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撕扯着细云,白茫茫的天地间,一面红旗被风雪卷起,士兵们动作格外整齐,同时抽出箭支,同时拉起弓弦。
“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要走?”帝辇内,小皇帝这样问。
他的眼珠左右闪烁,渴望听到答案,又不愿听到。
没有回答,只有风声。
“放箭。”小皇帝闭上了眼,手一下攥紧,哪怕是尸体,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箭雨纷落而下,就在马车要被箭支插满的时候,一只手撩开轿帘拽过了缰绳,跨上马背迎着箭雨而去。
满天飞雪中,那一抹红格外扎眼。
夏普的手心泌出汗珠,他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握紧了枪杆,随着心中的轻吟,撩枪、压尾、挑!
身子踩着着马鞍飞起,穿过箭雨,枪尖直点帝王的眉心。
“白寒,我要去守江山了。”
一句话如同拨开了重重白雾,小皇帝仿佛瞬间回到了儿时。
“太子殿下,我要去给你守江山了。”那时的夏普身子只有半个长枪高,只能努力地抱着枪尾。
“可是他们说父皇有意要废了我,那不是我的江山。”小小的白寒蹲在地上,抬着头问,“你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吗?这里没有人陪我玩。”
“那我只能陪你玩一小会儿,但是边关出事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好,”白寒点着头,将手里的树枝放进玩伴手中,“到时我是皇帝,给你调兵令。”
小皇帝抱住了双膝,同样的姿势,然而这一次他是坐在最尊贵的轿辇中,“朕,给你调兵令……”喃喃中,他突然抬起头,双目赤红,“朕不要你们走!”
他一把抓住了枪尖,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明黄的龙袍,“将军守国门,天子坐明堂,话本子都是这样讲的,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提深宫寂寞,朝堂权涌。将军身边有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朕身边只有刺杀、虚伪和假面!”小皇帝对着周围士兵喊,“放箭!”
“就算只有尸体,陪着朕,陪朕说说话,不要害朕。”
枪尖被抓住,夏普不能挑开,他弯下腰,一口血吐出,地上厚厚的白雪被染红。
在士兵们的弓弦再次拉紧时,一把剑从旁刺出,挑开了枪尖,剑柄的上的红穗晃荡,比血还要红。
灵真骑着那匹白马冲开人群,身往斜半倾,在急速的奔驰中,他竟然放开了缰绳,全凭双腿攀着马鞍,一只手持剑,一只手伸向夏普,“大人,快拉住我的手。”
夏普被拉上马,灵真紧护着他,马蹄踏开一重重包围,夏普听到了身后不断传来弓弦松开的嗖嗖声。
一种不详的感觉笼住了他的心,夏普想要回头,可是灵真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回头。
夏普只能看到面前长剑挥舞,一个个想要冲过来的士兵被砍倒,直到夏普觉得握紧的手中有种粘腻的感觉。
在冲出包围后,白马再也撑不住,双蹄一弯,跪倒在雪地中。
这时候夏普才觉得周围血腥气浓的可怕。
“灵…灵真…”夏普的声音颤抖。
“今日是我十八岁生辰,师父说我活不过十八,我是信命的。”灵真的声音格外平静。
“灵真!”夏普的眼瞬间睁大,眼泪流出来,可他仍不敢回头,他在害怕。
握着剑的手缓缓下垂,血珠顺着手指流下,沿着细长的剑身一滴滴坠落,白雪上绽开一朵朵红梅,“人总要失去一些东西,才会懂得改变,大人,你带我见识了官场那么多奸诈事情,可是我还是想做回清虚宫的灵真,”满是血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剑割去夏普的一缕发丝,“就当那个权倾朝野的夏大人死在京城了…,可…不可以…做回顾羽?”
剑随着黑发一同坠落,很快被雪花掩埋。
夏普听到了重物落地的闷响,冰冷的风拍打着后背,他知道灵真倒下了。
前方风雪中走出一个人,瘦削的身影,手里握着的长剑同样系着血红的剑穗,他走的极慢,慢到泪珠在睫毛上结成冰。
“师兄,”灵心蹲下来,抱着灵真的尸体,他的脸因为泪而冻僵,可仍努力扯出一个笑,“生辰快乐。”说完他放声大哭。
夏普依着枪身,雪飘在他的身上,如同一个冰雕。
灵心终于止住了哭声,他抽噎着说,“我应该带师兄回清虚宫…,可是…,师兄让我护送你去河西…”
“你不行,”夏普眼珠转动了一下,表示他还没冻僵,“你同你师兄不一样,去河西要经历许多磨难,你会死在路上的。”
“我答应过师兄……”灵心坚持。
“他说的没错。”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身穿白衣怀抱金剑的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清虚宫的弟子可不适合沙漠那片苦难之地。”
“峨眉的弟子也不见得适合。”夏普抓着枪杆站起身。
“岂止是不适合,简直是太不适合了,沙漠比起江南简直是地狱,”慕容雪道,“不过为了数万人,去一趟地狱也没什么。”
“呵,”夏普发出一声轻笑,“数万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嘴硬的人我见多了,可是像你这样嘴硬的却是少见,”慕容雪一把拉住夏普的手,将人推到自己的马前,“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如果你一定想要饭去河西的话,我是不介意的。”
“慕容雪,你的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夏普斜睨慕容雪一眼。
“可能是我最近在学着写信吧,”慕容雪牵着马儿的缰绳,慢慢往前走,“对了,你平日和郭灵写信,都喊他什么,直呼其名是不是不太礼貌?”
“闭嘴。”
“你们的别称真别致,这是什么小爱好吗?”慕容雪问。
夏普闭上了眼,“我是在说你。”
与此同时,在沙漠中,郭灵望着远处的天色,伸出了手,一粒细小的冰屑落在他的手心,沙漠干燥,这里的雪也像一小块的石子。
“将军,城中粮草只够用十日了。”
郭灵恍若未闻,指着最远处在黑云下若隐若现的一座城池问道,“哪里是什么地方?”
哨兵眯起眼才勉强能看清那座城的轮廓,“回将军,那应该是沙石堡。”
“距离这里多远?”
“不到百里。”
郭灵看着越压越低的云层,说道,“我们打过去。”
哨兵大惊失色,“可是城下有众多敌军包围。”
郭灵瞥了眼城墙下严阵以待的西域士兵,淡淡道,“这里曾经是我大梁的疆土,覆盖又何止百里。”
“沙漠的权势就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是变化无常的,”哨兵看向远处,自言自语道,“若是沙石堡能出手相救多好,可是……”
后半句他不敢再说。
郭灵替他说下去,“可是他们不会出手,这些年来沙石堡的老兵从来不听号令,只等一个为顾寒平冤的机会,如今却是敌人把机会送给了他们,出于道义他们不会帮助吐蕃围剿河西,但是情面上他们也不会帮我们。”
哨兵跪下来,头磕着地,“那些乱臣贼子毫无家国大义。”
“算了吧,他们驻守沙石堡十几年,庇佑来往商队,守住了西域往大梁的第一道关门,十几年啊,就为了等一个解释,朝廷本来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纠正错误的。”
郭灵攥了攥手,声音变的很小,几乎是说给自己听,“你本来有那么多时间给我解释的。”
郭灵走进屋,看着桌上的沙盘,手在上面的虚点着,“我准备趁着雪最大的时候,从西边包围最薄弱的地方冲出去,绕过一圈后回到县城,只要能能打通中间的这条道,就能彻底破了他们的围攻。”
铁方走了过来,“可是这样要绕过流沙海。”
“没错,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到那里去。”
“将军要是有了主意,还是尽早出发,士兵们撑不了太久了。”
郭灵点着沙盘,回道,“再等等。”
铁方急了,“如今粮草日渐消耗,将军还再等什么?”
郭灵扭头看向窗外,似乎还能看到远处乌云下的城池,“等一个奇迹吧,一支晚了太多年的兵队。”
铁方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哑声道,“用什么等。”
“用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