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完。
-----正文-----
祖父的匣子里一直装着一个画卷。
很多人告诉我,不要碰它。
但它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
弟弟拍着我的背,替我接过公证处交还的木匣。即使已经过了约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听从那个梦的指示,阻止父母的远行。
弟弟陪我带着公证后的物品回到了家中。出发时也不过是九点,整顿好物品却已经是下午了。这期间,我一直保持着梦游一般的状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满心只想着怪罪自己。
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弟弟很严肃地叫了我。
“殷。还在愧疚吗。”
“…嗯。”
其实我知道,这种愧疚并不应该存在,父母的死,并不是我造成的。
“劝解的话,应该你说给自己听。”
“现在我只想问,你还需要多久才能振作起来?”
“应该快了,唐。”
我是这样回答的。
“那我再等你半刻钟,然后在阿嫲回来前,我们要把那个匣子打开。”
我说好。
唐在打开那个匣子前,询问了一下我的意见。
我听见我自己说,掀开吧。
然后我就看见了那副画卷。
和家族里别人传说的一样,画卷从上至下少了一个角,在画的最左侧有一座山,从山顶延伸到弥漫着厚重的云。
云下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是一片寂静。
因为这是一场天降的大火。
火焰由自天而降,从云间排开,布满半个画卷。
但我知道这副画不应该是这样。
“唐。”
“嗯?”
“把这幅画倒过来看。”
弟弟听从我的命令,把画翻转了一下。
云变成了海,山变成了岛,画变成了我梦中的场景,只有火一成不变。
“这是…什么?”弟弟看着画面问我。
“不知火。”
只不过是几天时间,几个时辰,不过是一个瞬间,父母便消失人间,屋子便面部全非,画卷便顷刻改变。
万物皆非。
我们家族一直住在这个临海的小镇,镇上都是我们家族的人,只有主系和旁系的区别,镇上所有的关于我们主系传家宝的传言,都说它是一张关于天火的画。
但是我们却发现了它的秘密。
“殷,门铃响了。”
阿嫲的到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先示意唐将东西收起来,然后站起身去给阿嫲开门。
除却不可避免的重要家宴,我已经和阿嫲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年幼的我看着父亲接过阿嫲手里的家主戒,处理了阿公的遗产。
我们家族从来都是这样奇怪,生性凉薄但是却又不生分,自相矛盾。
阿公和父亲亦如此,他们都在十八岁那年就搬离了主宅,然后独自生活。
“关怀的话就不多说,节哀。”阿嫲站在门口和我说。
真是奇怪,似乎她与这件事似乎毫无关联。
阿嫲并无进屋的意图,就好像远来一趟只为了见证我把家主戒带上一样。
看来家族也正在经历什么换血的事情,家族也将要变得面目皆非了吗。
我暂时并没有带上家主戒的意图,只是看着阿嫲。
阿嫲也淡淡的看着我,连那份远久记忆中的温情都不存在了。
原来阿嫲也变得面目皆非了吗。
“这是你的家主戒。”阿嫲将手里的戒指递给我。
家族规定杂而繁琐,奇怪的规矩很多,就比如说,家主戒必须要每一届都不一样。
我问阿嫲,主系的人知道传家宝的秘密吗。
当然知道,但是只有你们应该知道。
阿嫲是这样回答我的。
临走前,阿嫲丢下了一句话。
“你的阿公也曾有个弟弟,他们一起出海后再没有回来。”
“你阿公那个弟弟的尸骸到现在还没有打捞到。”
“祝你好运。”阿嫲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的那么绝情,仿佛就此和我们断绝了关系一样。
她甚至都没有赶上唐给她准备的晚餐。
我和唐一如既往地坐在一起,安静地享用完晚餐后收拾桌子。
唐和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翻阅些什么书籍,就像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做的那样。
我挪到唐的面前,灯光打在我的背后,我有些看不清唐的表情。
“唐,向我承诺你永远都不会欺骗我。”
他似乎并没有疑惑这样的要求,只是顺从地凑上来,把头埋在我的颈窝。我摩挲着他的颈侧,清晰地看见了他头顶的发旋,和我几乎如出一辙。
“我永远都骗不了你,殷。”他略抬头,给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闭上眼,没有说话。
...
不知火是一种类似海市蜃楼的自然地理现象,在古代被认为也是天灾的一种。而现在由于滩涂被破坏,又加上有夜光灯等高强度照明设备等环境变化的缘故,不知火这一奇特现象几乎很难再见到,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在传家宝的画卷里看到它。
我和弟弟几乎翻遍了古籍也没能找到相关的线索,但是生活却在缓步走上正轨。
我们一如既往地投入我们的学业和事业中,晚间偶尔研究一下和不知火相关的内容,但奇怪就奇怪在父亲和阿公似乎并没有留下任何研究资料。
即使这样,我也很知足。
直到阿嫲的电话打断了我和唐周六宁静的下午。
唐询问般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他是否需要回避,我很直接的说,不用。
“这周日晚七点,家主宴会。”
只是一则通知。
我却没有直面回答。
“家主不可以让我弟弟当吗?”
“真是见了鬼了!他在想什么!”电话传来刺耳的一声尖叫。
“他弟弟那么多,鬼知道又要谁来当这个家主啊!”
“天啊,他脑子已经开始有毛病了吗!”
“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电话那头是杂乱的讨论声,看起来似乎很多重要人员都在。
我还是没有应声,只是捏着唐的指节。
“殷,不可以。”阿嫲的声音再次传来,电话那头吵闹逐渐平息了下去。
“这一代只有你是主宅长到成年的,你必须担任家主。”
我心知肚明,这是最后通牒。
于是我只得妥协,对面没有了别的安排,于是挂断了电话。
我看着唐,唐也看着我。
我的身份又要因为一场宴会而变成家族的家主。
连我也要变得面目皆非了吗?
唐看穿了我的心事,低着头靠近了我,他的眼睫毛划过了我的脸颊,我清晰地看见如同蝴蝶羽翼般的眼睫毛带离了我的一滴泪。
“殷,不喜欢吵闹的他们就不要去想了。”
是了,正是因为不喜欢他们的吵闹,我才决定如同父亲一般在成年那天就搬离主宅。
我是这一代唯一一个在主宅住到成年的人。
在主宅住到成年,是成为家主的条件之一,这也是家族奇怪的规矩之一。
除了将要成为下一代家主的长子们,所以人都只能在主宅住到三岁,然后就要搬离出主宅。
而长子们直到成年礼之前,谁都不可以搬离主宅。
我和弟弟亦如此,直到我的成年礼宴会上,我才见到了我的弟弟。
从那之后我们就住在一起。
唐将为我准备好的西服放在我的床头,问我想要哪条领带,我说随便。
家主宴会可不能随便,他是这样说的。
...
其实家主宴会不过是个流程,在场的人很多,嘴也很杂,我看着已经认不出来的主宅有些怅然,阿嫲说,主宅已经住上了新的一批孩子们了。
我觉得蛮奇妙的,时间过去的倒也蛮快的,家里人似乎并不催促我的留个血脉什么的,我也乐得其所,按照阿嫲的吩咐顺利地走完了一大部分流程。
主宅内的夜晚并不冷清,直到我放下酒杯的那一刻,会场鸦雀无声。
时间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当我上位后,这个家族又会变得不一样。
我无视了一些流言蜚语,缓缓登上台,我看见唐坐在角落里,和我正对上视线。
我们相视一笑。
我的大拇指上戴上了家主戒。
唐似乎在说恭喜你,也似乎在说真可惜。
发言千篇一律,在阵阵欢呼后我退下台,闪身进入唐在的角落。
“家主,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我转身一看,不过是个管家,我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抱歉,是我们安排不周了,今天宴会太晚了,需要我们给您准备房间吗?”
“那就辛苦你们了。”我对着管家微微点头。
其实还蛮怀念在这里的时光的。
“家主?”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向他走去,边走边埋怨,“就不要打趣我啦。”
我听见唐笑了,我发誓。
管家很有心,给我安排的房间是我从小住到成年的那个房间,晚上有点黑,加上窗户很高,光线有些难落进来。
我和弟弟有些怀念的坐在床边,看着我房间内的摆设。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匣子放在桌子上,暗纹也有些熟悉。
“抱歉,家主。”管家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于是推门而入,反而看见了我视线对着的匣子,“那个是我整理您的屋子的时候刚发现的。”
“打扰您了,我是来问您想喝点什么的。”
“不用了,谢谢您,已经很晚了,您可以休息了。”
“好的,谢谢您。”
我和唐对视一眼,那匣子的暗纹似乎和我们家传家宝的匣子很相似。
“殷,你对它还有记忆吗。”
“我不太想的起来了。”
我打开匣子,看见里面留着半张画卷。
...
我回想起了我的梦。
那是一片海域上的火,却有无数船争先抢后的向火驶去。
我想要转换角度,却发现我能看见的只有这些。
所有的船上都只有一个人,十分陶醉,仿佛大火令他心驰神往。
...
怪不得我梦见的不知火并不完整,原来画卷缺去的不是一角,而是大半张画面。
还是带有地图的那种。
“这是谁留下的吗?”唐这样问我。
“我不清楚,唐,或许有人来过这里。”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连我判断的真相也改变了。
真是可笑。从那个梦开始,我的人生都变得面目皆非。
第二天早,我和唐整理好一切,下楼去吃早饭。
我问阿嫲最近有谁回来过。
阿嫲只是摇头,我怎么知道,你父母死后哪里还会有人来,他们能记得出海前来一次就不错了。
我突然觉得什么抓住了我的耳朵。
“出海前他们来过?”
“...对啊,他们还去了你的房间。”
...!
离开主宅后,我和唐说我们必须出海,疑团太多了,父母故意留下地图,就是希望我们尽早去吧。
唐好像有点精神,说都听我的。
于是我们迅速联系出海的船厂,只是家族的船厂似乎并没有还能出海的闲船,只有阿公消失后留下的那个船。
唐和我都不在意船的新旧,只在意我们的安全问题,确认了船足以带我们出海的情况后,我和唐在家中很快就整理好出海需要的物品。
我问唐怎么这么快。
唐只是笑,你也快,不要内涵我。
于是我们像愣头青一样,就这样出海了。
...
海上雾蛮大的,我有些看不清地图指向的小岛在哪里。
那个小岛是恰在两幅画卷拼接的位置,正好是倒过来的山拼凑成的。
而且它恰是大半张画卷上地图的终点。
唐问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到。
我把地图一递,“不知道,你来吧。”
已经出海四天了,小岛似乎就在不远处等待我们。
这期间我让养的鸽子给阿嫲寄回去了几封信,还有我用拍立得给唐拍的照片。
阿嫲的回复是,你还真像你阿公,都不愿意给自己拍照片。
我觉得马上就要到目的地这件事情似乎值得庆祝一下,于是我问唐酒窖在哪里。
唐背对着我,愣了片刻,然后转过身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说好。
于是我找到了酒窖,就在我走下楼梯时,船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殷!你还好吗——”
“我没事——怎么了——”
“是小岛周围的礁石而已——”
我松了一口气,试图站起身,却看见了酒窖里的一个小匣子。
同样的暗纹。
我手有点抖,直觉告诉我,我应该立马打开这个匣子,背着唐看看里面的内容。
里面是泛黄的纸,纸上只有炭笔写下的一句字。
I’ve killed myself
酒窖的灯在门口,我背对着门口坐着,挡住了光,我有些看不清纸上的字,于是我试图侧开身子。
但是纸上的阴影没动。
我缓缓转过头。
唐正笑着看我。
“找到了哦?”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试图躲开他从酒窖门口挤出去,但是我失败了。
酒窖的门口太小了。
...
唐牵着我的手带我到甲板上。
我看见了那个小岛。
小岛的中间仿佛被什么狠狠劈开一样,和画卷被分开的毛边如出一辙。
唐并不着急对我做些什么的样子,只是看着我。
“你说过你永远都骗不了我。”
“当然。”唐笑了,离我越来越近,“所以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这不可能!!”我有些冷静不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唐。”
“我在。”
我没有回答,他也静静地等我说话。
于是我再次叫他:
“殷?”
他笑了。
“我在。”
刹那间,海上连起火光一片,映在了他的眼睛里,连带着我。
但是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里没有他。
“不知火?”
“嗯。”他笑着应了。
原来如此。
我看着船逐渐驶向火海。
“你要杀了我吗?”
“不,我永远都不能欺骗你。”
“是你要杀了你自己”
是我要杀了我自己。
我已经杀了我自己。
I’ve killed myself
阿公从来就没有一个弟弟,我也是。
阿公从来都没有给弟弟拍照,所以阿嫲只能看见风景照,我也是。
所以管家安排的是我的房间,不是“我们”的房间。
所以阿嫲从来都没有看见我的“弟弟”。
所以...
我一直知道这一切。
唐,空者,虚者。
殷,丰者,富者。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唐就是我的不知火。
唐永远都骗不了我。
他要骗我就是我要骗我,他要杀我就是我要杀我。
船驶向了火海中,我看着唐。
“我已经杀了我自己了。”
唐抱着我,神情自然。
“嗯。”
我也放松了下来。
原来从一开始,我和唐就已经面目皆非了啊。
万物皆非。
真与幻交织的不知火中,我与皆非的万物就此消失。
(正文字数:4813字)
创作思路:
这篇文在创作过程中,纠结了很久关于“皆非”这个主题的事情。
如果除了我,这世界都变了会是怎样?如果除了我最亲爱的人也变得面目皆非会是怎样?如果我发现连我也变了,万物皆非,会是怎样?
想着这三个问题,我开始动笔,我想了很久,决定了让这个故事亦真亦假,真实与虚幻交织,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给主人公。
主人公的家族天生就有遗传性臆想症,每个孩子都要在主宅被观察到一定年龄确定没有问题才能平安离开,而在主人公十八岁成年礼上出现的弟弟,其实就是自己的臆想,就像他的祖父一样。
哦对不起,他们家族住在海边,按照方言,我应该叫他阿公。
阿公也曾经在探索不知火的路上,和他的弟弟一起消失,留下了一艘幽灵船回来。为了象征些什么,我让主人公梦见了他阿公驶向的那片不知火。
主人公对弟弟的感情我没有描写出来,因为我觉得这种朦胧才符合梦境的感觉。
弟弟曾经用眼睫毛划过主人公的脸颊,这其实是一种亲吻,叫做蝴蝶之吻。两个人的感情复杂,而主人公那个感情复杂的对象只是自己。所以“我的眼睛里没有他。”
所以在公共场合,在有人在的地方,弟弟都似乎存在感很弱,连阿嫲的面都没有见上,而很多弟弟做的事情,其实不过就是主人公自己做了的事情罢了。
所有人都知情每任家主的症状,所以阿嫲会说“但只应该你们知道”,所以当他提出让弟弟当家主时,众人的反应是“他已经疯了吗!”
弟弟做的一切都是他想让弟弟做的。
所以两个人坐在旧屋里时,是一同怀念的,因为弟弟那时候就已经在了。
所以弟弟永远都知道主人公在想什么,永远都骗不了主人公。
主人公的卧室“窗户很高,光线很难进来”,这也是为了用密闭环境制造没有安全感的假象,提早潜来激发主人公的臆想症。
而当主人公要去酒窖前,弟弟早就知道哪里有什么了,所以他愣了一下。
万物皆非,代表着对万物已经下了个定义,认为他们不应再变化,认为他们已经成长到极限了,这样,万物再变化,才会被称作“皆非”。而成长到了顶点,就意味着万物该走向毁灭了。
毁灭后就应该是新生。
那个小岛,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在那里,弟弟将不再是虚幻,而主人公也将抛弃一切都“皆非”了的世界,在那里开始他们新的生活。
以上,就是我不成熟的思路。
祝他们在崭新的世界里美好。
祝他们在虚幻的世界里找到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