解念念的故事
-----正文-----
安夫人养的猫和她本人简直一个性格,高傲、尊贵又目下无尘,虽然只是一只两岁的小母猫,但浑身毛发雪白,一对异瞳如琉璃浸水,从鼻尖到尾巴弧度优美,安安静静蹲坐着舔爪子的模样极其优雅。见来人也不叫不惊,只是轻盈优雅地从窝里跳了出来,往旁边一坐,尾巴尖在前爪上搭好。
解念念兴致勃勃地去看小猫,刚刚断奶,一只一只只比仓鼠大一圈。因为营养充足,活泼的要命,喵喵叫着在窝里挤来挤去。解念念一眼就看见了薄涵说的那只小猫,毛发很长,毛茸茸的,看起来比其他小猫大一圈,一对异瞳又圆又大,摊着肚皮在一边打滚,见到陌生的解念念,娇娇弱弱“喵”了一声,默默把爪子收回去,翻了个身把肚皮藏起来。
解念念立马心花怒放道:“我要——”
“我要这只。”
解念念的脸瞬间垮了,眼神刀子一样射向说话的傅斯引。后者不慌不忙,径直弯腰把长毛小猫抱起来,笑容很完美:“这只和我表姐去世的爱猫最像,应该会很让她喜欢。”
解念念心里对他的讨厌更上一层楼,根本不想看他,回头去拽薄涵的袖子:“涵哥,我也要这只!”
薄涵为难地看了看两边,犹豫了一下,对傅斯引道:“斯引,我知道这只确实最像燕阿姨的那只,但是这只也是我给念念——”
“涵哥,我也是带着任务来的。表姐两次流产,只有出嫁前养的狮子猫一直陪着她,如珠如宝。现在狮子猫寿终正寝了,表姐也大受打击,都快抑郁了。我也是听说安夫人的小猫里有一只长毛异瞳,和表姐的一模一样,才来求猫。”傅斯引语声很温和,一点都不慌乱:“鸿雪表哥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知道你的为难,你也能理解我的,对吧?”
这话四平八稳,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燕鸿雪就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几年前嫁到了白家,至今没生下来一儿半女,只有一只娇养的猫咪陪着,傅斯引的话一点毛病也没有。
解念念更郁卒了。她知道燕鸿露的病当然更重要,燕鸿雪对她也娇宠得很,但是傅斯引这一招横刀夺爱,让解念念实在郁闷。
她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先紧着身体不好、情绪低落的燕鸿露,但是不妨碍她依然郁闷。
依然、更加讨厌傅斯引。
她气鼓鼓地瞪着傅斯引,却发现这个人嘴里对着薄涵说话,一双狭长的眼睛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在她望过去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有一点满意笑意,仿佛说了这么一长串话仅仅只为了得到她的注视一样。
解念念顿时觉得气恼烦闷,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再呆了。全T市长毛异瞳狮子猫虽然少但是肯定是有的,她不来还好,一来就是看中了薄涵特意为她留的这只小猫,兴致勃勃来挑。为了给燕鸿露找猫,傅斯引大可以高价去猫市找。但是话说回来,她和傅斯引也确实没什么交情,人家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薄公馆,凭什么因为她解念念的一己之好而拱手让人呢?
解念念想到这里,更郁闷了。她也不忍心让薄涵为难,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转头抱了另一只漂亮的小猫,无精打采地对薄涵说:“那我换一只吧,这就带回去了,涵哥你找个人送送我。”
她本来想和薄涵出去吃饭,所以让小宋先回去了,但是现在她确实没什么心情吃,只想带着猫咪走。
薄涵特别尴尬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念念,你等一下,我待会叫人送我们去吃。猫咪先给佣人们打理一下,直接给你送回家,别抱着了。”
解念念很想对他笑一下,奈何实在笑不出来,此时傅斯引又开口了:“不如跟我去别馆吃一顿便饭吧,也算是感谢念念的谦让之谊。”
薄涵几乎是眼看着解念念脸色一变,张嘴就要骂他,立马回身把小姑娘的嘴捏住了,不让她在薄公馆里说出什么非法发言来,一边与傅斯引客气婉拒了两句。
解念念一腔问候全堵在喉咙里,气得脸都红了,愤愤踢了薄涵两脚。
薄涵万般无奈,凑近她轻声说:“这么多佣人呢,别让父亲知道了。”
解念念这才恨恨把话咽了回去,心里简直要把傅斯引戳出血。
不知道傅斯引和薄灯说了什么,薄灯欣然同意,指派了车辆把薄涵和傅斯引送去别馆,解念念再气再恨也只能跟着。
饭菜精致,解念念只觉得味如嚼蜡,看着傅斯引那张清隽斯文的脸、一脸温和优雅的笑,简直恨不得立马掀桌,把汤碗叩在他脸上,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傅斯引却还是视而不见她黑如锅底的脸,笑吟吟地跟她搭话:“......陆哥说念念口味偏南方,喜清淡、爱食鱼,所以我让别馆的私厨多多钻研这一类菜系。”
解念念把碗里的米饭戳得稀烂,头也不抬:“谁让你叫念念的,我们很熟吗?烦请叫我陆歌,谢谢。”
傅斯引再好的养气功夫,也不由得僵了一瞬间,薄涵更是尴尬得头皮发麻,却又不忍心责怪刚刚痛失爱猫的小姑娘,只好和傅斯引赔罪:“实在抱歉,斯引,念念确实不太喜欢别人叫小名,平时在学校也不让同学知道。”
傅斯引摇了摇头,一副完全不在意她出言不逊的样子:“抱歉,平时听鸿雪哥常常这么叫,我就也跟着叫了。”他笑容仍然无懈可击:“鸿雪哥也算是看着念念长大的,也算是关系匪浅吧。”
解念念心头火气,遽然抬头,刚想张口问“我爸和燕叔叔关系匪浅但我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就被薄涵迅速而熟练地捏住嘴,沉稳又客气地对傅斯引说:“确实,燕叔叔对念念照顾很多,她性格有些娇惯,斯引见谅。只是念念日后也要执掌陆家,在外还是不要轻易叫她的小名为好。”
薄涵一开口,解念念心里舒服了点,也不计较自己的嘴被捏成鸭子模样,默默仰头把嘴从薄涵手里抽了回来,安安静静喝汤,放下碗还不忘记“高贵冷艳”地挑衅一眼傅斯引。
傅斯引冲她微微一笑,放在桌下的手冷冷攥了攥。
解念念的气恼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吃完饭她抱着猫咪就开心了。虽然不是她一见钟情的长毛,但是这只小猫咪也十分漂亮,丝毫不逊色,和它妈妈一样娇憨优雅。在解念念怀里打滚,亲昵地去舔她的鼻子,一下就把解念念逗笑了,瞬间忘记了那只长毛小猫。
薄涵看着她巧笑嫣然,不由得自己也微微带笑,提醒道:“念念,你要记得给小猫取名字。”
解念念握着小猫的爪子摆了摆,开开心心道:“叫茉莉吧。”
解念念这个取名风格,和她少年时不学无术的舅舅实在是如出一辙,薄涵再喜欢她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让这么可爱的猫咪叫土味十足的茉莉,硬着头皮道:“要不你再取一个?”
解念念知道自己又被涵哥嫌弃了,但她对自己不擅长取名这件事很清楚,鼓着脸道:“那咪咪?”
薄涵脸上几乎滑下肉眼可见的黑线。
解念念无奈一摊手:“你来取。”
这时候,傅斯引恰到好处地插言:“猫咪浑身雪白,可以叫银团儿。”
解念念瞪了他一眼,很想反驳,但是银团儿这个名字,比起“茉莉”“咪咪”确实不知道高了多少。解念念是脾气不好,不是没读过书,当下自己又取不出更好听的名字,又不愿意用傅斯引的名字,气闷地坐在原地,鼓着腮帮子半天不语。
她好半天没说话,还垮着个批脸,薄涵再迟钝也知道她不开心了,后知后觉道:“啊?你不喜欢吗?但是我觉得挺好听的。”
解念念简直想把猫扣在他脸上。
薄涵犹豫了片刻,说:“要么,你让小叔来取?”
他的小叔就是解念念的爸爸解星然。
算了吧,解星然这辈子也就给解念念取过小名,大名还是她外祖父取的。而且她也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讨厌傅斯引的理由说出口,因为傅斯引一直在给燕鸿雪办事,三天两头就会跟解星然联系,解星然其实挺喜欢这个周全的少年人的。
解念念只好捏着鼻子认栽:“......银团儿就银团儿!”
傅斯引微微一笑,眼里透出满意的神色。
解念念更郁卒了。
解念念回到家的时候,解星然已经吃完饭了,和他一起的还有燕鸿雪。解念念抱着小猫,高高兴兴唤了声“爸爸”“燕叔叔”,就献宝一样捧给解星然看,介绍道:“涵哥给我的,正经八百的狮子猫。”
她特意没提起安夫人的名字,但是解星然何等冰雪聪明,一低头抬头间便想清楚了小猫的来历——薄灯并不是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人——便露出一点笑意,说:“那就好好养着吧,家里地方够吗?”
“够的够的,猫猫不需要遛,在家里摆个猫窝猫砂盆就行了。”解念念喜笑颜开,抱着银团儿哼着歌飘走。
解星然眼神温和地看着女儿的背影,慢慢把眼神收回来,落在面前的平板上,眼睛里仍然残留着一点不自知的笑意。燕鸿雪看着他,只觉得心尖都是软的,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只猫,能窝进解星然怀里、痛痛快快打几个滚才好。
但他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他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不比年轻时能在解星然面前做小伏低、撒娇卖痴。漫长的岁月里衍生出的那些脉脉温情,更深地把他绑在解星然身边,逐渐成为不能轻易舍弃掉的人。但是岁月如长河,冲刷之间总会带走一些东西。
燕鸿雪想起来自己决意取消婚约的前夕,父亲燕濡山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件失败的作品、一堆废物或者垃圾。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对着满室无声摇曳的寂静香火久久沉默。
他初始的想法,是要一个念念一样的孩子,有自己的血脉、继承自己的事业,未婚妻不过是契约、是给孩子一个出身的工具。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从来没有背叛然然的意思。
但是有些事是不能随意迈出第一步的,信任的崩裂往往是从细枝末节开始。他把自己放在解星然的角度,哪怕是名义上的妻子,他在老宅里与妻子同食、抱着孩子出现的时候,解星然会是什么想法?他当然不会计较,只会默默走开,闭上眼睛不去关注。
但是他和解星然的感情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这细若游丝的一点感情大多数是他强求而来,他赌不起、也不敢赌。更惶提一个虎视眈眈的陆昊笙,一个不动声色但威胁十足的薄灯,他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婚约,在母亲的傅家和自己的燕家之间反复择选,最后敲定了由斯引接班。
让一个外姓子来接班,这个决定几乎是引爆了燕家上下。除了继母喻夫人略觉荒谬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连亲妹妹燕鸿露都表示了明确反对,燕濡山更是几乎掐死他。但是燕鸿雪给父亲仔仔细细算了一笔账,如果现在生一个孩子,孩子长成前将会面临燕家青黄不接的现状;而现在燕家的那些孩子,在傅斯引前面又被衬得何等愚笨。
自燕鸿雪成年以来,燕濡山在他面前就没赢过。他久久沉默,最后颓然而去,终于承认自己毕竟是老了。
宣布取消婚约的第二天,他就把傅斯引接进了燕家。那天晚上他驱车去解星然的房子,敲开他的门,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最后,这个容易心软的男人退了一步,垂下眼睛,说:“吃饭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燕鸿雪仿佛看到了春天,冰河化冻、冬去春来。
傅斯引进燕家的时候才七岁,挑中他的理由很简单,傅家逐渐式微,但是在这个孩子身上,燕鸿雪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隐忍、伪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以及孤傲。
他十分满意,像培育一株花一样,精心地教导着这孩子长大。
直到他察觉到他对念念的心思。
解念念是解星然一手养大,其固执倔强与解星然如出一辙。但是这个小姑娘自小沐浴在爱与宠溺中,对待人事的态度又像陆昊苑,有种超乎年龄的洒脱和淡然,没什么放不下、也没什么拿不起,自信得像个小太阳。在日常言行中又有陆昊笙的影子,直来直往、干脆利落,喜欢就笑、不喜欢就冷脸,燕鸿雪也很喜欢小姑娘这一点。
所以他更能明白傅斯引为什么眼睛离不开解念念。
但是他知道傅斯引不可能得到小姑娘的垂青。
缘由很简单,不在解念念高贵的身份,也不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薄涵,只是在燕鸿雪自己和解星然相处的经验里。他知道自己这种性格,面具已经焊在了脸上,不装模作样就已经不会说话,说出口的话永远真假参半,最诚挚的爱意决计吐不出口,如果不是解星然实在想要有人真心爱他,他是没有机会留在他身边的。
但是解念念不缺。
解念念拥有的实在太多太多,她不需要抓心挠肺地去索取一份独一无二的偏爱,无论是她爸爸、她舅舅还是外祖父,给她的实在太多了。
立在阴影里、说不出真心话的傅斯引不可能得到解念念的爱的。
燕鸿雪看在眼里,却无法开口。他思前想后,还是无法痛下决心去过早斩断这个和自己太相似的少年的痴妄,只能缄默不提。
希望然然不要太快知道吧。
不然又要怪他不好好教孩子了。
燕鸿雪给爱人端来热咖啡,一边哄着他往里少放点糖,一边在心里长长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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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键盘外壳还没到,用一个内胆写了好几天了,这该死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