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希望自己在水分蒸干死去之前,可以先一步被松香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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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还有几天就得去营救被困牢狱的陈泊桥了,章决不知道第几次来熟悉曼谷的营救路线,一股脑地开着车四处晃荡。
说是熟悉路线,结果章决最后都觉得不像来探路的了,真的成了闲逛的,并且……
——不负众望地迷路了。
不过这时候他不是很想给Harrison 打电话问路,他对朋友的包容值很高就导致那家伙和他说话总是直截了当,从不“婉转悠扬”。
有时候直接得连章决这个没什么在乎事情的人都觉得不太妙。
现在这个时刻就是章决少有的厌烦的时刻。
或许也不是厌烦,他就是想看看星星。
……也许。
不知道在哪个巷子口,曼谷七拐八绕的倒是到了一处小小的空地,屋檐和房顶遮挡的天空还剩下很多。
零散星星便入了章决放空的视野。
治疗的结果不太理想,但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大概也只是影响他现在看着星星隐约也能和久远记忆里的母校联系起来。
当然,还有某个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一个叫陈泊桥的人,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些时候在基本不相干的事物上联想起陈泊桥。
眼前的星星也不多,光也很弱,硬要说和记忆里有什么相同的话,大概也只有他们都是星星这个选项了。
夜空都没记忆里的澄澈。
他却感觉闻得见那种味道,在更衣室短暂拉近距离时隐约捕捉并刻进骨髓的味道——松香海盐。
冷香,微咸。
他忽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来陈泊桥了,应该是因为粒大的星发白光的时候就是一种嵌在深蓝夜空的盐粒。
原来夜空也可以被他改造成海洋的模样啊……
那大概就是他停下来仰望的潜意识缘由了。
章决看了很久,其实每次回忆起来陈泊桥,也不是很久的,就偶尔或者应该说极少出现,那种微微的疼痛。
他猜想应该是那疗程的小小瑕疵——跟他无法达到忘记苦痛的目的而言,的确是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短暂地疼一下,极少出现的那几次的绝大多数时候,他本人都不知道。
十七岁被拒绝的章决可以承受被误诊移植腺体后的痛苦,这点疼痛远达不到他所能感知并作出察觉反应的最小数值。
那些治疗让他很怕疼,却也让他不怕疼。
章决的头发留了很久,已经长了不少,有一根挡在眼前,细微得近乎看不见,可他还是察觉,抬手挪开。
又无意识地伸出手张开手掌对着那些海盐,缓缓合拢。
他觉着他抓到了一把海盐,不过生盐应该不能吃,不然他不介意尝尝海的味道来着。
他又觉得这个动作分外熟悉,他有些发呆,这样回想着。
原来是十岁到十七岁那个阶段,他见过罗什夜里偷偷出来的别人口中的陈家少爷。
和这里不一样,没有矮楼,他记得他站在背后。
离陈泊桥有些远的地方,他记不清他是多少岁了,只是大概猜出那时候陈泊桥没发现他,大概也不会太大的样子。
章决看着陈泊桥的手摊开来,对着星星,还有硕大的月亮,又合拢。
章决不知道这记忆几分真假,他甚至还想起来那时候他看见的星月交辉下微微仰起的陈泊桥的眼睛。
他听过关于陈泊桥父母不和的传言,他感觉那眼里有他觉得自己看到的落寞。
他那时候不知道分化后陈泊桥的信息素味道会是什么,只觉得站在那里的身量,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挺拔的身量,是挺拔的寒山雪松。
和月光一样冷澈。
章决站得麻了,没忍住点了根烟,他忽然觉得开心,原来那么早他已经可以预见。
独属于陈泊桥一半的松香。
这个秘密,连陈泊桥都不知道。
二
做完手术,章决感觉已经不在乎了。
反正被拒绝了,Omega 和Alpha 选哪个也都不言而喻。
休养几天,他才知道有一种苦杏的味道属于自己。
他觉得挺适合的。
无论是从他这个人性格个人的感觉来说,还是从他自己表白落空后自己的感受来说。
就是那种接触了才知道微苦的味道。
不过他也不是很伤心,大概他和陈泊桥差异到他自己都看出来其中的不搭调。
枉他其实不会想太多的。
他说完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说的,或许再加上一枝玫瑰会更好掩饰他的尴尬局促?
不过一切都没有重来了,他就只能想想就抛之脑后。
离毕业还有一些时间,他想把记忆留着更多些。
这样以后可以回忆的会有更多组合方式,他想可以想象出一个更加生动的陈泊桥。
他想陈泊桥的时候,不笑的脸已经嘴角上扬,眼角微微弯着,只是怕他自己都迟钝地看不到。
谁知道这后面留给他回忆的余生都不长。
他自己有腺体啊……
Omega 的。
第一次发情难受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去想陈泊桥,他做梦都想。
他还年轻,尽管紊乱的信息素让他痛彻心扉,可他还没丧失去梦见陈泊桥的勇气。
梦里很暖和,好像是冬天的罗什。
他居然梦见他躺在陈泊桥的腿上午睡的场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就是在做梦,可他还是睁开眼看着陈泊桥。
陈泊桥看他,手拨开挡住章决眼睛的刘海,轻声问:“醒了?”
他听见自己从胸腔发出来的声音,低沉,带着倦意的一声“嗯”。
章决想起来,又被陈泊桥摁回去,“再躺会儿,这会儿太阳很好。”
章决没懂,只是很认真地说:“我躺了很久,你的腿已经麻了,要休息的。”
陈泊桥眼里的无奈明显到章决都看出来了。
章决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他是哪里理解错了,让陈泊桥以为他不理解而无奈看着他。
他勉强被摁着,嘴比脑子先一步道歉:“对不起。”
陈泊桥愣了愣,有些好笑地凑近吻了一下章决的额头,又辗转到耳边贴近了细语:“不要道歉,我只是想让你晒晒太阳。”
章决被亲得发愣,他尽管知道这是在梦里,可温热的触碰还是太过真实,要不是他知道陈泊桥拒绝过他,他可能真的就直接鼓起勇气抱住陈泊桥的腰了。
他眼里有些酸涩,没来由地。
陈泊桥刚离开些距离就看见章决发红的眼圈,笑问:“怎么还哭了?”
“没哭。”
陈泊桥挑了挑眉,揉了一把章决的头,想舒展眼前人已经无法再僵硬的不合适的撒谎表情,好笑道:“章决,你是真的没有表演天分。”
章决不想再说,想安安静静做个梦,就换了侧躺。
犹豫了几下还是豁出去抱紧了陈泊桥的腰,把自己的微苦和进冷咸里。
快要窒息的时候。
章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鱼,面前叫陈泊桥的松香的海把他放在阳光底下。
温暖不假,甚至和陈泊桥一样温柔。
但他希望自己在水分蒸干死去之前,可以先一步被松香溺毙。
这是那时的他,所能想出的,最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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