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很快出现在视线内,直接冲进屋来,毫不犹豫地向蒙丁举起手枪。
好在帕帕尼反应很快,举起剑匣挡在蒙丁身前。
一声刺耳的撞击声过后,剑匣表面出现烧灼的洞眼,传出轻微的碎裂声。
帕帕尼喊了一声:“我的剑。”
他伸手拿走蒙丁手中的书,向阿契恩手腕打去,手枪被抛出很远。
蒙丁怔怔地抬起手。“我的书。”
帕帕尼心疼地看了一眼剑匣,将剑匣放在茶几上,走到阿契恩身前,掐住他的脖颈,直接将他提起来。
“没礼貌的小子,没有主人的邀请,怎么能随便登门拜访?”
阿契恩瞪着猩红的眼睛,握住帕帕尼的手腕,艰难地说:“你们这群该死的刽子手!”
帕帕尼手上松了力度,让阿契恩说下去。
“是你们害死了警长。”
帕帕尼撇嘴。“随你怎么说,小子。”他手上正要使力,蒙丁叫住他。“把他绑起来吧,帕帕尼。”
惊奇地转过头,帕帕尼问。“您要发善心吗?”
蒙丁没有回答。
帕帕尼只能拽下沙发布,把阿契恩丢在椅子上绑住手臂,这个过程中阿契恩没有挣扎,只是一直用憎恨的眼神瞪着蒙丁。
“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阿契恩拼命忍住眼泪,他不想在害死弗洛姆警长的人面前哭泣。
“难道胡德.利维菲斯的疯子基因,也遗传到你的身上了吗?”
蒙丁看着他一言不发,视线停留在阿契恩脸上的雀斑,然后仰起头沉思,似乎是想从记忆中找出对应的人。
“你是跟在那个人身边的小孩。”
阿契恩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没错,我的老师是格兰瑟姆先生,被你父亲毒死的、可怜的格兰瑟姆先生!”
蒙丁把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面,挑起眉毛,似笑非笑。“你在说什么?”
他单手托住下颌。“可怜的格兰瑟姆先生?”
“你能找来这里,应该从弗洛姆那里得知了所有的事。”
“难道,你想不出来格兰瑟姆是凭借什么顶替了我的生父?”
阿契恩身体一顿,嘴唇激烈地抖动起来,他用力咬住下唇。
蒙丁抚摸下巴处的黑痣,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人仓皇无措的模样。
“胡德.利维菲斯选用成人鲜嫩的内脏,为女皇制作美食。”
“而你的老师,在意外得知后,为了讨女皇的欢心。”蒙丁压低声音,笑了下,似乎是觉得有趣。“你可怜的格兰瑟姆先生选用了未足月的婴孩,这才顶替了胡德.利维菲斯,成为新的皇家厨师。”
阿契恩立即反驳。“你撒谎,格兰瑟姆先生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眼泪已经不听他的命令,流过阿契恩脸颊,顺着下颌一颗颗滴落在地面。
他低下头,瞳仁颤抖,喉咙发出磕磕绊绊的抽气声,仿佛要窒息似的。
蒙丁继续说:“婴儿的内脏毕竟很少,他把你带在身边,也许是在为女皇研究新的菜品。”
“不可能!”阿契恩闭上眼睛,摇晃脑袋。怎么可能!格兰瑟姆先生带他离开孤儿院,细心教导他厨艺,温和地对待他,怎么可能是他们这样的恶魔!
他微微睁开眼睛,不去看蒙丁,他无法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珠,仿佛能映照出他心底的某些想法。
“格兰瑟姆先生用心地教导我厨艺,他是希望我成为一位出色的厨师。”
蒙丁不与他争辩,只是陈诉事实。“他应该让你吃过很多味重的食物。”
“不过,你还没有入味,格兰瑟姆就被胡德.利维菲斯毒死了。”
这短暂的几秒,阿契恩的脸色非常精彩。迅速转变颜色,把脸颊憋得通红,又一瞬变得苍白。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嘴唇完全失去血色。
他低下头,要把脑袋弯曲到膝盖上面,浑身战栗,仿佛他体内的齿轮失去润滑,艰涩地转动着,即将要崩溃散落一地。
阿契恩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水滴挤出去,他僵硬缓慢地挺直身体。
一股巨大的悲凉与绝望感,攫取阿契恩的心神。使他的灵魂仿佛陷入一片孤寂荒芜的土地,而这一刻在这贫瘠的土地之上,唯一盛开的玫瑰——弗洛姆,也在不久之前凋零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帕帕尼煞有介事地表达了自己的怜悯心。“您真是残忍,太冷血了。竟然说出这样残酷的真相。”
蒙丁瞥向他。“克罗诺医生从来只说我恶劣。”
帕帕尼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得了吧,您难道还想让我和克罗诺医生争宠吗?”
蒙丁隐晦地笑了下。
帕帕尼把头转向一边。
阿契恩陷入悲痛中不可自拔,他突然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充斥着谎言的世界。他的老师,格兰瑟姆也是同他们一样的刽子手、恶魔。
他追到塔利亚城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见到弗洛姆警长。
阿契恩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归于平静,或者说哀莫大于心死。
“杀了我吧!”他要去见弗洛姆警长。
蒙丁绕过沙发,捡起地上的书,拂去灰尘,回到沙发继续翻阅。
而帕帕尼也坐在蒙丁身旁,打开剑匣,宽剑从被子弹击中的部分断裂。
帕帕尼抚摸断口:“老伙计…”
“还能修补吗?”蒙丁问。
帕帕尼盖上剑匣,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更想保证您的安全。”
看着自顾自聊天的两个人,阿契恩痛苦与愤怒交杂,一起从胸口冲击到头顶,他把嘴唇咬出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到胸前衣襟。
警长,我真是没用。最后的时刻,连为您报仇都做不到。
……
克罗诺坐在一楼沙发,正在小口啜饮热咖啡,外面天色逐渐转暗,变得昏黄。
也许是几餐未进食的原因,他总是觉得身上有些冷,咖啡进入胃部,才让他身上有一些暖意。
只不过胃更觉得饥饿了。
电话铃声响起,克罗诺喝咖啡的动作一顿,他放下茶杯,起身接听电话。
“您好,克罗诺医生。弗洛姆警长在出任务的时候,不幸中枪牺牲。警长曾经嘱托我,如果某一天他遭遇不幸,托我一定要通知您。”
克罗诺用手撑住柜面,弯腰叹了口气,疲倦地问:“阿契恩在哪?”
“他过于悲伤,已经回家去了。”
“麻烦你打电话确定他是否在家中。”
电话过了一会儿,再次响起,警员告诉他无人接听。
克罗诺放下电话,环视一周客厅,在二楼房门处稍作停留。而后整理衣服,向外走去,他开车驶向蒙丁住所。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你认识的某一个人,可能会改变你的一生。
一切从潘地曼尼南餐厅开始,那么也就从蒙丁这里结束吧。
不到半个小时,铁门处响起门铃声。
“今天可真热闹。”帕帕尼拍了拍坐得僵硬的身体,然后站起身活动几下。“这么有礼貌,一定是您的克罗诺医生。”
“哈,真出乎意料,他竟然真的来找您了。”
蒙丁摇头:“不是来找我的。”
他经过陷入痴愚地阿契恩身旁,脚步轻快地到铁门前,为克罗诺打开门。
蒙丁俯身行礼。“欢迎您的登门拜访。”
克罗诺脸色依旧苍白,昏黄的天际下,太阳逐渐隐没,一切都变得老旧黯淡,唯有他的金发依旧耀眼。
“阿契恩在你这里?”
蒙丁微笑:“是的,非常没礼貌地闯进我家中,还想击毙我呢。”
侧过身,邀请克罗诺进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克罗诺看见被绑在椅子上的阿契恩。
走过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帕帕尼抬起眼皮,看向蒙丁,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盯着自己的脚看起来。
他就是搞不懂年轻人。
阿契恩感受到触碰,迟缓地抬起头,看见是克罗诺时,眼睛微微一亮。
“克罗诺医生。”
克罗诺托起阿契恩的身体,有些费力。他喘息着说:“阿契恩,离开塔利亚城。忘掉这一切吧。弗洛姆警长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离开这里,前往三街区侍从那里,我嘱托他替我看管马车,坐上那辆马车离开塔利亚城。”
阿契恩心底见到熟悉的人的一丝喜悦瞬间消失。他反应强烈地摇头。
“不!我要为警长报仇,我绝不会让警长白死!”
以往与弗洛姆警长见面时,他很少注意到阿契恩,他总是低着头,一半藏在弗洛姆身后。即使与你对话,视线也是不自信的飘忽。
这是第一次,如此坚定倔强地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弗洛姆警长看见这一幕,应该会很欣慰。
克罗诺说:“弗洛姆警长在很早之前就嘱托我,希望在他遭受不幸时,能将你送离塔利亚城。”
“阿契恩,不要辜负弗洛姆警长的心意。”
他见阿契恩依旧无动于衷,便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
“你忘了弗洛姆警长追查的一切了吗?他希望保护塔利亚城的人们,也希望保护你。”
“他绝对不希望你为了他而牺牲。”
阿契恩怔怔地盯着克罗诺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我明白了。”他声音哽咽,眼睛却变得无比明亮。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