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药投下，战争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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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曾因低生育率与高医疗水平而步入超老龄化社会。对此，最高权力先是放宽生育政策，紧接着又制定“高生育量可获最高权力奖金”的政策，但情况并未得到缓解，故而最高权力将女性生育的年龄、数量及相应违规处罚列入法律。此举激怒了大量女性，她们上言抗议并自发游行示威，逐渐形成了与最高权力对立的组织，双方对峙数十年。在此期间机器人制造技术趋近完善，它们可通过网络不断自我学习并更新数据库，当其金属骨架外覆盖肌肉组织后，从外观与言行上无法分辨是机器人还是人类。得益于此，最高权力宣布将建立生育部门，为机器人置入人造子宫从而达到生育指标……

金属大门依据指令缓慢打开又重重关闭，一区的第三批生育机器人安全抵达。入眼的墙壁上挂着许多标语，居于正中的那一幅印着“机械是一种工具装置，旨在帮人们降低工作难度或节省力气”。各管理纷纷上前领走自己负责的生育机器人。每位管理领取的人数有多有少，例如正先生，他这次只领了一人。“这里是一区，你的床位是一寝五床，所以你的编号改为15。我是一寝管理，你可以叫我正先生。”正先生站在一寝门口与15说，“有什么事就按住门口的呼叫铃说话，你直接说话我能听见。明天下午两点我会带你去做检查，你现在熟悉一下环境。”“谢谢正先生。”15回道。正先生离开，15推门进入一寝，“你们好，我是第三批，编号15。”正在做胎教的14撑着后腰走过来，友好地与15打招呼，“我编号14，是第二批。”然后指着旁边说：“这是11，她是最早一批，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可能是残缺品，但没什么坏毛病，挺好相处的。欢迎你入住一寝。”有新伙伴入住，14显得很高兴。

第二天下午两点，正先生带着15去做检查，评估她的子宫状况看何时能植入受精卵。下午五点检查结束，15回到一寝后就笑个不停，14问她笑什么，15说：“刚才做检查的时候，我在床上躺太久，下床的时候突然头晕往前面倒，然后就扑进了正先生怀里。正先生人真的好好啊，他都没有责怪我，到门口的时候叫我好好休息，还说傍晚的散步也直接帮我请假。”14听到这里表情不太对。15继续说：“我觉得我喜……”14扑过去捂住她的嘴，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不能说出来，不想被销毁就闭嘴。你们是不可能的。”对管理产生爱慕之情的生育机器人无一例外都被带走再没回来，大约是被销毁了。

第十四天，15告诉14，她把心意告诉正先生了，正先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14陪着15担惊受怕了一晚，幸而什么都没发生。第十五天清晨，闹钟响起的时候有敲门声传来，15神色不安地打开门，面前的正先生只说：“跟我走吧，植入受精卵的时间到了。”当晚15安然无恙地回来了，14为她高兴。15说：“正先生真是个好人。”傍晚由管理陪同散步，散步结束后15说：“14，你看见没，刚才我和正先生挨得好近，他还悄悄约我明天傍晚一起看日落。”第三十七天，14的孩子出生了，她生产后被送回一寝。14皱着眉说：“婴儿离开我的肚子，我有些难过。制造者为了符合人伦道德，所以让我们像人一样有感情地去孕育孩子，那编写感情时只在孕期就好，为什么要延伸至产后？我们只是生育机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15握住14的手，“会好的。大家都这样，不是吗？”15坐在她床边说：“正先生今天说西走廊外那一排树里最边上的两棵是他特意给我种的，他说不能正大光明送我，放在那里我每天路过都能看见。”14盯着天窗外说：“你运气真好。爱情幸运，植入也幸运，一次就成功了。不像我，第一次没成功，被植了两次，中途休养了四个月。”忽然灯光灭了，毫无预兆，明明还没到熄灯的点。

第三十八天，15问正先生为什么没见11被植入受精卵，正先生回答11身体状况不好需要休息一年，下周一就会给她重新做检查。回去的路上趁着他俩挤在人群里，正先生偷摸往15手里塞了一个小珠子，15赶紧塞衣袖里。走到寝室门口，正先生对15说：“明天见，愿你快乐。”15回他：“明天见。”第三十九天早晨，敲门声与闹铃一同响起，15如往常一般跑去开门，她习惯性地问候：“早上好。”但这次没人回应她，因为门外站的不是正先生。15想问正先生去哪里了，14开口制止她：“15，可以扶我坐起来吗？”14坐起来后又让15去为她拿本书，见15背对着所有人，14问：“正先生你好，请问之前的正先生呢？”“他昨晚闭眼今晨没醒，以后由我接管你们。幺肆，生产完就躺着休息，别看书。”看来新任正先生习惯把第一个1读作幺，“幺壹，明早我带你去做检查。”他说完就走了。14觉得新任正先生可能是通用语没学好，因为他读的“幺壹”有些走音，但是她心系15也没太在意。

第四十天凌晨四点，距天亮还有一小时，有爆炸声传来。寝室的灯应该响铃才亮，却在此时打开。爆炸声越来越响，这证明一区的六层防护屏障正从外向内被逐层击破。15与14缩在一处瑟瑟发抖，15手中紧紧握着正先生送她的珠子。15或许只是单纯想倾诉，所以她转头问我：“11，你不害怕吗？我抬起头看她：“不害怕。相反，我现在很兴奋，我们终于要从这吃人的无情地狱中解脱了。”14很惊讶地看着我，她从未听我说过话。看她俩吓得缩成一团，我温柔地说：“不用害怕，不会有危险，炸不到我们的。”“轰”的一声，爆炸声在头顶响起，最后一层防护屏障被击碎，15手中突然发出绿光，紧接着一层防护屏障瞬间展开笼罩整个房间。我笑着对15说：“你看，我就说很安全。这种小型防护屏障能源供应有限，一般只能维持两天，但现在有正先生的核心能源为它供能，你可以安安稳稳地等到救援组到来。”15开始流泪，她一边哭一边问我：“你在说什么？什么核心能源？正先生是人，人哪里来的核心能源？”我向她俩走去，“我们才是人，这里的每一位代孕女性都是活生生的人，管理员们才是机器人。”

“14，你好。15，你好。我的名字是姚逸。不是幺壹，是姚逸。”我向她们做着迟来的自我介绍。14突然出声：“你和新来的正先生是一伙的！他昨天早上就是叫你姚逸！”我递了几张纸巾给15，“是的，我和他都是地下组织的成员。生育机器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所谓的生育机器人就是人类女性。第一批生育者均是被捕的地下组织成员中的女性，我与两名同伴被关押在一寝，分别被编号为11、12、13。即便如此我们也未放弃，我们尽力收集情报分析结构，并谋划如何将情报送出去。第一批管理均是男性人类，有几位男性管理或是与我们的女性成员日渐生情或是良知未泯，决定帮助我们潜逃，经过私下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协助我和我的两名同伴出逃传递情报。后来被发现了，她们两个为掩护我被当场击杀，我让前来接应的同伴带着情报离开，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我不幸被抓捕回来，经检查身体受损不适宜孕育，被批准休养一年。最高权力吸取教训，将管理员全数替换为机器人，并建立了更多生育区，将一区的女性分散到各区，并引进第二批普通女性作为新的代孕者。”我在她们身边坐下，继续说：“当第二批女性被引入时，我才知道他们是多么可怖。他们竟然把你们从小圈养起来，给你们传授错误的观念，让你们以为世上所有的女性都是为生育而造的机器人！”

“对不起，我隐忍了太久，情绪有些激动。”我为刚才的咆哮向她们作出道歉。“正先生也是你们计划里的一部分？他对我的所有举动都只是你们设定的程序？”15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它是我们组织送进来的机器人，为了保证任务不出差错，它拥有自我升级的功能，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去思考，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违背组织给它的命令。时机一旦到来，它必须报废，只有这样才能让组织的人进来顶替它的位置，从而里应外合完成救援计划。”机器人与人类，能有爱吗？能。“我想它是真的拥有了人类的感情，爱上了你，所以才会用自己的核心能源为屏障供能。一个寝室五个人，它是第一个寝室的管理，所以被称为正先生，但这不是它的名字，它给自己定义的名字是居野。15，你应该记住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你的记忆长度就是它的生命长度。”居野本可以用核心能源保护自己的数据等待身体重造，但他选择用自己的彻底消亡为爱人换来更多等待救援的时间。居野，居于野地无拘无束，但他从出生到销毁都受人辖制，从一个封闭处转移到另一个封闭处，这就是他人生的宽度。它的名字与生平相反，而我的名字与生平高度吻合。姚逸，无脚之女，无法逃逸。

这场战役里必定会有人死去。从前我认为若如同家畜一般被圈养去生育且蒙昧混沌地度过一生，不如去死。后来我才想通，我不该用自己的的生命去证实别人的错误，我应该努力活到脱离困境。这颗星球并非只为男人而转动，女人也并非只为生育而存在。女人是人，有血有肉有自我思想的人，女人与机械不该统分为机器。女人被剥夺人权、被洗脑、被迫害，可女人与男人都是人，先是人，再有性别之分。他们不停强调大局为重，所以社会熔炉炼化思想强迫生育，只余大局。这所谓的大局真的正确吗?女性的子宫如同灵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什么道理?如果自由与人权需奉献自我才能谈论，那我愿舍弃生育之能，只求余生作为人活着。

爆炸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我告诉14与15：“我活着是为了等待获救。如何获救？失去生育之能。不仅我，你们也要失去，世界上每一位女性乃至还没出生的女胎都要失去生育之能。我们要让世界人口再无更新迭代，就此终结。这颗星球并不缺少人类，它的极限在何处我不知道，但女性的生存已至极限。”我牵起她们的手走到被击穿的天窗下，“我曾在沉默中爆发，此后，我必不会在沉默中灭亡。”

遏制生育的化学弹药被投下，机械爱情与生育之战，至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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