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挺莫名其妙,觉得他哥真有病,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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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第一次见到伯邑考,是陪姬发回家探亲。
姬发他们家出身不好,哥儿俩为了挣表现都响应国家号召,早早就上山下乡了。
在村里那几年,姬发总说他家里有个哥,多好多好,崇应彪当时就想,哥有什么好的?他也有个哥,就是块废物点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会白话,却因为他爹的缘故,混了个村委的小头头当,至于他……跟知青们混呗。
七八年开春,崇应彪去通知知青们过来村委拿家里寄的东西,姬发脚受伤了没来。
崇应鸾说:“彪子,这有一封姬发的信,你给他送去。”
其实没那么急,可崇应鸾就喜欢支使他,崇应彪也懒得看崇应鸾,拿起信就走,看看封皮,北京寄来的,蓝钢笔字,字迹工工整整。
他赶上了那几年,没什么文化,表面对文化人挺看不上,其实打心眼里羡慕他们,羡慕他们能读书,有知识,对文化人存着点儿尊重,一看这一手字就知道是个文化人,拿着信的时候心思也就虔诚起来。
当然,他心里的文化人是姬发除外的。
这种第一次见面,刚接上牛车就跟他打架的货,崇应彪是真膈应,想不通这玩意儿怎么好意思前脚一口一个我哥哥,软和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后脚就瞪着眼睛跟他干架,那一脚踹过来不比谁轻。
崇应彪用俩手指头夹着信在姬发眼前晃:“北京来的,你那哥?”
姬发腿折了也不老实,在土炕上拧来拧去抢信,嘴里不干不净:“崇应彪你个杂种操的,偷拿老子信是不是?”
“谁他妈偷拿你的信?看你腿瘸了,好心给你送过来。”
“好心个姥姥,你丫没憋好屁。”
“那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哥?”眼看姬发伸手要勾到信了,崇应彪举高手臂,又问了一次。
姬发骂道:“是你姥姥!我哥在内蒙呢,你他妈不知道?”
骂着骂着,姬发声音就有点变味儿了:“北京就我爸了,还没平反呢!能来信就一事……”
崇应彪心里咯噔一下。
姬发他爹的事儿他也知道一点,老爷子在牛棚里熬了多少年,就盼着每年过年俩儿子能回北京过年,远远的见一面。
关在牛棚里的那些老知识分子轻易不能写信,能写信一般就两件事——平反了,要死了。
平反了一般都有通告,姬发他爸没有,那就只有后一种。
崇应彪赶紧不逗他了,把信塞进姬发手里:“你看,你看。”
姬发一看信上的地址,眼圈直接就红了:“我爸学校……是我爸学校。”
崇应彪没敢吱声,这种工作地写信过来,除了死了,没别的了。
他别开头,没好意思看姬发哭,可身后边的人从哽咽变成喜极而泣又哭又笑,也就用了不到一分钟的工夫。
崇应彪手往炕沿儿一撑:“你怎么个意思?”
“崇应彪!你他妈这嘴开过光!”姬发捏着信一巴掌拍崇应彪肩膀上,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我哥回城了,考回去了!我爸他们学校!”
崇应彪也挺吃惊:“你哥?第一批考回去的大学生?”
“嗯,牛逼吗?”
“牛逼啊!”
崇应彪这句话完全是发自真心的。
他想都没想过真有人能考回去,至少他们知青点肯定没有,姬发也没戏,但姬发他哥居然第一批就考回去了,还考回北京了,这没点真材实料办不到。
从那时候起,伯邑考这个名字,在崇应彪心里就是个金光闪闪、牛逼轰轰的存在了。
等他见到这金光闪闪的伯邑考,已经是俩月之后的事情了。
为了帮姬发申请这次回城探亲,崇应彪没少使劲儿,对崇应鸾态度都软乎了不少,拎着姬发托他哥从北京寄过来的二锅头跟崇应鸾喝,几年来第一次叫崇应鸾哥:“哥,你就给姬发开张证明,让他回去一趟呗!”
弄得崇应鸾都有点儿慌,借着酒劲儿跟弟弟诉衷肠:“彪子,我知道你一直没拿我当哥,可我毕竟是你亲哥,有句话我得嘱咐你,你跟姬发可别弄出那种事儿来,这往小了说是不光彩,往大了说是流氓罪。”
崇应彪当时就懵了:“崇应鸾,你丫傻逼吧?”
崇应鸾更慌了:“你看看,你都他妈学了一嘴京片子了!你还说你和姬发没事儿?”
“不是,崇应鸾,你是真傻逼!”崇应彪咕咚干了一杯酒,“我能看上姬发那傻逼吗?我是想去看看北京。”
“真就想看看北京?”
“废话,你不想看天安门啊?”
崇应鸾其实还真不想看,他之前大串联的时候看过,看得时候觉得挺激动的,看完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但他不想打击崇应彪。本来这弟弟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再反驳他,刚缓和点儿的关系又得折。
崇应彪拿着酒杯冲崇应鸾一挑眉毛:“怎么着?也想看吧?”
“嗯,想看。”
崇应彪见他哥点头,心里也就松了口气,他没说的是,他不光想看天安门,还想看看大学生是什么模样。
崇应鸾没注意弟弟脸上变换的表情,又认认真真问了一次:“你跟姬发真没事儿吧?”
崇应彪酒杯哐当往桌上一放:“崇应鸾,你丫真有病!我他妈跟姬发怎么有事儿?他有地方能给我搞,还是我有地方能给他搞?”
崇应鸾一听这话踏实了,松了口气,借着酒劲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介绍信。
“去吧,多待两天,给咱爹带两瓶二锅头,给你嫂子带点儿洋点心回来。”
崇应彪折起介绍信放兜里,心说,你别扯淡了,还他妈嫂子,嫂子连个影儿都没有呢,带回来也都让你丫吃了。
嘴上却应着:“行,光给他们带哪儿行,还得给你带东西,钢笔怎么样?要不手表?”
这大饼画的崇应鸾挺满意,拍着崇应彪肩膀一激动就吐了,边吐边说:“你可千万别跟姬发乱搞,他们城里孩子懂得多,你可不能学。”
“我能跟他搞什么?”
崇应彪挺莫名其妙,觉得他哥真有病,病得不轻。
崇应鸾也不好明说,只含含糊糊地说:“反正不能跟他乱搞知道不?这可是流氓罪。”
崇应彪懒得搭理他,拿着介绍信走了,没两天就跟姬发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男的和男的怎么耍流氓,也没想到自己来趟北京,就跟姬发他哥耍了流氓,还一发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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