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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刚下过阵雨，云块压得天很低，空气凉而润，是适合运动的初秋。吴邪摸过枕头底下的手机，打着哈欠在窗前坐下来醒觉。

一只蚊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躺在桌面上。吴邪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还以为是活的，他拿手指戳一下，没动，也没有血迹。翅膀支棱着，像只栩栩如生的标本。他拍了一张照片并发了一条没有文案的朋友圈——吴邪手机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照片，也许是今天遇到的半朵蒲公英，可能是路边一滩鲸鱼形状的水迹，也有小学生在窗口踮起脚等两串烤肠。

他等了几分钟，得到了两个点赞提醒。

今天是周五，吴邪要去游泳馆游泳，这是日程表里面的一栏。

早高峰的地铁像一条船舱，里面塞满了奄奄一息的鱼。一拨被到站的警铃声倒出去，又有新的一拨挤进来。偶尔有几只想要蹦跶，很快就被空气中无形的手按下了脑袋。通常‎‌‍‍‌现‍‎代‎‌‌人会将这股力量称为手机或者生活压力，当然瞌睡也很常见。

吴邪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条鱼，正看着站点标识吐出两串看不见的泡泡。他要去的游泳馆有点远，加上换乘一共要坐二十一个站。原本在他搬家之前是不远的，之所以连着两个礼拜都去，只是为了用完当时办的会员卡里面的余额。

他刷了一会新闻和微博，一不留神让惯性钻了空子，踩到边上一个姑娘。吴邪感到面上有些发热，尴尬得不行，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幸好下一站就是换乘站，他干脆多走了几步路到末尾车厢。还好，相对来说空间富余一些。吴邪连上蓝牙开始听歌。不再看屏幕的时候，思绪就容易飘得很远。

地铁与轨道接触发出一些令人牙酸的呼啸声，这段隧道两边的电子屏幕不知为何没有亮。很像是在一个长长的甬道里，吴邪靠着玻璃门想。猎猎作响的风声和啸声，也许是藏匿在黑暗中的镰鼬或者别的什么生物发出来的。对着玻璃的倒影，他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男人。他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地铁里有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玩手机也没有翻阅什么纸质读物算不上怪事，背着一个快有半人高的长方形盒子也没有突兀到能上四号线热搜，说不定是某种乐器呢，吴邪这样思考。

但他好像是在看着我。吴邪观察了快有半分钟。简直没有道理，为什么会盯着我？这样也看不到正面，那他是在看什么？背包款式还是今天穿的牛仔裤，总不可能是脚上这双基础款的Vans吧？难道等一会他会过来要淘宝链接吗？好荒唐，根本不可能。

地铁很快到了下一站，吴邪趁着有人下车，不动声色地换到一个离对方比较近的位置。这才发现对方原来不是在看他，仅仅是微微垂着头在发呆，仿佛在忧心今天的地铁会因为信号故障而发生追尾事故。

真是个怪人。

吴邪心想，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这个方向是通往郊区的，这样大的盒子装什么武器也绰绰有余，莫非...不对不对，最近地铁安检还挺严格的，这么大的物品要是有问题肯定会被拦下。如果是乐器的话难道是要去郊区的艺术厅演出吗？那穿一件卫衣未免也太随意了，感觉穿西装才比较合理......

那小哥忽然将视线上移，像是隔空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吴邪吓一跳，这回是真的在看他了，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勉强在对方颇有些压迫感的眼神中开口：“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这里面装的是乐器吗？。”

说完吴邪差点咬到舌尖，太唐突了，这人会不会觉得他其实是个搭讪的gay。他不太敢和对方对视，只好盯着看他的帽子系绳。过了一会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视线，仍旧靠在那里发呆。吴邪一下子泄了气，又有一些恼怒，只好假装不在意地去看窗外。

列车已经穿过了市区，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窗外飞快地掠过城郊的人工林，高大的侧柏与马尾松常绿挺立，悬铃木和无患子已经开始泛黄飞叶。车窗当然不可能开着，但吴邪却嗅到一点稍纵即逝的松香味，他恍然大悟，忍不住开口道：“是提琴吗，大提琴？”

吴邪观察那人的神色，笃定自己猜对了，笑眯眯地问：“你要去郊区的那个音乐厅吗？”

“我以前也去过那附近，不过是去写生的，边上有个银杏公园，秋天特别好看。”

“我今天要去游泳，要是让我碰见那个游泳馆会员推销员我一定要让他给我退卡，根本不是当初我算好的金额折扣。对了你会游泳吗，不会也可以试试，但千万别去K区那家啊。”

“感觉游泳能让人特别放松，什么也不用思考，只需要换气和前进。”

“也许是水压把别的压力带走了。”

吴邪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很奇怪，他好像能够确定这人是一口黑洞级别的树洞，讲一些胡话也没问题。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哑巴，或者患有某种失语症，失去一扇门就打开一扇窗，想必上天给这位老兄的补偿费用就是一种不用言语逻辑注释的信服感。他学着对方的姿势也靠在车壁，歪着头自言自语。

“你会不会也注意过地铁开走后的地下轨道，我有时候会想，那就像一条通向地宫的甬道，可能很多年前有人就在这里面开拓寻宝。听起来挺中二。”

“我总感觉很久以前我也有一个像你这样不说话的朋友。你小学是在江边的一所学校上的上的吗。”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题词说，假如救赎之路必经刀山，那么找到答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就想，要是不去解决是不是也能活着。不过那就太没意思了。”

吴邪停了一会，偏头去听地铁的报站声，游泳馆到了。

他将耳机收进盒子，塞进兜里时摸到两颗薄荷糖，于是就心血来潮地在出地铁前将糖塞在这个陌生人的手里。吴邪心跳得很快，手心甚至出了一点汗，但人已经被挤出去了。他在外面转过头来看玻璃门，警报声滴滴滴滴，他看见那个人向他比了一个手势，四指握拳，拇指弯曲点了几下——是谢谢的手语。

原来真的是哑巴么，吴邪感到有些愧疚，或许自己应该再温柔一些和对方说说话，又或许这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挥着手，无声地放大放慢口型：再见，我叫吴邪。

张起灵将琴盒改背为拎，走出了2号口。同一个乐队的解雨臣在不远处向他挥手，疑惑地问他今天怎么晚了十几分钟，等会排练要迟到了。张起灵摇了摇头，忽然将琴盒递过去示意对方帮忙拿一下，解雨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起灵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动作流畅地像在拉琴或者一枪解决什么入室行窃的小偷——他不怀疑这人可以做到。

“你哪里来的薄荷糖？”

张起灵想了想，薄荷糖含在腮帮的一边，甜甜的凉意在口腔蔓延，是很新奇的体验。

“小狗送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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