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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丧也宁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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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正文-----

“谢宛姑娘。”萧恪的语调拉长,“你怎么老是自轻自贱?朱雀大道保护柳二,行宫救太子,你让我的大事变得那么麻烦,却还说自己不是‘变数’。荆轲,游侠耳,秦宫行刺秦王,招致祸患。诓骗项王的,是一渔翁。汉高祖刘邦,不过是一小小亭长,其手下也多屠狗辈。宋武帝刘裕,在一开始也仅仅是寄人篱下的“寄奴”,所以,你真的觉得,位卑者不配左右风云么?”

萧恪句句逼问,谢宛却不以为然,“非也。乘势而为的人,本就是难得的英雄之辈,他们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为常人所不能为,我不看出身,自愧不如他们这般高瞻远瞩。”

“好,我不同你说这些。”萧恪看了看庭中漏刻,晨光熹微,他却有些日暮途穷之感,“我的时间不多了。”他眷恋地看着那棵槐树,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回忆了,“我其实可以在一开始就杀了你,但是梁王妇人之仁,说想留你一命,看你能不能为他效力,最后失败了。”

“那你后来,没想过再杀我?”

“当然,因为我已经看出来,梁王肯定成不了大事。你与他素不相识,他既然敢留你一命,之后就会想留别人的命,如此这般处处掣肘,实在难成大事。所以,我何必多此一举?也是你,让我看清了梁王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败了也好,李家兄弟阋墙,我隔岸观火便是。”萧恪笑了笑,生死和流血在他看来,似乎是一笔带过云淡风轻的小事。

“你……”谢宛怒目而视,“你不是隔岸观火,你是拱火。”

“无所谓,”萧恪摊手,“这次来长安也不算是无所获,至少得到了一个神人,卢隐。这人可是济北王的军师,布衣之身,令天下为之一振。可惜得到他的,不是我长兄,而是萧君玉那个悖逆竖子。”谢宛心中一惊,看来卢隐果然在萧恪手里,“你要对卢前辈做什么?”

“他实在有用,我不会杀他的,我会和他班荆道故,”萧恪笑道,“你知道的,像他这种择木而栖的投机之人,心里是没什么忠义的。留在身边,就当是多个故人。”

“忠义?他没什么忠义,却也不会帮你们。”谢宛想到之前卢隐用菜式传递信息,“你和济北王,完全不能比啊。”

这话是为了惹怒萧恪,谢宛按剑,若对方有什么异动,她好趁机动手,结果了这阴沟里搅弄风云的小人。多年来,谢宛从不愿主动害人,所持长剑,也只是为了自保。但是萧恪似乎极为镇静,并无一点异动,浅呷了几口酒后,他问谢宛:“谢宛姑娘,你觉得,济北王跟我比起来,谁杀的人多?”

“当然是济北王。他可是真刀真枪拼杀的,比你暗处利用人心所杀的人要多得多。”谢宛不假思索,浑然不知已经进了对方的陷阱。

“那济北王和李戡比起来呢?”萧错笑吟吟问。谢宛哽住,却又实事求是回答:“当然是……高祖。”

“因梁王而死的人多,还是因太子而死的人多?”

谢宛想了想,储君正位,掀起多少风风雨雨?自然是为太子而死的人多,“太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萧恪见谢宛已经沉不住气,倒也不着急,缓缓说道:“所以,你现在帮助的人,是毁灭整个江山的刽子手,太子?李弘泽走到今日,因他而死的人,数都数不清了。你现在为了他们父子,要对我这么一个余孽赶尽杀绝不觉得自己为虎作伥么?”

“啊?”谢宛不理解这人的歪理,“太子是大义,我帮你的话,死的人会比现在多得多。而且,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作用说那么大?是你自取死路,齐国公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把你放出来,不是为了看你走上绝路,萧恪,够了,到现在死的人还不够多么?为什么不能收手呢,大齐国运已终,你为什么要妄想复齐呢!”

妄想?很多人对萧恪说过这样的话,卢隐说过,褚牧也说过。“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该认命?凭什么李戡杀了我们萧家那么多人,他的子孙就该稳坐明堂无后顾之忧?”说着,他摔碎了手中杯盏,白瓷杯碰到地上顿时粉碎。

“无可救药。”谢宛没被他吓到,“窃国者侯,我一个升斗小民能说什么?你们这种贵族之争,我向来管不着,只能凭着我的本心。”萧恪大笑数声,“你是为了柳洲隐,哪里是什么本心。若真为了本心,你从一开始就不会掺和进来。”

谢宛沉默,确实如此,没什么好反驳的。正巧冯碧梧从后院出来,萧恪拦住冯碧梧,“柳念之呢?死了么?”

冯碧梧摇头,“我让堂兄去了。”萧恪忽觉不妙,青筋暴起,“你为了崔家那个女人,背弃我的命令,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了你堂兄那个废物?你……”萧恪气到说不出话,“那快走吧,要是迟一点儿,柳家人探着消息就该来了,到时候你我无葬身之地!”

萧恪站起身,谢宛想抽出长刀,发现自己目眩神离,连坐也坐不稳了。她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镇定下来,却无济于事。萧恪一把接住她,将她挪到了廊柱旁。“你在酒里……下了药。”

“不是毒药。”萧恪的声音一下子轻柔起来,“你跑了一夜,现在好好休息吧。”转而对冯碧梧颇多怨怪,“走吧,你还想带个累赘?崔文犀断不可留。她要是知道萧崔二家今日沦落阶下囚,你我是始作俑者,你觉得她能安心跟着你?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坏我大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有骆明河在,冯世海算是难逃一死,他早就想离了我自己单干了,这次更像是个投名状。但是柳念之又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敢杀尽故人害得妻子积郁成疾,又怎会养痈遗患?蠢钝,就让柳念之替我了结他吧。”

冯碧梧背着长剑,习惯性用斗篷遮住脸。谢宛看不清这人面目神情里究竟有没有懊悔,意识一点点褪去,恍惚中,她听见萧恪的声音——

风吹着槐树叶,婆娑树影里,点点纯白若隐若现。萧恪面东而立,万丈霞光照耀在他脸上。“长安在脚下,日近洛阳远。这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遽然沉寂,四下只剩谢宛一人。

骆明河守在柳江云榻前,日上三竿,柳江云微微转醒,不过她这些日子心思沉郁,不进蔬食,此前丰腴的脸颊渐渐凹陷了下去。“你为什么不问我。”柳江云忽然说道。

“问你什么。”骆明河不解其意,柳江云想了想,微一咬唇,纠结片刻还是问道:“我为何哀痛至此。”

“兄长过世,当妹妹的怎会不哀伤。”骆明河为她擦着脸,递过来一碗热汤,“你的嘴都起皮了,多少喝点吧。”

柳江云躺着,眼里的泪水顺着眼尾流下来,“我的悲痛,并不像是妹妹应该对长兄的那种,不是吗?从没听说过哪个妹妹在兄长过世后万念俱灰意欲随他而去的。你为什么从来没有,从来没有问过我,也没有怪过我……”

骆明河沿着碗沿吹气,轻轻用勺子搅拌里面的汤,“你和兄长待在一起的时日比和我要长得多,有些难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我若要求你节制感情,岂不是不近人情?‘丧,与其易也,宁戚。’你做的,又没什么错。”

柳江云坐起身,深感于父亲的识人之明,骆明河绝对算得上是良配。“我宁愿你怪我,尤其和我父亲那样。十五岁的时候,我跟阿娘说希望一辈子不嫁,留在柳府,留在他们身边。父亲知道了,马上就明白了我什么意思。父亲总是跟我说,虽然朝廷以君臣父子为人伦,把夫妻放在最后,但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夫妻。携手同行半生,两个人总归要度过风风雨雨,在一起的时日比别的都要长。所以,我大哥会有自己的妻子,我将来也必然会嫁人。”

“岳丈说得没错。”骆明河放下碗勺,“我也这么觉得……也有可能是我父母早逝的缘故,所以一直觉得有了妻子才算是有个家。”

“我们不过是联姻,你也知道。我是柳家长女,也是柳令公唯一的女儿,而你,是幽州战功封侯的新起之秀,我父亲不过是因为你的身份,才有意和你结亲。”柳江云的话过于冷漠,她正是因此,才和骆明河亲近不起来,总是隔了一层。

骆明河族里也有妹妹,她们看向自己,总是尊敬和景仰,从未有人,像柳江云对柳泊宁那般,过于亲密。柳江云童稚会心的笑,从来也只给柳泊宁,“你和河东侯,毕竟是从小在玉门一起患难的情谊,所以才显得跟别的‌‍‎‍兄‌‍‌妹‌‌都不同吧。联姻?我从没想过,能和你在一起,成为夫妻,已是我毕生不敢想象之事。我也知道,跟河东侯比起来,我实在是太过寡淡无聊,不像他,待人温和,为人考虑。”

柳江云何尝不知道?她之所以被草草安排婚事,就是因为父亲察觉到她对大哥不一样的情感——依恋眷恋,以至于超越了‌‍‎‍兄‌‍‌妹‌‌情谊。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柳念之瞅准了骆明河,就把长女嫁了过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那时候,我委曲求全,希望能迟点儿,再迟点儿嫁,为的就是多和他待几年。”

面对柳江云剖心置腹,骆明河并没有觉得惊讶。一母所出的‌‍‎‍兄‌‍‌妹‌‌,一旦传出去,不知道要闹多大的风雨,他骆明河更像是来救场的。“你看看我。”

柳江云怔然,双臂抱膝,红肿的眼眶泪水涟涟。骆明河脸上那道疤赫然映入眼帘,柳泊宁是保家卫国的将军,骆明河也是,若说柳江云喜欢这样的英雄健儿,那为何要厚此薄彼?明明这么多年,骆明河所作所为无可挑剔。她看着他,竟萌生出一种初识之感。

“云儿,我一直都在。我读的书少,不会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若是非要辩个清楚明白,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除了你,我没想过要和别人携手余生。夫妻不疑,我也不会仅仅因为好奇心就去问你和河东侯之间的隐晦,你不愿为旁人所道,自有你的道理,正如这世间,有光就有暗影,如果你想告诉我了,自然会和盘托出。”骆明河握住她的手,“你还有我,还有我们这个家。”

柳江云羞愧难当,把脸埋在膝盖里,放声痛哭。骆明河不便打搅,便准备出去,留柳江云独处。

骆天锡站在门口,不敢上前。年幼的骆天锡好像已经习惯母亲的淡漠疏离,渴望来自柳江云的关心,却始终不能如愿,也就是在魏如蕴这个舅娘跟前,才能得到些爱护。为此,骆天锡文武兼修,就为了父亲母亲能多看自己一眼。

这时候该上前去跟他们一起哭么?骆天锡踟蹰着,挪出几寸,又偷偷挪回来,于是努着嘴,默默找柳琮去了。骆明河此时正出了门,喝住了小儿子,“赐儿,你去哪儿。”说着,打算把小儿子抱起来,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谁知骆天锡后退一步,低着头并未看见骆明河伸出来的手,“我去找琮表弟。”

骆明河也不知该怎么办,自己从小长大,父亲骆九川从没怎么上心,连带着他对骆天锡也是如此,“赐儿,阿爷有话要讲。”他蹲下身,尽量减少作为父亲该有的威严,“这些日子是不是心里很难受?要是累了,阿爷带你出去散散心,你阿娘心情不好,也不想出门。”

“为什么不能叫上阿娘,我们一起呢?”骆天锡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我想阿爷开心,也想阿娘开心,可是你们都不记得,还有赐儿。”

正在此时,奴婢急匆匆来传讯:“君侯,有个红衣男子提着人头,骇人得紧,流了一地的血,现正在大郎灵前守灵。主君不在,我们不敢擅动,只能问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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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关爱空巢小孩骆天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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