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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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景抬眸,笑得比哭都难看:“这个时候你还在担心我挖出龙鳞?”
烛峫脸色狰狞:“我说过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决定它在哪!”
“现在我只想它在你体内!”烛峫大吼。
“疼吗?”
“……”
“疼吗?”
“拔出龙鳞疼吗?”
烛峫低头,发丝立刻顺滑地垂落,遮住他的表情。
“有什么可疼的。”
“那时,你才刚刚诞生,正懵懂无知,便被拔去龙鳞,还要无辜地背负仇恨。”
“那也与你无关!”烛峫打断他:“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却是我父亲所做。”宋时景终于不再维持平静,浓重的悲伤在他脸上展开。
勉强维持的笑,更像是嘲弄。
“所以呢?你要与我分道扬镳?”烛峫冷哼:“还是要我挖出你的心脏偿还?”
“别逗了,你欠我的早就还不清了!”
带着怒火,烛峫掐住宋时景的脸颊,逼他看向自己:“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只要我不取回龙鳞,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活到……”
“我们再也不见的一天。”
宋时景眼底发红,自嘲道:“你认为我们会再不相见?”
烛峫收回手,转过身,片刻后才有微弱的声音传来:“我怕……”
“我真的心思不纯。”
他若真不清白,认识宋时景也不过一场笑话。
他做不出拉着宋时景堕落的事,最起码不能用这种方式毁了宋时景,他做不到。
所以,他该离开了。
宋时景绕过桌子,手掌按住烛峫肩膀:“你是不是想要回去。”
“难道我该留下?”烛峫打趣道。
他突然有些感动,感动自己是个好人,却依旧无法阻止心底涌现的悲凉。
肩上感到痛意,宋时景气息起伏不定,情绪波动剧烈,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嘴唇异常鲜红。
感受到宋时景心跳不正常,烛峫回身托住他的身体,急忙按住胸口输送龙气。
“调整呼吸,你身体受不了太大波动。”
宋时景不听,任由心脏跳动密集,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发黑。
“宋时景!”
烛峫大喝:“你不要在我面前发疯!”
龙气不要命地涌进宋时景体内,烛峫急得不知所措。
震天响的声音惊动宋阳荣,他向竹林飞来,便看见烛峫抱着脸色惨白虚弱的儿子,手掌正放在胸口,金光包裹两人身体。
“这是怎么了?”宋阳荣挥舞双手,想要帮忙又不敢上前。
“还不是怪你!”烛峫怒吼。
烛峫咬破下唇,左手沾了血液,往宋时景口中按去。
宋时景抿着唇,绷紧力气不肯张口。
烛峫又不敢用力,气得败退,脑袋抵在宋时景肩窝,颓然道:“我不走了。”
宋时景方才松了力道,口中尝到腥甜的味道,一股强势的力量,顺着涌入喉咙的血液,冲向心脏,瞬间平息躁动,也阻止疼痛蔓延。
宋时景全身无力,烛峫抱起他,嘴唇血液流到下巴:“我送你回去。”
宋阳荣讪讪地抬手:“景儿旧疾复发,回去做甚?不如到我那调理。”
“当然是回去睡觉。”烛峫语气不善:“你能调理什么!”
烛峫被宋时景气得糊涂,神经胀痛:“我丢了龙鳞,失了龙血,从今天起你儿子就是我的,你靠边站!”
烛峫脚步虽快,身形却平稳,身影飘忽地将宋时景送回屋内,关好门防止宋阳荣过来打扰。
他趴在床铺,将脸埋在枕面,声音发闷:“睡觉,我不想再听你气我。”
宋时景勉强笑了笑:“好。”
他颤抖地伸出手,示意烛峫握住:“可别在我睡着后偷跑。”
烛峫握住,哼道:“我还没到不守承诺的地步。”
突感苍老的宋阳荣,悲愤无助地站在竹林,捶胸顿足。
这二人之间的事,他真的无法再插手了。
烛峫听着宋时景均匀地呼吸,却没有睡去,他希望此刻的安静能维持得再久一点。
虽说宋时景不想让他离开,可他自己不能不识趣,烛峫还是要走。
强势闯入宋时景的生活,一月多的日子,只有他为伴。
也许只是因为如此,宋时景才过于在意这份情谊,或者也受了些龙鳞的影响。
若是宋时景真的去接触这个世界,与其他少宗相识,抑或行走人间,嬉戏红尘。
到那时,他还能算是重要吗?
也许一切只是因缘际会,不过大梦一场。
烛峫露出眼睛,视线描摹宋时景眉眼,惨白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
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脸颊,烛峫恍然,心神不知飘到哪里。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了,起码现在是在乎宋时景的,所以不能由着宋时景纵容,而引他偏离正道。
至于自己……
烛峫收回手抚摸胸口。
既然龙鳞都能放弃,又有何不可,接受他与宋时景或早或晚,此生不复相见。
宋时景醒来时,太阳半落,红黄二色沾染白云,像一团团颜料污了蓝天。
龙气再次充盈他体内,身体却还残留酸痛,有些无力。
扶着墙面慢慢坐起,宋时景没有运转灵气消除痛感,而是看向一旁闭目的烛峫。
“你又不困,何必装睡。”
“不困就不能闭目养神吗?”烛峫睁开眼,坐起身:“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些口渴。”
烛峫下地,掌心温热茶水,倒了一杯递给宋时景。
接茶时,手指相碰,烛峫反应迅速地屈起手指,宋时景身体一顿,若无其事地举杯饮茶。
“还喝吗?”
“不了。”
宋时景拖着双腿下床,扶着床边撑起身体,因着虚弱站地不稳。
烛峫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搀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抽回手。
宋时景微微弓下身,长发倾斜挡住脸庞,发丝间,眼瞳转向烛峫。
烛峫正蹙着眉,紧抿双唇,手掌藏进袖口,绷着身体伫立。
一声极轻的叹息。
烛峫在躲他。
深吸气,挺直身躯,宋时景向外走去。
抬了抬手,烛峫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去哪?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若是受了风寒……”
喉咙涩痒,宋时景不舒服地咳嗽几声,随意笑道:“不必在意。”
烛峫上前几步,犹豫着没有拦下宋时景:“你若再生病,岂不是白白浪费我的龙气。”
宋时景靠在门边,他少有这般懒散姿态,实在是气力不足,此刻心口又闷痛起来。
“我岂能日日夜夜靠着你?”
“难道日后你不再输送龙气,我就活不成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烛兄既然愿与我生分,为兄岂能不如你意。”宋时景笑得开怀。
音色中没有半分悲伤,比之初见他时的沉闷,笑声多了太多洒脱。
到有些烛峫的潇洒之意。
步伐缓慢稳妥地走出房屋。
徒留烛峫满眼怆然,怔怔地伸着手。
宋时景走到湖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上舟抚琴。
声音悠远绵长,惊得宋阳荣走出房屋,躲藏起身形。
他的景儿何时谈过这般难听的琴音?
琴声散乱,并非停滞,艰涩,一阵乱弹。
只是音调太重,太快,用力到琴弦几乎崩断,每一次振动,都似挥剑,剑鸣刺耳。
宋阳荣腹诽:那条龙怎么惹到自己儿子了,他该不该过去?
算了,不管什么事,他都未必能插上手。
宋时景望着虚空,瞳孔也不聚焦,手指快到模糊,指肚已经发红。
琴弦铮铮,琴身开始出现细微裂痕,心乱,自心而发起的声音,自然也散乱难听。
宋时景能猜到一些烛峫的想法,可归根结底,是他认为与自己分别更好。
他又该如何抉择?
如果他真影响了烛峫,再相处下去,是否会使其越陷越深。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烛峫尚且年少,他怎能做那恶人。
也许任由隔阂渐起,自此分别才是上上策,对他们二人更好!
“铮”
琴弦崩断瞬间,划伤宋时景手指,也崩裂琴身,刺耳的振动唤回他的意识。
还不等他感受手指刺痛,一双手伸来,托住手掌,金光触碰伤口,使其迅速愈合。
“弹得难听也就罢了,怎么还弄伤手指。”
烛峫坐在宋时景身旁,撩起衣摆,歪着肩膀,双眼含笑,熠熠生辉。
“景兄这是在威胁我?”
“多想了。”缩回手掌,宋时景不去看烛峫。
“景兄还在恼我。”烛峫歪过脑袋,凑到宋时景面前,笑得讨好。
宋时景不语,嘴角却开始压不住。
烛峫用肩膀轻轻撞着宋时景的肩膀,一下一下撞得晃荡。
“叫得那般生分,想是生了多大的气!找我发泄就是,何必为难琴,又伤了手。”
“为兄不是小孩子,还能照料自己。”宋时景冷冰冰吐出几个字。
“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烛峫撩开袖子,指着受伤的手指。
“还说不是小孩,竟耍小孩脾气,气急了你可以再用柳枝抽我,伤自己做甚。”
宋时景抿唇:“我可没有那般凶恶。”
“是了,谁有你好。”烛峫揶揄:“再羞再恼也不发作。”
“瞧,如今还学会躲起来伤害自己。”
宋时景偏过头,瞪着烛峫。
烛峫笑容消失,默默凝望,而后脑袋撞在他肩膀:“我也不想走。”
宋时景失语,抬起手臂,缓缓蜷缩手指,轻柔地抱住烛峫,摸着他的脑袋。
“景兄。”
“我好像有些害怕。”
“怕是日久年深,你厌倦我,而后离去。”
“毕竟我们只是因缘际会,所见太少,误以为是知己好友。”
“若是日后你知晓天地之大,我又算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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