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深夜，孤寂同着大漠繁星，摇摇重重，却算卸了顾帅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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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玄甲，把碗苦涩的汤药咽下，顾昀倚榻而卧，身边绕着不休的疼痛。 或是这次痛极了，又或是大漠比京都少的那温香软玉，顾昀这时没了方才同蛮人拼杀的锐意，和时刻不可放下的灵敏 。

至疼痛缓慢消减，眼前模糊水汽后是热的酒酿圆子，耳边沈易开始絮叨，安定候顾昀方在月色里记起，今日是他的生辰。

正月十六，京城端着盛世繁华的架子，花灯锦簇的热闹非凡。远在边疆的顾昀像是也沾了份祥和，战事未歇，但好歹也在生辰夜有了点余闲。

顾子熹吃完酒酿圆子，把空碗抛给嘴碎烦人的沈老妈子，就关了门送客。等沈易满脸不爽的远了，顾昀自一堆杂物里不甚熟练的翻出把玉笛，眯眼断断续续的吹着，他才始感受到几分安然，还有一点来自生辰的欣悦。

几分安然和一点欣悦便是安定候顾昀的“生辰礼”了。未歇至身心舒然，顾昀便着了玄甲，提了割风刃重回沙场，去同蛮人悉论生死。

这个月光里的生辰，顾昀好歹不是一个人。

正月十六的月亮分外的圆，不少的人家在正月十六的月光里团圆。不记得是哪位已去的先长，在顾昀年幼的一次盛和的生辰宴上，摇摇晃晃，带着叠字的说，这孩子生于十六，小名是十六，整个人的一辈子怕也会是十六的。

这话说的意味不明。也不知是愿这孩子一生如十六的圆月，美好圆和；还是戏谑这孩子的命，长不过十六。 是不知这话意味，但此言一出，便是语惊四座。

顾昀在酒楼里拥着温香软玉时，隐隐觉着他顾子熹这般活法，是足够欢快。沙场上征战欢快，倚着‎‌‍美‎‎人‎‌饮酒也是欢快。而只捧这欢快是缺了什么的，顾昀一辈子，不能只靠欢快过活。

缺了什么，顾昀在某次征战间，在刀剑交错，光影缭眼间想明白了。铁血的将军，在铁马冰河间细细的想，想出了一捧软化心提的温软。 他顾昀是缺了一份温软的慰籍。

这想法一出，让顾大帅虎躯一震。可无论他震几次，怎么震都改不了的一个事实已经深住于心了。

顾昀他是缺了一份温软的慰籍。

待下了战场，暂离开血肉横飞。安定侯的心又像落潮了的沙滩，平平淡淡起来 。 恍惚盯着帐上的粒粒黄沙，浅浅酌着白瓷杯里的滴滴烈酒，烦了看看头顶的月圆了否，是很好了。不过是一生，顾子熹想。

但到了深夜，孤寂同着大漠繁星，摇摇重重，却算卸了顾帅的心防。 听着自己的心跳，他想，还是等等。

顾昀等等，就等了近乎“半生”。是在一片喧嚣里，顾昀握住长庚的手。

想他顾昀一生长或短，安或乱，总是一生。顾子熹平铺着笑颜前行了多年，自以为是一草一萍，就和着夕阳的温意风流了多年。 但这笑和风流在有长庚为伴的日子里消散。日复一日，长庚一点点长着，握着顾子熹微热的手长着。 长成了长庚生平慰籍的慰籍 。

顾昀自以的体面一生是消散，亦是新生。那点体面随着长庚的温暖，尽数的依偎成了顾昀不得想、不能说的妄念。

妄念以外，安定候的念想甚多。关于吃喝玩乐，关于江山社稷，关于黑市的紫流金等等，是顾昀多情，顾昀都有念想。这么多念想跟着年月变化，从重要变作不重要，或是相反，都是常事。还有一点也是常事，关于长庚的念想无论怎么变，都总被安定候顾昀划定在重要的范畴。

他有一点念想是长庚安稳，自己就无妨了。

想过沈老爷子的鹦鹉成精，想过沈易娶了名丑怪女子，顾昀独独未想过，有朝一日，长庚对他会有一点相似的念想。

是未曾想，是不能想，也是不敢想。

那一点长庚对他的念想，是少年人的风致。简单，热烈，直白。多了点热血，多了点亲昵，多了点依赖，唯少了义父子间的敬重与疏离。

顾侯爷和顾老侯爷是彼此的亲子和亲父。因老侯爷去的早，这一段父子缘分也没能让心里缺点儿的顾侯爷对父子如何相处认识个清。何况他与长庚，本不是亲生父子。

不知是他顾昀真的犯了蠢，着了魔，还是少年的一腔热血总能求全，他顾子熹竟生违背道义，违背皇恩的妄念。 顾昀竟对自己生了恨意。他是不由得的想，他已经错过了长庚的成长。他不能再让长庚走上一条他不应走的路。

他把长庚带回京城的那年，顾昀吃到了他所吃过的为数不多的长寿面中最好吃的一碗。那是素白的面碗，碗里黄澄的鸡蛋带着细碎蛋壳，被铁傀儡的手端着，精致的像灵枢院铸造的工艺品，却是热的。

正月十六，安定候着单衣回了府，匆匆吃完面，热气涌了一身。顾昀像是没吃出什么味来，又像是吃出了许多味来。

江南的夜里，楼兰酒一杯一杯的被顾帅灌入肺腑。两人在厢房间团圆，大漠间的月，也圆圆的亮。

城外别庄时，顾昀苦口婆心的劝，劝长庚弃了念想，可他没成功。于长庚或是于他自己，都未成功。

这一点有不少佐证，譬如城破一吻，譬如对乌尔骨的憎恶，再譬如只为小长庚而动的心。 顾昀他试过了，顾昀他又试过了，顾子熹一次次试着把源自长庚的念想割舍。战无不胜的将军在这一点上，败的一塌涂地。

他是割舍不去了，缠绵的爱意便在冰冷的心灵里“开天辟地”。像是呼吸间盛开了满城的鲜花，然后便有一个长庚静立在花海。

鼻间是花香氤氲，周身是温软慰籍。

这可真是腻乎啊，顾昀想。但是顾昀愿意此般腻乎余生了，和他的长庚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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