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我们必须快乐。这是义务。——Franz Kafka

-----正文-----

“再喝几杯，喝几杯。给我满上。”

林都市的一家知名酒馆里，坐在首座的男人已经喝得醉醺醺，握着酒杯的手上下左右摇晃，智能服务员还是能够准确地将酒倒进杯子里。

桌面上已经趴下好几个，纪善堂心想这家公司采购主管的海量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要不是带了醒酒药，自己多半也是要趴下。趁着对方意识还在，时机也差不多了，纪善堂便又和对方碰杯，一口干了后说道：“张总，您看这次的合同怎么样？”

张总咂了咂嘴，一手拍在纪善堂的脑袋上：“小纪啊，嗯？大夏天的，你怎么还穿的毛茸茸的？年轻人，身体要顾好，我看行啊，呼，再来一杯，满上！”

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纪善堂立马从手环里调出了早有准备的合同：“张总说的是。那既然张总觉得没什么问题，要不咱们先签了吧。”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这你不行，这要像我们的小于学习，嗯，小于去哪了？这小子竟然先溜了。”张总左瞧右看的愣是没发现坐地上枕着椅子呼呼大睡的小于，于是又把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合同上，“签名签名，我看看签哪啊，我找找，找到了！”张总抬起手指在光屏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张总，您还没输签码。”幸好对方虽然喝大了，密码还记着，等到合同上闪了一下绿光显示为生效后，纪善堂松了口气，吩咐旁边的服务员，“帮我们每个人叫辆车送回家，账单直接发给我。”送醉鬼上车这种体力活自然交给了酒馆里的人，纪善堂坐上了出租车后座，座位自动调整为适合他身高体型的大小。一上车纪善堂就闭上眼睛休息，虽然有解酒药，这一顿喝下来身体也是难受。

直到感觉车身微微上倾，纪善堂才睁开眼睛，向窗外看去。从饭店到他家的路，有一段必须上空中轨道。和前任分手后，因着无需再照顾那位小少爷，他的晚上便空出了大把时间，于是他常会在晚饭后出来散步，再专门坐公车路过这一段。林都城是没有黑夜的地方，从上往下看，灯火汇成一片海洋，向远处流去，尽头是真的都海。

“您好，本单46元，累计账单791元。这里推荐您使用手环对接支付，完成一个小问卷有机会抽中免单。”

“那就手环对接吧。”纪善堂将司机给的小票在手环上贴了一下。

“祝您好梦。”司机收到到款提示，掉了车头绝尘而去。

“叮。付款成功。是否现在查收问卷。”纪善堂的手环型号已经有些老旧，收到的消息也总是会延迟六七秒。

“查收。去掉开头，内音播报。”

“1、您今天有没有真心笑过？A、完全没有。B、可能...”

“没有。”

“2、您上一次真心微笑的对象是谁？A、职业接触人员。B、家人。C、朋友。D、陌生人。E、爱人。F、其他，请说明身份。”

“朋友吧。”

“3、您上一次觉得心情愉快是多久之前的事？A、一年以上。B、半年以上。...”

“半年以上。”

“4、请简单描述那次让你觉得愉快的事。”

“几个人一起去吃了火锅。”

“5、您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有想要改变的冲动吗？A、完全没有。B、偶尔会有。C、经常会有。D、...”

“偶尔会有吧。”

“问卷调查结束，测评指数三十分。是否现在抽奖？”

“抽吧。”纪善堂已经火速地给自己冲了个澡，喷了点清新剂，确保自己身上没有酒臭后立马滚到了床上，把自己卷进被窝里，明天还要上班，再不睡就打不上卡了。

“叮。免单百分之七十，到账553.7元。祝您好梦。”

“运气不错啊。”纪善堂大腿压在被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林都市的另一座公寓里。

“问卷调查结束，测评指数负五十分。是否现在抽奖？”

“是。”这次的外卖忘了送餐具，林杉拉开茶几下的抽屉，从一堆一次性餐具里拿了一双出来。

“抽中全国外卖免单季卡一张，已绑定。祝您好梦。”

‘啪嗒’。木制筷子掉落在地板上，林杉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房间里原先明亮灯光一格一格变得昏暗，无人光顾的外卖还冒着腾腾热气，伴着油腻咸香的味道向上升去。

“小堂，你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张总早上专程打电话和我说他对你很满意，还让我下回有合作了再派你和他谈。”

“那还是领导教的好，要不是领导和我说张总喜欢去哪喝酒，我自己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签下来这单。”纪善堂自然不敢居功，这位领导最爱是显摆本事，最不爱就是下属比他爱显摆本事。

“小堂你就是太谦虚了。”领导在座位上笑眯眯，像尊弥勒佛，“我们公司你虽然不是业绩最好的，但是品性却是最没话说的。谁也挑不出错来了。我在这位置上干了快十年，公司上面有意把我调到总部去，前两天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接手人员，我看你就很不错。”

这话突然砸下来，纪善堂可不敢接，要不老话说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领导要被调走这件事两个月前就有苗头了，但是这事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他来到公司不过小三年，一直业绩平平，和领导关系也就那样。相对他而言，部门里更合适的人海了去了。

“领导，我觉得海哥他们对公司业务经验多，比我更适合吧。”

“我心里有数。”领导说完这话顿了一下，盯着纪善堂，笑容意味深长。

领导今天的笑容很频繁，纪善堂微微皱了眉，和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对比起来，总觉得有些看不习惯。但是在和对方说话时，眼神乱飘是很失礼的行为，尽管自己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却也没法做到不在意别人在意这件事。因而纪善堂只能选择继续看着对方让他发毛的笑脸，还得努力让自己眼神里的尊敬更真诚一些。

“所以我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这次是个大单子，你知道创世科技研发集团吗？”

创世科技研发集团是专注高科技研发和应用的集团，旗下有五个大型研究所，国内许多实用型高科技产品都是从这个集团出来的，就算放眼全球，它也是排得上名号。相比国内其他大型科技开发类的企业，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这个集团时不时会被国家针对一下，纪善堂在以前的公司上班时和这个集团的分部谈过合作。

当时生意差点谈成了，没想到最后关头被截胡，纪善堂倒是喜闻乐见，能够用更低廉的价格买到了另一个国有集团的同类产品上市权，何乐而不为。等创世集团找到其他公司合作上市时，这个产品的市场早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

不过商场得意，情场失意。前任的劈腿对象就是创世分部那边派来和自己谈合同的人。

“听说他们的林都分部正在找新型能源的代理商。我们公司虽然不算老牌，但是我们有钱啊。这次谈成了，正好挤上一个阶位。所以如果成功的话，别说我这个位置，搞不好你也可以一起被调到总部去。怎么样，能不能干啊小堂？”

“可是......”

“别可是了。大男人的怎么能这么没志气。我相信你。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我和他们分部的方经理已经约好了，你现在就出发去吧，资料都在你桌上，你带去车上看。”领导火速打断了纪善堂的话，说完也不看纪善堂了，低头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

纪善堂只能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坐在座位上，看到那厚厚一叠资料就觉得头疼，忍不住要去薅头发，只是刚碰到又想起来今早自己抹了发胶，等会还要去见人，现在弄乱了显然是不合适的。最后郁郁地坐了一会，纪善堂还是拿着资料出发了，毕竟创世业务部那么多人，也不一定会那么倒霉就碰到前任的劈腿对象。出公司正好瞧见了从车上下来的海哥，纪善堂主动打了声招呼：“海哥早。”

海哥见到他，用鼻子打气‘哼’了一声：“又去忙大单子了啊！还是你有本事，长得好会喝酒，张总的单子拿下来了啊，人睡醒了还夸你呢。不过创世是个大公司，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拿搭上线的。”

说纪善堂长得好不算错，他是英俊男人那一挂长相，天生的小麦肤色，轮廓分明，眉毛粗黑，眼睛大且有神，嘴唇稍厚，唇角总是微微上扬，给人一种笑着的亲切感。他身材也很好，一米八七的高个，宽肩窄腰，常年坚持户外锻炼了一身结实的肌肉，笔直站着显出一派正气，而不会让人有压迫感。纪善堂这些年虽然越活越不像回事，为人处世却始终有自己的坚持，倒真没有愧对纪父小时候对他的期许：堂堂，你以后一定要要行得正坐得端，做个威风堂堂的男子汉。

海哥的阴阳怪气而发怒对纪善堂而言不痛不痒，比这更难听的话他以前也听的多了。况且刚来公司那会，海哥对他其实还挺照顾的，后来虽不在一个办公室，偶尔同事聚餐也会碰面。今天大概是领导同他说的话，讲之前已经有传到对方耳朵里，十拿九稳的事突然有了变故一时气不过。

不过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连张总早上打过领导电话都知道，想到这纪善堂便笑着说：“咱们做业务的谁不会喝点小酒，海哥你忘了，上回咱们不还一起烧烤配冰啤了吗。创世那边领导派我去看看情况，要有什么突破点，我回来和海哥汇报，咱们一起研究下，创世这样的大公司自然是要团队一起合作了。那没什么事儿不耽误海哥时间，我先走了。”

“软脚虾！”海哥的语气更加恶劣，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丝毫没有给纪善堂留面子。

纪善堂被这回应杠了一下，觉得多说无益，此地也不宜久留，便直接上了车。报过地点后，纪善堂就开始回忆海哥的神态，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呢？刚才他一直看着对方，海哥神态的确是很愤怒的样子，眼神里也，眼神，纪善堂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刚才和海哥对话的过程中，对方似乎一直没有眨过眼睛。

没眨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