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
-----正文-----
段燃的嘴唇离开了他的额头,迟添的脑袋还是烫的,发烧一样。
他晕乎乎的,一时间还不太能够习惯这种一切由他主导的气氛。“……你要回去吗。”
段燃不知道迟添说的回去是指哪里,他自己的家还是他们的家,也不知道自己一旦回去了迟添还愿不愿意再见他,于是很快反问:“你去哪,图书馆吗?”
迟添认真想了一下,摇摇头,“我要出去一下。”
段燃就说好,然后在离开食堂以后,一路陪着他。
段燃没再强迫他牵手,也没问一个字要去哪,依顺得好像哪怕此刻迟添提出说想去南极看企鹅,段燃也会立刻点头查天气订船票。
但迟添并没有那么贪心。
他只是坐了两站地铁,进了一家百货公司,直接按了去八楼电器专柜的电梯。
前天手机被他喝多了摔坏了,屏幕裂开,也开不了机。迟添并没有急着去修,他觉得段燃反正也不会来联系他了。于是借室友的手机打去向妈妈简单说了最近联系不了的原因,借口准备忙完考试周再去修,正好专心于复习了。
看到迟添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段燃愣了一下,“你手机坏了?”
“啊。”迟添想到自己还没和段燃说过,也不打算告诉他,忽然有些心虚,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坏了两天了。”
段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想了几秒,又凑过去轻声问他,“怎么坏的啊?”
迟添就不愿意说了,把头不动声色偏过去,好像没听到一样。
段燃也没再追问。只是过了一会儿迟添转头偷偷去瞥他,发觉他的表情似乎不像来之前那么紧绷了。
手机屏幕四分五裂,整块都要换,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段燃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迟添听见他好几次深呼吸的声音,好似很沉重。他转过身,抬头看着段燃,“我自己等吧,你找个地方坐一下,或者先回去好了。”
听到回去二字段燃一下子清醒了,“没事,我陪你。”
迟添没管他的逞强,四处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沙发长椅,“你去那边等我吧,我好了自己过来。”
段燃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考虑了半秒,说不用。
迟添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主动拉着他的手把他拖了过去,按着他坐下,嘀咕着保证了一句“我又不会偷偷走掉”才作罢。
坐长途航班肯定睡不好,更何况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等了这么久。
他们对对方的身体哪怕是细枝末节都过分熟悉,迟添早就发现他累了,所以才想让他回去。
就像每次做爱,段燃都能从他的呼吸里感觉到他此刻是在克制还是真的得到了舒服,以此来调节动作的轻重缓急。
迟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会让他混乱的画面。
手机修好了,迟添拿着账单去柜台结账,被告知已经有人来付过了。
他攥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段燃的方向走。
他果然在睡,抱着手臂靠着墙,微微低着头。
迟添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坐下,对着他干净分明的下和线条,还有睡梦里也微微蹙紧的眉心看了少时,不打算叫醒他。
他也靠在墙上,打算久违地刷一会儿手机。
一开机蹦出来无数条消息,段燃由于是一直在打电话,属于他的微信并不太多。剩下的大多都是桃子的,迟添疑惑了一下,转念想大概是被段燃拜托当说客,想了一下点开了。
桃子发来的微信长长短短十几条,替段燃说话的自然有,但更多的说的是段燃没告诉过他的。
比如段燃从一开始就明确拒绝了兆锐的生日聚会邀请,不料兆锐另有预谋。
比如段燃直接找去要求兆锐删除微博,并对他长此以往的骚扰行为做出了严重警告。
比如段燃被他挂电话以后状态一直不好,第一时间定好了回来的机票。
迟添对着被挂电话这一段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清晰回忆起他喝醉当晚的具体情况,于是他抱着“难道段燃没挂我电话,是真的不凑巧掉线了”的想法,压着越来越快的心跳,继续往下看。
“聊完以后我最后问他,如果这次迟添是真的要和你分开呢。他下意识回答我说不会的,沉默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又问我怎么办。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无助怅然的样子。”
“其实你每次来学校找他,他都很开心,李铎说在宿舍一起床就能在段燃脸上看出来,下午迟添要来。”
“上次你给他带了六个桃子味的大福,市区要排队很久的那家。他们宿舍想吃,段燃二话不说请了他们一顿一千多的西餐也不肯给他们一颗。”
“他说今年的生日要带你出去玩,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还问我们觉得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假期的票很紧张,他就提前把热门景点的票都买了两张,想看你到时候的心情。后来回来我们问他怎么样,他说你挺喜欢他挑的球鞋和民宿的,但我们起哄了好久,他都不肯给我们看你们出去玩的照片。”
“迟添,我不知道你们感情里的个中细节,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的。”
“我和李铎也是他先追我的,但现在我们的感情势均力敌,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我爱他更多,完全离不开他。我想说你不需要妄自菲薄,因为你是段燃最放在心上的人,我们看得出来,你自己应该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是这样,但还是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怎样,希望我们一直是朋友。”
迟添尽数看完了,觉得鼻子很酸,身体里窒闷的梅雨季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微微张开嘴,很轻地喘了一会儿,克制着想去抓身旁段燃的手的念头。微信被他反反复复退出又打开,最后他点开了微博,想随便说点什么,宣泄一下。
当然还是作为小号的被段燃废弃的号,他基本上也只有在情绪达到某种阈值的时候才会点开。
这个号平常只有他在用,登陆后却愣住了。
他的主页增加了一条新的微博,只有一句话,三个字——“我爱你。”
迟添的第一反应也是被盗号了。可是他继续往下滑,以往每条他不开心的动态下面,都多了一条留言。
跟在他微不足道却波涛汹涌的坏情绪后面,像给旧伤疤贴上了一张创口贴。把他所有破碎的心情全部捡了起来,拼凑成一颗完整的心,捧在手里,让它血液回流,也让它心跳复原。
小心翼翼的,迟来的,同样属于这位后知后觉的不合格男朋友的——“对不起。”
迟添对着手机呆坐了很久,直到有人来轻声和他说话。
“抱歉问一下,”短发女孩一身高中校服,模样调皮可爱,指了指旁边还在熟睡的段燃,“你可以帮我问一下,我方便问他要个联系方式吗?”
迟添像是没听懂,直直看着她。女孩开朗地笑了笑,立刻很上道地说:“或者我们俩认识一下也行啊。”
“不好意思。”迟添终于开口,声音很小也很坚定,“他有对象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打扰了,正转身要走,又被迟添叫住了。
迟添吞了口唾沫,得到了一些虚无的勇气,告诉女孩说:“——那个人就是我。”
段燃听到模糊的对话醒来的时候,迟添正低头双手捏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有个高中女孩在等电梯,见他看了过来莫名对他笑了笑。
他不明所以正想和迟添说什么,迟添站了起来,说回去吧。
段燃就说好,也站起来,然后被迟添牵住了手。
他们一直很轻地拉着手,好像中间藏了一只一触即碎的脆弱蝴蝶。进了人满为患的电梯,段燃自觉挡在他面前,圈抱住他,他发现迟添仍然很固执地拉着他的手指。
一直到电梯到达底层,乘客一下子鱼贯而出,在并不容易被挤散的空间里,他们默契地十指相扣。
段燃把迟添送到学校图书馆门口,才问他今晚回不回家。
他还带着一点期待,好像只要他不问,他们今天就不用分开。
迟添考虑了半分钟,觉得明天上午就要考语法了,他需要巩固复习的句型结构还有很多,还是不要玩物丧志了。所以告诉段燃:“我住宿舍。”
后面半句“我下周考完回家住”没说。
段燃说嗯,没有亲吻拥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表示思念与不舍,在太阳将悬未落的黄昏独自离开了。
段燃拿了行李,自己回了家。
他离开了四天,却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回来,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应该蒙尘了。而事实是家中一如往常,到处都是熟悉的样子,沙发上还有被迟添抖开的他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毯子。
历时二十一个小时,段燃的心绪彻底在海港落地。
他把迟添的小毯子折好,行李箱放在一旁,冲了个澡先去睡觉。
刚才知道迟添在身边,他在吵闹的商场也能睡着。而今晚迟添说过不回来了,空空荡荡的一个家,倒叫他辗转难眠。
可他实在是连轴转得疲累太久了,越睡不着脑袋越疼,最后段燃只有催眠着自己“明天早上去学校就能见到他了”,才一点一点进入了昏沉的梦乡。
段燃再次醒来,是晚上十点不到的时候。
家里没开灯,都是暗着的。他不是浅眠状态,睡着时侯对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敏感,但就是醒了。
像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某种感召。
他睡在靠门边的位置,习惯性给枕边人留了半张床。而那人轻手轻脚脱掉外衣,走过来爬上床,却没去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是在仅剩的很小的空间里,和他面对面侧躺下,并也习惯性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段燃在黑暗里睁开眼,伸长手臂把他往怀里带,迟添就顺势贴在他身上。“你没睡着啊。”
他低头去捉迟添说话的嘴唇,“怎么回来了。”
“图书馆关门了,我单词也背得差不多了,觉得明天应该没问题。”理由都是假的,只有一个原因是真的。我很想你,想得对着书也看不进去,挨到闭馆就忍不住想回家了。当然迟添没这么告诉段燃。
“明天送你去考试。”
“嗯。”
“今天早点睡。”
“我是要睡。”
他们这么说着,嘴唇却贴在一起,厮磨着分不开。鼻息流窜着,好像能让人头昏脑胀的热浪,空气也变得干燥。
接起吻来的时候迟添想着,他又输了,可是无所谓。
在见段燃之前他给自己做足了坚不可摧的心理建设,但其实他知道,只是第一眼他就为段燃打破了一切原则,之后都在亡羊补牢。不要牵手,不要拥抱,不要接吻,不要想他,今天还是统统都做了。
段燃做了不止一百件过分的事,可是一个吻就把他哄好了,又做了一千件好事,让迟添想起一万件开心的事。他从南半球飞过太平洋和印度洋回到北半球的迟添身边,让迟添的心像四季紊乱的暖流和寒流冲撞。迟添觉得自己被段燃捧上了云端,那些不好的回忆都在地面上变得好小好小,让他眼里只看得到他最喜欢的段燃。
也好像经过了一场精疲力尽的狂风暴雨。雨后初晴,他在泛着轻缓海浪的细软白沙上,找到了无数闪闪发光的贝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