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正文-----

1

除夕夜……路明非斜着眼睛看着夜光表，指针在一分一秒的逼近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有些费劲的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翻着以往楚子航在零点准时发过来的新年快乐祝福还有其他一些邮件打发时间。这次再也收不到了……虽然祝福短信大都是群发的东西吧？但是路明非想到这儿莫名就一挑嘴角，师兄现在估计在编辑短信吧或许他早就定好了时间睡觉了也说不定。酒精钝钝的阻隔了本应从心脏传过来的细微而尖锐的疼痛。

他仰倒下去，手机扔到一边，待会儿到零点发疯似地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管，他等着零点做点什么——从楼上跳下去？没什么意思，顶多身上疼两天，傻的像个断线的破布娃娃。自己的心情真像失恋了一样。

路明非搞不太明白，感觉到零零星星的小雪花飘到脸上，有点凉。路鸣泽还说是他弟弟呢，新年了也不来看看他，这样路明非就可以生龙活虎地蹦哒给他看说自己过得可好了，然后耍赖不给他压岁钱。是啊人家小魔鬼交易了他所有的生命还有什么理由来找他呢。好像大家都没什么理由去找他啊。

他真的过得挺好，可没人知道。路明非哼哼了两声，眼皮莫名其妙的重起来，睡意袭来，他坠入了梦乡。

2

钟声，城市里的钟声，这有点违和，重点是很吵，路明非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醒了？”身边有人问，声音依旧清冷，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在路明非的睡眼朦胧中有点模糊，青年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

路明非狠狠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卧槽师…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他几乎是大吼出来，脑子嗡的一声开始发晕。

楚子航——千真万确是楚子航——听到他的话眉梢微微一扬问道:“怎么了？”路明非一时间只是瞪着他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暴突，表情像是嗓子里噎了一个鸡蛋，吞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走，”楚子航站起来言简意赅地对他说，伸手要把他拽起来，路明非稀里糊涂的借力踉跄着起身，扑棱扑棱衣服依旧一脸恍惚，但他还是知道问一句:“师兄我们去哪儿啊？”

“我家。”楚子航说，“新年快乐。”

“哦哦。”路明非点点头乖乖跟着师兄走，然后他突然卧槽了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捂胸一副羊驼脸看着面瘫师兄:“师兄你想干啥？”

楚子航:“……”

3

“吃饺子？”路明非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楚子航面瘫着脸点点头，路明非嘿嘿笑了两声挠挠脑袋，还是忍不住问:“师兄你怎么找到我的？”似乎有什么不对……

“我数了一百个数。”楚子航说。

路明非不解，楚子航很冷静地没再说这个话题，他安静的垂着眸，黄金瞳在森黑的睫毛下流光溢彩，路明非看的愣神。

街上依旧空荡荡的，两个人一开始是并肩走，脚底下冻硬的雪咯吱咯吱的响。沉黑的墨色中晕开路灯暖暖的光，马路边还残留着红色的鞭炮壳和被熏黑的雪，后来路明非开始用脚一个个碾过去，踢着环卫工堆起的雪堆玩的不亦乐乎，小孩子似的。楚子航双手揣在兜里，在他身边慢慢的走，偶尔停住脚步等等他。

这么走下去都希望再也走不到头了。路明非想深呼吸平复心情，结果吸进一堆充盈着鞭炮燃放后气味的空气，呛得直咳嗽。

到了楚子航家路明非缩着脖子在门口跺跺脚，心想楚少爷家好大啊不管来几次都好大！楚少爷头顶青天！

楚子航无声的看着他，温润的黑眸看上去安静而无害。

路明非一边跺脚一边心说擦咧师兄你美瞳啥时候戴的啊简直就是鲁鲁修现实版啊！别看了我真的只是怕脚上的脏雪弄脏地板而已……

佟姨开了门就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熏糊味和酱油醋的古怪味道，路明非僵硬地扭脸看着面无表情的楚子航:“这是【婆婆(划)】阿姨的手艺？”楚子航是习惯了，他嗯了一声。路明非竭力同样绷着脸作出“没错饺子就是这个味儿老子从小吃到大啊”的表情。

4

还好后来路明非关于饺子的世界观没有刷新，佟姨有一副好手艺，饺子做的色香味俱全，而楚妈妈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吃，神色天真如少女，自己做的不明黑暗物质还被楚子航吃了一个，路明非也鼓起勇气夹了一个，前者冷静地嚼了几口吞下去评论“有点焦了”，后者则表情丰富多彩很多，好不容易咽下去喝了口水，才很沙哑的吐出三个字“嗯焦了”。在楚妈妈开心的一句“别客气多吃点”后路明非选择死亡。

不过吃货怎么能那么轻易的狗带呢，佟姨做的饺子路明非吃的很好，恨不得把盘子吞了，而楚子航更克制些，他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标准的像是在执行命令。大概一盘子下去了路明非也没吃到硬币，他有点小郁闷——大概师兄家都不包硬币吧？觉得不卫生之类的……

楚子航忽然夹了一只饺子给路明非，路明非震惊的差点谢主隆恩，然后楚子航也给楚妈妈夹了一只，女人想了想还是吃了，也不管自己吃了几顿会不会长胖。路明非愣着还没反应过来楚子航就又给他夹了一只，然后行云流水的再夹了一只给妈妈……

哎哎原来师兄是在履行……照顾家人和学弟的责任？不愧是四好少年啊卧槽师兄你活得太模范了！！

结果紧接着路明非就噶蹦一声差点咯掉牙，他顿了顿，吐出了一枚烫极了的硬币。

5

“明非啊……”楚子航妈妈带着笑开口。

——来了！！传说中过年了七大姑八大姨能把装大尾巴狼的熊孩子几个字打回原形的必杀技！！来了！！！

路明非差点噎着，连忙正襟危坐，仿佛有擀面杖戳在了后腰。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子航找了你一天知道不？”楚妈妈一拍桌子，明媚的眼睛一瞪，横眉立目的样子一点也不凶，有点虚张声势的样子。

“啊？”但路明非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哆嗦了一下，一脸被打懵了的样子。离离离家出走？！这画风不对啊喂不是应该问问成绩问问女朋友男朋友问问专业问问未来然后再给压岁钱狂飙演技吗！！

“我我我……”

“离家出走干什么去了！”

“呃……网吧打星际？”路明非不明所以得偷眼看他师兄希望他说明一下情况，结果楚子航点头肯定了他的离家出走行为。——这什么莫须有的冤案啊口胡！老子弑神后被遗忘了你们就跟玩儿似的说是离家出走去打星际了？！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听楚妈妈训，偷眼看着楚子航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结果人家在妈妈说累的时候递了杯水……

妈妈重要还是师弟重要啊喂！路明非莫名觉得自己心里问了一个“如果你妈妈和我同时掉到河里你先救谁”的愚蠢问题。

等路明非无比诚恳的再三保证他再也不敢离家出走时楚妈妈才停住了话头，她笑眯眯的把黑糊糊的饺子推给他让他在多吃点，把路明非吓得把“谋杀不要这么直接！”脱口而出。

违和感这种东西早就下线了，路明非现在已经被“对啊我不过是离家出走的熊孩子现在被找回来了之前那些都是噩梦”洗脑了。

是啊是啊这种时候就该高高兴兴的吃年夜饭看电视听着家长唠叨再保证好好做人嘛，热热闹闹的多好。可之前那种孤独感……是什么呢？像是被抛弃了，被遗忘了，没有人需要他的感觉。

——他忘了什么？路明非忽然就忘了他在天台上醒来前在干什么做了什么。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电视机里歌舞节目的演员团团旋转，衣裙飞扬，像摆在盘子上好吃的菜。路明非边看边吐槽，把楚妈妈逗得笑个不停。

这时坐在身边楚子航在路明非装熊时冷不丁地开口问他:“真的不再消失了？”说这话时他神色认真的看着路明非，一直望到了他眼睛里，眼眸深邃的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但都被很好的隐藏了起来，表情肃穆。

这问话也有些怪……他不是离家出走的熊孩子吗，何谈消失呢……

“嗯师兄我再不敢了求放过——”路明非双手合十，他一伸胳膊一脸大义凛然:“师兄你掐我一下我长点记性。”

楚子航没理他。

“就这样下去么？”楚子航轻声问，低垂着眸，唇角微抿。

“……”路明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不再试图往嘴里填饺子，吧唧吧唧嘴，慢慢把筷子放在桌子上。

“原来人在梦里也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啊，”路明非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他妈的师兄，你在我梦里都这么理智，我醒了该怎么办？”他抓抓头发，嘴角瘪着，又搓了搓手。他一时无语，于是抬头看着天花板深呼吸着把酸涩感憋回去。

是啊我知道这是梦。

可你让我多沉浸一会儿不行吗师兄？

他妈的好不容易能梦到个人，梦到……你。

6

“走吧。”楚子航说，站起身抻了抻衣服，整个人挺拔如出鞘的刀。

“又去哪儿呢？”路明非仰面倒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烟花。”楚子航伸手拽他起来，一瞬间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房间空空荡荡，安静得很。果然是梦境啊，只有梦里面，楚子航的黄金瞳明亮的仿佛在炽热燃烧着，波澜起伏。路明非怔忡了一瞬，笑笑。

“师兄这种事你应该带女孩去啊。”

7

可是凌晨一点钟大家应该都睡得差不多了，或许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人，苍穹沉寂，冷星寥落。他们回到了天台，楚子航微仰着头看着寂静的天空沉默，路明非也默了一会儿，习惯性的在天台边上坐下来:“师兄，没有烟花了，陪你师弟坐一会儿吧，待会儿他就要醒啦。”

于是楚子航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路明非也没厚着脸皮贴过去。

“我一直在找你。”楚子航淡淡的说。

“哈。”路明非笑了一声:“我知道这是梦，师兄你说什么都算数的，看你这不是找到了吗？”

楚子航微微摇头:“不是梦。”路明非斜眼看着楚子航那张清冷英俊的脸，撇撇嘴:“师兄你在我梦里意外的话多……你找到我又怎样呢？就像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初恋情人对你百般热情你们开开心心的步入婚礼殿堂然后幸福一辈子可最后醒来还不是一个人傻逼样的对着枕头上流的口水发呆？师兄说不定我醒来就看到你啦然后我一拍手惊喜的大叫呦白马王子？别开玩笑了……这种童话故事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楚子航沉默半晌:“我会说好久不见。”

“然后借我个肩膀让我哭泣？”路明非又吐槽起小言戏码。

“……你是女主角？”

“好槽，师兄……不过我充其量就是个狗血的甲乙丙丁或者尸体龙套……”路明非捂脸。

8

“我都不知道这个梦会怎么收场了，师兄你说我没梦到师姐芬格尔恺撒老大偏偏梦到你了这难道我潜意识在暗示什么……”

“或许吧。”

“噫？！师兄……？”路明非真的在开玩笑。

“因为孤独感相似。”楚子航很学术的说。

一瞬间以为师兄会在梦境里崩坏说出什么可怕的台词把自己吓醒是路明非的错。“师兄我们聊聊天？一个人的时候我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快成神经病了。然后好久不说话导致音调都有些奇怪了……”

“我们一直在聊天。”

“噢对……”路明非有些局促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师兄我以前看心灵鸡汤的诗，有几句我记得挺深的，它说所有的绝望都有希望的缺口，掉进深井里夜深了也会在井底的小水洼里看到璀璨星光……”

“当时我就想哇擦好满的正能量！结果现在想想发现自己转着圈也找不到缺口，掉到井里星光也不能帮自己爬出去……”

“孤独又怎样呢？再觉得孤独也没人陪你说话啊，只会让心情更差，所以还是不要想了，不如每天坐在这儿发呆，再度过什么都不做的一天。”

“师兄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也许我真的有一天就崩了也说不定……可我这个世界就我一个人，毁灭了也没人看，还会让自己没天台坐着了，所以就算了。”

“师兄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也没个回应你不是睡着了吧……”路明非探身过去打量闭着眼好像假寐的楚子航。

楚子航睁开眼睛，璀璨的黄金瞳仿佛破碎的万花筒，无论看多少次都那么好看，却让路明非吓了一跳。

“你不过想找个人陪你。”楚子航一针见血的提出来。

“是啊我恨不得在这个梦里睡死过去。”

“梦总是会醒的，路明非。”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师兄你要把我推下去吗这样我就醒了！”路明非忽然蹦起来对着天空疯子似的大喝:“Show me the flowers!”

这个言灵虽然是一次性的可这是路明非的梦啊，他是梦主他最大啊！于是他扯着嗓子吼就想看烟花，像个任性的孩子，结果他站在那儿等等等什么光也没有，果然小魔鬼不在这言灵就没作用了么？说到底他还是个废柴的衰小孩。

路明非摸摸脑袋垂头丧气的坐下来，正想说“师兄就当我犯神经病”时，一旁的楚子航似乎说了什么，几个字都淹没在了忽然响起的古老钟声里，伴随着烟花在空中炸开的爆响。

路明非惊讶地抬头，深黑的天鹅绒上铺陈开繁花怒放，鸦青如群鸟尾羽、靛蓝如油彩晕染、黛紫如丁香团簇、桃红如花瓣满天、玉白如龙之吐息……恣睢狂狷，一瞬间夜空被装点的仿佛绝世丹青落下的图画，美得不太真实。虽然有烟花易冷这个词，但是它拥抱夜色时却留下了无以伦比的惊艳。

当然路明非是不会像当初诺诺那样惊叹出声“烟花啊！”然后脸上留下细细的泪痕，他只是土包子似的傻乎乎的扬头看着，看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真好看。”

不知道师兄刚才说了什么？师兄这技能简直神了他说看烟花就真的有烟花……如果我是女孩肯定被攻略了……桃花飘到师兄身上真的纯属瞎了眼。

最后一枚在天空绽开的烟火赤金的颜色仿佛楚子航璀璨的黄金瞳，路明非的眼眸被这明亮如火焰的光点亮了，但是他很快低下了头去。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这样我真的要睡死过去了……

“路明非。”楚子航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抬头。”

路明非一想这接下来要发生的不就是‎‍‍男‌‎‎‍女‍‎主角韩剧第八集的戏码吗！不不师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正常的很，于是他抬头，傻不愣登的看着天空赤金色烟花组成的字样，大脑当机了。

然后楚子航动作不容拒绝的扳过他的脸……舌尖刚刚划上柔软的唇线，那一点濡湿就把路明非彻底炸了，小烟花嗖嗖嗖的在脑子里到处爆裂……

9

“卧槽师兄你OOC了！！！”路明非大吼了一声从空荡的天台上坐起身，险些一个翻腾差点从天台上栽下去。

梦醒了。

路明非感觉身上发冷，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拽了拽衣服准备回屋里待着去，表情木然。

“哥哥给点压岁钱？”孩子的声音带着笑响起来。路明非身体一僵，回头四顾。

没有人，鬼影都没有。

“都幻听了……看来我离神经病不远了。”路明非嘟囔了一句，缩着脖子继续走了两步。

“哥哥你早就神经病啦，”男孩忽然出现在他身旁，穿着喜庆的绣着金龙的暗红色棉服，精致的小脸上带着狗腿的笑容，小手伸出来:“压岁钱~”

路明非拍开他的手，还是忍不住惊讶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这还用问？”小魔鬼干脆自己上去摸他的兜:“你那个师兄去找你啦，我也就能来这儿喽。”

路明非面无表情后退几步，狠狠在自己胳膊上一拧。

“肿了……”路鸣泽说。

“他妈的不是梦？！师兄记得我？他真的在找我？！！”路明非蹦起来大叫。

路鸣泽不耐烦的伸手堵耳朵:“好啦哥哥，我来找你怎么就没见你这么激动呢……”他又伸出手来:“好消息吧？来，压岁钱。”

这一次路明非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了。

路鸣泽看着手里一堆硬币和带着毛边的小面值钞票无语了半天:“哥哥你好穷……”

“因为没人可以白吃白喝嘛，这大概是唯一的好处了。”

“时间不多了，那哥哥我先走了，否则你师兄死在哪儿块我就找不到了，上一次是用铁锹把他从死侍堆里挖出来的呢，啦啦啦。对了哥哥你这儿有铁锹吗？”

“靠啊啊你赶紧滚！”

10

妈的师兄你果然傻逼透顶，你怎么真来找我了……你死多少次了都……

路明非在路鸣泽消失后咬紧了牙抬头望着天，那里仿佛烟花刚刚消失殆尽。于是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很没骨气的掉眼泪，然后一个劲儿的伸手擦，结果脸上冷得像是冻上了，他丧气的一甩袖子，走向楼道的脚步却轻快了很多，像是放学了开开心心的往家跑的孩子。

新年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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