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X患者 第一人称
-----正文-----
1、
我觉得我命也是挺苦,毕业实习的第一年去的不是各县市医院就算了,隔三差五还有病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说的晃不是走路那种晃。而是一步三晃荡,偶尔还能通过手脚并用来稳定重心堪比水母的那种“飘”。
比如703室的林姐。——她老觉得自己是个小仙女,每次到了看电影的时间,她就会看着我,踮起脚尖握着我的手,笑道。“来,我带着你去天堂,见观音娘娘。”
我也不知道他们家观音是个什么脾气,好好的庙不住,跑去和国外的上帝抢屋子。但她飘的特别开心,我也就不拦着她。反正我每次查完房就来,她人也飘没了。
忘了介绍一下,我叫王俊凯。这是我工作实习的第一年。
实习的地点是当地精神卫生中心——简称精神病院。
众所周知,大多本科院校实习是没分配。当初我之所以选择了我的母校,就是因为得知它和市内几家大型医院有项目合作,成绩优异的学生就能争取到校内实习名额。
于是,依靠着我的优秀素质,最后名额我是争取到了。当晚宿舍举杯同庆,然后消息一下来。
得,市精神卫生中心。
很好,你看我笑的多开心。
-
“王医生,护士长让把这个给612的病人带过去。”
大太阳下,身后小容护士正穿着一身护士服,对我笑出一口大白牙。
说是医生,不过我在这实习的地位其实也就和打杂的差不多,伸手接过东西一看。
“这是……”
递过来的盒子里是一个软塑料模型,像是烤蛋糕用的容器,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有些似乎因为倒得太急混在了一起,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612要的颜料,颜料盒太硬了,被护士长收起来了,担心人受伤。”
“哦。”怪不得倒得这么不走心。
在这医院里,除了周末探视,偶尔病人家属会寄来一些病人的非必需品。——比如生日礼物,病人入院前用惯的旧物,某些心智退化的病人,家属还会送些玩具之类的。
只是大多数物品都要确保不具杀伤力,避免有自残倾向的病人受伤。
但是这些物品的杀伤力大小全看医院说了算,所以某些寄来的东西,若是中途被了扣下来没送去,倒也是正常的。
“好,我忙完就送过去。”
将手上的东西整好,身后的小容护士叫住了我。
白大褂的边缘被她扯着,她抬头瞧我的眼神还有些飘忽。“那个,王医生今晚有空吗?就……就是小陈啦,她说附近新开了一间酒吧,你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
“好,我一定去。”我朝她笑了起来。
阳光如此灿烂,但我想我笑得一定更灿烂。
毕竟在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看妹子,难道陪703的林姐去天堂见观音么?
2、
下午,走廊上来往的人极少。
阳光从医院窗口斜射进来,照的视线中走廊墙壁一片光影朦胧。
严格意义,我实习的医院是实打实的市内公立院。
听说是当初地产商看中要搞开发区的地皮。
后来不知是资金链断了还是什么,双方僵持不下,生生把项目搞黄了。最后政府介入,配合当年改善基础设施红头文件,才建了这间精神卫生所。——正经的标准公立院的规格配置,处于县市的交接处,边缘且安静。
简直就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于是,这十里八乡所有精神分裂、躁郁、或者抑郁的人都被送来了。一群群汇聚在这地广人稀的清净地,占地广阔的建筑宛如灰白色的监狱,囚禁着一群穿着蓝白条纹的妖魔鬼怪。
-
“王医生你来啦。”
开门时,216的王源还在画画。正常来说他这种状态的病人一般住双人间,不过他家里塞钱给加成了单间,因为他“爱”画,于是大部分时间,独立的屋子成了他的“艺术创作”私人地。
院里的病房里不会允许有太多东西,平日甚至让他们一根发卡一支笔都不能留。所以,王源屋子离除了软边的床,桌,书本以外,最扎眼的就是这个大画板。——此刻被木花架支着,上面的颜料已经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他这是我来医院分配第一个病人。
本想和他多聊聊,今天,却意外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穿着蓝白病服的人正坐在王源床边。抬头见到我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人叫易烊千玺。
是我在这个卫生所里,第二最不愿见的病人。排名第一的是1003病房那个见谁就咬的老张。而这易烊千玺虽然他不咬人,但比咬人还麻烦。——他吓人。
第一次和易烊千玺见面,我对他的印象稀松平常。苍白着一张脸,神情平静。只是看着我说,医生,我很正常人。
正常。这是医院里大部分病人都爱说的词。就像喝醉酒的人都表示自己没醉一样。
我对此并没在意,只是和他做了介绍,按部就班得监督着他的日常作息。
而易烊千玺意料之中很老实。他甚至比我之前接手的任何病人都听话,每日掐着表进食,活动,入睡,起床,洗漱,以此循环往复。
偶尔他还会和我聊聊,内容也都很普通,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注意他。
直到有天晚上。
那天,我值夜班。是在困了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半梦半醒间我抬头,却看到不远处走廊有个人站在那。——是易烊千玺。
他正看着我,没表情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却隐约感觉他勾起嘴角笑了。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看得人发冷。
我被惊得一下站了起来,打翻了桌面的水杯,也惊醒了身边一起值夜班的护士。
可等我跑到他病房门前,才发觉,那里是被锁上的。
可我明明见了他,还不止一次。
从那天起我才意识到,我被人盯上了,被我的一个精神病人。
“小凯,你来了。”微微沙哑的少年音,我抬头对上易烊千玺的脸,他这个平日里谁都不亲谁都不爱的人,只有在王源身边才会笑那么一两次。我朝他点点头,用亲近和善的口吻道。“千玺你又来看小源画画了。”
“不。”他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来看你的。”
我的手下意识僵住……见鬼。
3、
其实,来这医院的小半年,易烊千玺并不是最让我难以忍受的人。
诚然,这间精神病卫生所里住了不少的牛鬼蛇神。但除了王源林姐,易烊千玺病得似有若无的,还有1003张叔那个咬遍天下无敌手,电疗结束还张口的外。
最让人无法形容是所谓的病人家属。
来精神病院的人,十之八九是被家属送来的。
有的是自愿的,还有的是强制的。
其中有老有少,还有一些,是小年轻。
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林夏的姑娘。
第一次见她时,她和易烊千玺说了一样的话。
她说,医生,我是个正常人。当然我不信。
毕竟我听说过她刚来医院的英勇事迹,据说凶残程度和1003的老张不相上下。于是我对她说,我相信你。毕竟我怕她咬我。
然后,她慢慢地抬头看着我笑了。
我问她,你是怎么进医院的。她说,她是被家人骗进来的。
我问谁,她说。妈妈。
念这个词的时候,她眼尾颤了颤,接着语调平静地问我。“王医生,你听说过多余的人吗?就是这么大的世界里,不偏不倚多出来的那一个。没人需要也没人喜欢。这样的人,如果想活下去,又该怎么做呢?”
她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软软墨黑的头发从肩头滑落。
阳光洒在她干净的病服上,她抱着书一点点睡去,这是药物治疗后带来的困倦。
我将她抱回床,俯身时,鼻尖嗅到的是一点书墨的香气。
-
然后两周后,我听说了她被送进加强治疗室的消息。
据说是在家属探病日,林夏忽然失控,抓上了自己的母亲。
那日,嘈杂的走廊里尽是她的惨叫。
“为什么不放我出去,我什么都不会说,为什么不放我出去!——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最后一声几乎撕裂了她的嗓子,像是从灵魂里挤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东西摔在地上。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林夏。
几天后的早晨,她的尸体在病房里被发现。
小姑娘够聪明拿磨尖的筷子划自己的手腕,也不知道有多想死,对着皮肉一层一层又一层,终于扎进动脉血溅了一屋子,走了个干脆。
而尸体是易烊千玺最先发现的。
说是早晨想叫她一起吃饭。却没人应。护士长打开门,动脉喷出的血液溅红了整个床头柜,而人早就凉透了。
可我不信。
因为男女病房隔了一幢楼,中间还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而我知道易烊千玺和林夏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我甚至没见过他们吃过一顿饭。
“不,有的。就那么一次,那次我还给她递了双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活动区电视里正在播放某部年代久远的宫廷剧。易烊千玺和我肩并肩坐在活动区的长椅上,窗外斜照进的太阳晃得人眼睛疼。
“你哭了。”
我模糊着视线,一动不动看着电视,没有转头。
易烊千玺却靠了过来,他将脑袋抵在我的肩膀上,很轻,几乎像是堪堪接触一般。
“林夏和他很像,可比起来你更像他。”
“他?”
“他叫夏常安。”易烊千玺笑起来,呼吸间好似带了几分温情。“他是我的恋人。”
“他叫夏常安。”
4、
易烊千玺有个恋人,这是医院里人尽皆知的事。
这也是他来这所精神病院的缘由。
而对于这所蓝白监狱的犯人来说,没有家人的同意,他们只能日复一日在医院里治疗生活下去。他们“出狱”的希望永远寄托在家人身上。
可这来来往往这两年,易烊千玺的家里人只来看过他四次。原因很简单,易烊千玺有一个假象的恋人,但,不是一个女人。
对于一个虔诚信仰基督教的家庭来说,有些教条无法撼动。易烊千玺也算是运气极差,生生撞在了那道逆鳞上。
我没见过易烊千玺的恋人,我估计这整个医院,乃至十里八乡的人都没见过。
那个叫夏常安的人,大概只存在易烊千玺脑子里,他将自己所有温柔与爱意都给了他。
以至于他对整个世界,乃至自己都冷眼旁观。
“叫你王医生太生疏了,要不我以后叫你小凯吧?”
小容护士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远处的一群人们正整齐划一得讨论着病案,一两个眼神却不停往这里飘。对于这整天三点一线的职工宿舍和医院,找些八卦和调味品调剂调剂生活是正常的。
我这辈子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来来去去几个虽都不长久,但到这个年龄,有些东西推杯过盏的几句话也都心知肚明了。
实习期还有小半年,相处间暧昧暧昧可以,真定下来恋爱容易自找麻烦。
于是我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笑道。“你就叫我名字呗。小凯这俩字儿,我女朋友说,就她能叫。哎!你说着恋爱中的女人是不是可小气。”
“是哦!你女朋友真的爱吃醋咧!”
-
于是小地方的八卦速度简直能用光年/秒来计算。
第二天我查房的时候,林姐不让我去天堂看观音了,想让我带她去看她儿媳妇儿,也就是我女朋友。我觉得她的病更重了。
“原来王医生才是真正的精神病。”
那时候易烊千玺拿着个素描本靠在王源身边画画改改。挑了挑眉,看着我的眼睛笑。我被他一句话问的一头雾水。
他却笑了。“多有意思,有些人说一次的话,却抵得上有些人说千万次。叫你“小凯”的女朋友?王医生,她真的存在吗?明明你才是骗子,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是我——”
笔尖在纸上用力擦过,脆弱的铅块断裂发出咔哒的声响。
王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画笔顿了顿停了下来。“别吵架。”
老旧的画板上被他用黑白色的油墨覆盖上了一副黑白琴键,上有一双纤长的手正在弹奏。他沉默了片刻,又继续画了起来。
“……对不起。”
易烊千玺比我先开了口。他将脑袋枕在王源的肩膀上,调整了一个舒适又亲昵的姿势。慢悠悠得说。“小凯,你的女朋友长什么样?”
说话的瞬间,他褪去了刚刚神色的声色俱厉,舒缓的语调轻却沙哑。
不知为何,我只觉得喉咙堵得厉害,浑身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那瞬间我像被他窥视着,剖开內府,暴露了所有的秘密和谎言。
“……黑色的长发,白色的皮肤,透亮的双眼,柔软的嘴唇,还有嘴角的梨涡,你说这样好不好啊。”易烊千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为什么,有个梨涡……”
他转过头来看我,窗外阳光正好,映在脸颊上一片透明的暖光。他扬起嘴角,唇边浮现出两个清晰的梨涡。“因为我有。”
阳光映在他瞳孔里。
我看着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5、
最近易烊千玺有点不正常。
或者,他这不正常的行为,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
——他爱聊天了。
比如说,爱拉着我聊夏常安。
我从来不知道夏常安的模样。
只是听易烊千玺说,我和林夏,都很像他。为此他偷偷帮过林夏。
可我却不认为我和林夏有什么相似之处,更不用说那根本不存在的夏常安了。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善良,有点傻,对谁都掏心掏肺,只要人叫他帮忙都不会拒绝。”
呵,那可不就是个二百五吗?我在心里默念。
“他住在市里,可我父母不让我见他。”
还记得之前和那群小护士叽叽喳喳的闲聊。
——108易烊千玺的臆想对象叫夏常安吗?我可没听过他说起这个名字。
——妄想的,没准一天一个名呢。连刘主任都说,给108做催眠暗示,每次意识抵抗都特别强,简直油盐不进。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名字,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他,更不会伤害他。”
-
我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易烊千玺这个男朋友做的相当称职。当然这一切前提必须建立在他的假想恋人存在的前提下。
不过如果真有这么个叫夏常安的男人。那他可真是窝囊得很,小男朋友被抓紧精神病院了,半点办法不想,任由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想着我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其实我内心早有了一个论断。最靠谱的假设,那就是易烊千玺创造出的这个恋人的确存在。但可以是任何人。这种精神幻想,很可能幼年或者是曾经家人的某个行为造成了他的心里创伤。他将这个恋人设定成男人,来对抗他家人,来对抗这个伤口。
于是一切都成立了。
合上手上的医疗记录,我起身准备完成今日的沟通对话。打开门的时候,身后的人却叫住了我。
“我想见他了。你能带我见他吗?小凯,他就住在市里,我认得路。”
说这话的时候,易烊千玺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少有的请求。
可我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任何病人对我提出任何不可理喻的要求我都能接受,唯独是易烊千玺。这个人理智过剩,对于没有把握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提,而他只要有了这种想法,他一定会付诸实践。
“想当救世主吗?”他说。
“什么?”
“林夏死的时候你哭了。”他挖着洞让我跳。
“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是对他人痛苦能感同身受的人。所以你想救林夏,但你做不到。你是不是很后悔。”他面无表情地给我盖棺定论。“小凯,我给你个机会好吗?”
“你救我一次。带我出去找他。我们皆大欢喜。”他语气平淡,伸手指了外面的窗户。“否则我明晚就会从对面的顶楼落下去。我会是第二个林夏。两条人命,你背着。”
不可理喻!
我几乎下意识要直接骂出声。
下一秒,仅存的理智将我钉在原地。
天哪,我在想什么……
我才意识到,我刚刚正试图用“不可理喻”这个词形容我的病人,这是多么无稽可笑。浑身发冷得攥住拳,我绝望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我的病人——易烊千玺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
我甚至跟着他的思路,开始考虑那所谓的狗屁恋人。
我转过身,一把把门推开。“每天晚上病房都会落锁,你出不去的。”
我言语笃定。
易烊千玺面无表情地站在阳光里,他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和那些夜里他站在过道注视我一样。
他说,你一定会帮我。
6、
今天不是我值班。
连续几天的夜班,早就让人精疲力尽。
按理来说,我今天本来能在家里好好睡个觉。可结果不知是吃了谁家的猪油蒙了心,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去刘主任那申请加班一天。搞得主任看我的眼神,激动赞许得像在看国家的社会栋梁。
天台上都是呼呼吹来的风。
视野里只有远处大楼一盏白色的探照灯,远远地打着黑色的天幕。
已经是深夜。
今天病房是我负责检查的,临了我还特地检查易烊千玺进了房间,亲手上了锁。
我料定易烊千玺今天肯定没本事出来,也更不可能跑到这天台上来表演什么自由落体。
但我心里就是不踏实。
我不知道这种不安是哪儿来的,就好像被易烊千玺说中了一样。
也许林夏的死,真的对我造成了影响,哪怕她的入院和死亡都和我无关,我却依然因为没能救她而感到自责。
……也许我还真就想当个救世主吧。
我自嘲得笑了起来。
心想 易烊千玺真有病。
当然用有病来形容易烊千玺这个精神病的我也有病。
入秋的风吹得人骨头都有点发凉,我蹲靠在护栏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脑海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我的学校,家里人,我的过去和未来,最后还想着如果万一易烊千玺我要怎么拉住他。结果直到小半包烟被抽了个干净,手机里多了好几通值班护士的电话,我也没见到易烊千玺。
我抬了抬蹲麻的脚,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白色探照灯从对面大楼照了过来,刺眼地扎进瞳孔,鬼使神差地,我顺着栏杆低头往大楼下一望。
空旷的草地亮着落地灯。
一个人穿着蓝白病服站在楼底,草坪的灯把他身体皮肤打的惨白。
明明隔着7层楼的距离,我却清楚地认清了那人的脸。
“王俊凯!”他笑了起来,就像早就料到我会出现一样,伸出双手在头顶上挥舞着,朝我喊。“你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足够大,足够惊动所有人。
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恐惧。而我却站在原地,像被什么绑住,浑身冰凉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
那天夜里,易烊千玺被五花大绑地送回了一级病房——6人一间,专门集中行为难以自控或精神反复的病人。
同样,也是电疗的准备室。一天的禁食,一天的电疗,加一系列的心理辅导。
总之,等我再次到易烊千玺的时候。
他除了过于惨白的脸色,和迟钝且晃悠的步子外,走向我的样子,一如往常。
那时阳光透过活动中心的玻璃照地面上。四周蓝白色的人影模糊不清,像是生物又像魑魅魍魉漂浮于人间。
而他站在那个混沌的世界中心,朝我张了张嘴。
“嘿……小凯。”那声音虚弱又沙哑。
我想,我的病人,易烊千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不再叫我医生了。
我推着轮椅上熟睡的林姐,从他身边经过,擦身时我侧头看了他一眼。
“下周周末。”
他轻轻“嗳。”了一声。
那瞬间我的心口,忽然,大片大片陷落了下去。
7、
从分配到卫生中心以来,我就只去过市里一趟。
——那次,我接了707号的王伯回来。
记得那一路上,那老爷子都赤手空拳地左右互博,大有金庸小说里周伯通那双手互博的架势。只不过人家那是武功路数,而这老爷子是心里多了个假想敌,对着自己死命怼。
从小到大,我哪儿见过那样的阵仗,就那么目瞪口呆看了他一个半小时。
“所以,原来你那次回来眼角青了一块,是人被打的啊。”易烊千玺整个脑袋埋在帽子里,露出两个乌溜的眼睛瞎转。
“也不是……”我有些尴尬。“当时,躲拳头,磕门边上磕的……”
-
今天是周末。医院规定的家人探询日。
平日里医院都有一列严格的作息时间,但只有在探询日的今天,没有人探视的病人可以在活动区自由活动至探询时间结束。
所以,只要我能确保易烊千玺,在天黑前回来,我这条狗命应该保得住。
所以……事实证明,精神病是会传染的。
不说别的,就实习期间擅自将病人带离医院,还带的还是精神病患。一旦被发现,我这辈子也不用当医生了。
“疯了疯了疯……”
“小凯别撞了,车窗都快被你脑袋撞碎了。”
车辆停在了繁华的闹市区。
易烊千玺先下了车,扭头,伸手递给我一条尼龙绳。“下午四点前,找不到人,你把我拽上车。成吗?”
我盯着那绳子,生生憋住了嘴里那句脏话,问他。“要我没认错,……易烊千玺,这应该是护士长的遛狗绳……”
-
我是个奇迹论者。我相信世界上会有奇迹发生,也相信人定胜天。但那一切的前提是,被相信的,被期待的那一切,是存在的。
所以我无数次思考着夏常安存在的可能性,可结果无一例外。——不可能。
所以我为什么要跟着易烊千玺身后,看着他的热闹的街道上疲于奔命,他的额角因为仓皇冒出了汗,嘴唇有些发白。我印象里的易烊千玺永远得那么运筹帷幄,他像是他世界里的主宰者,并用他审判者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可现在,他张慌失落,他好像迷路了,那些幻想和虚无在压倒他的理智,所以他试图拉住身边每一个陌生人的时,我没有阻止。当他一声声地喊“夏常安”的时候我没有阻止,甚至当激怒路人的时,我也将他一把拉在身后。
我想,我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哪怕我一遍遍否定着夏常安的存在。
可我却固执又荒唐地相信着易烊千玺。——我信他所相信的一切。
哪怕这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
那天,我陪他在整个广场找了将近两个小时。
周末商业广场活动,来来往往的人流将他挤得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来转头看我。“小凯……”
那时,他站在广场巨大的喷泉下,手腕被绳子磨出一道明显的红色,而绳子的另一端牵在我的手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像在和我解释,又像在和他自己。“常安,常安他以前,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
“我也许他有事迟了,一会就到了。”
我安慰着他,却下意识,没有提出让他去夏常安的家找人。
他点了点头,有些恍惚,抬头时他说。“我有点饿,能买点吃的吗?”
细碎的刘海落成了个中分,易烊千玺额角都湿了,他看着自己手腕,似乎找回了点平日的“刻薄”和理智。“你看,我拿狗绳给你也就是客气一下,你怎么还真就给我打了个死扣了?”
“谢天谢地,易烊千玺,你也知道这是条狗绳啊。”我笑出声。
“那我们医院又没有手铐。”他这下倒是无辜了起来。“束缚带装床上了,又特别难割,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的,不过……”他忽然眉眼一弯笑了起来,他靠近我眼神里落着午后的光。“还有个东西,我也顺便带出来了。”
耳边最先听到的是一阵刺啦的电流声。
当身体失去控制倒在地上,我才看清易烊千玺手上的东西。
——电击棒。
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什么,眼前水雾一片,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他的手,易烊千玺却冷静又果断地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
他当着我的面解开了绳子。
这个过程里,他一眼都没有看我,就像个指令精确的仪器。
你怎么忘了呢,王俊凯?
我昏迷前,自嘲得笑了起来。
易烊千玺是个疯子。王俊凯,你怎么能忘了?
易烊千玺,他妈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8、
手机时间显示着12点30分,离易烊千玺出逃已经过了20分钟。
十几分钟前,我被好心路人拍醒,险些送了医院。
好在我用了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打消了他们热心的念头。
此刻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机械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确认我头顶天空还是那么蓝。
真蓝啊,蓝蓝得和假的似得。
我忽然幻想眼前一切都是。
就像我实习医院里根本没有易烊千玺这个人,我现在只要起来,吃个饱饭,就能安安心心得回去上班,或者,我其实根本还没大四,这只不过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然而都不是,易烊千玺带出来的那些鬼东西还散落在我脚边。
我腰上还有一个刚刚电流造成的灼伤。
思前想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家里那位“老佛爷”难得接到我电话,在那头里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我插不上话,只是哽着嗓子听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妈,要我以后养不了你和爸了该怎么办?”
只听她没心没肺来了一句。“没事儿,你爸还能挣钱,让他养我。”
笑地我眼泪呛着气嗓,死命地咳嗽。
实习医生协助精神病患出逃,我要听说这消息我肯定能笑那医生傻逼,结果那医生换成我自己,我就真笑不出来了,我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我就这样靠着路边地长椅上静静坐着。
像是个等待死刑的死刑犯,我开始不去思考我的行为是对是错,甚至不去思考现在我去追易烊千玺一路下去能找到的可能性。
虽然我知道现在立刻联络院方,通知警察,才是我最该做的事。可我总想着,易烊千玺要是找到了夏常安该怎么办。
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夏常安。
傻逼。
我抹了把脸,扭头去身后小吃嗲买了俩肉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搭没一搭地啃,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阳光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刺眼,我吃完自己的最后一口“断头饭”,拍拍身上的衣服起身。
四周人群依旧熙攘,而易烊千玺站在我面前不远处。
人来人往间。
他手上还挂着那一条尼龙绳,身上却不知怎么多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伤口。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我的手腕。说。“正好4点,我没迟到。”
他侧脸上有一块鲜红的擦伤,还渗着血迹。
我伸手碰了碰,他像感觉到痛一样微微一缩。
我忽然想起易烊千玺对夏常安的形容。他说我和夏常安很像,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都像二百五。“饿了吗,后面店里有卖肉卷,给你买。”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我俯下身,衣襟被抓住的瞬间,冰凉的吻贴了上来。易烊千玺吻得毫无章法,比起吻更像是啃咬。他抓着我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直到嘴唇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我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神经病啊你!”
“啊?”他嘴唇上还沾着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说。“王医生,精神病和神经病二者相互关联,但本质上并不相同。我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只是眼里忽然落下泪来。
他双唇颤着。“……我刚刚,见到常安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易烊千玺哭。
抓着我的衣襟,慢慢蹲在地上整个肩膀都在发抖。他说。“……我看到常安了……小凯,我看到他了……你信不信啊……你信不信啊!”
我站在他面前,却无法回答。
9、
我这辈子喜欢过很多人。
小到幼儿园和我分糖吃的妹子,大到我大学毕业刚分手的女友。
我的恋爱史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喜欢上一个男的,我真是想都没想过。
精神学上将这一情况称之为移情。——在他人过度强烈的情感上找到了共鸣。
我不知道对易烊千玺究竟算不算。
但不可否认是,从那之后,这个人开始一次一次,占据我的梦境。
“所以……你们这类人都这么……这么……”
在易烊千玺拿着素描本,第十二次对我视而不见的时候,我忍不住朝眼前的王源抱怨了起来。
今天是216号的一对一辅导,按常以前易烊千玺肯定巴不得往这里蹭。
但最近他却一反常态——无论在哪,见我就跑。
王源放下手里的笔,他的眼神有点空洞,却看着我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我没来由的心下一暖。
听说这孩子来医院前,据说是个开朗的家伙,一个标准的话唠,高中生,本来就要高考了,却在临近高考前发生了一次意外失踪,几天后被找到,就成了这副模样。
“没事,是我有些乱了。”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后者却极慢地说道。“只画重要的东西。所以,要收好。”
我愣了愣,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他画的都是夏常安。一本素描本谁都不许碰。”
王源看了我好一会,没有再说话,只是漆黑的眼睛慢慢转回画上,像审视一样看着它。很久,声音低沉道。“快死了。”
我扭头看着他的画,上面是一个从高空坠落的人。
“什么?”
“……要死了。”
“要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抓起手边的水桶,和颜料盒泼了上去。棕色的污水,各色的颜料像爆炸一样飞溅在整个屋子里。
他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悲伤,瞪大双眼,手指扯着画布,企图要撕毁他的那张画。我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他,王源却挣扎地越发厉害,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
那声音依旧在我耳边回荡着,让我想到了林夏,想到了被关在束缚床上的躁郁症患者,想到了所有刚被送来医院的所有人。那是一种悲鸣,从骨子里发出的悲鸣声。
是被世界划为异类,被即将摧毁灵魂前的绝望。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只是用力抱着他,免得他伤到自己,直到王源按在床上注射了镇定剂,我浑身狼狈地抬起头时,易烊千玺早已站在病房门口。
他看着我说。“王医生,你能陪我走走吗?”
那是从市区回来。易烊千玺第一次和我说话。
我听着他略微沙哑的声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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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台的风依旧是这么喧嚣。吹得我们两个的刘海东倒西歪。
我正踌躇着这次谈话的开展方式。
易烊千玺却单刀直入。“你喜欢我。”
“能不要这么直白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乱飞的人,一时不知该紧张还是尴尬。苦恼多日的问题被这么大喇喇得摆上台面,对方还用的陈述句,真是……
“你——喜欢——我——”易烊千玺又缓慢地说了一遍,看得出,他这次语气尽量婉转了一点。——真是体贴啊易烊千玺,我代表我全家谢谢你。
我气愤地扭头不去看他。此刻我们坐在天台边,双脚都悬挂在护栏之外,只要轻轻向前就能从这地方落下去。
要是掉下去会怎么样?
“王俊凯,你喜欢我。”
我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真固执。
易烊千玺就是这么固执的人,冷静却又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愿意,也许只要一句谎话,他就让他的家人将他带出这家病院,摆脱如今的生活。
可他没有,为了夏常安,他果断又决绝得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风吹得双眼都无法张大,我看着易烊千玺满头的碎发被吹得东倒西歪,忍不住伸手给他理了理。他下意识地避开,又垂下眼,温顺地靠了过来。
柔软的头发穿过指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像是密密麻麻的微弱电流,透过皮肤流入心脏。
我想我能确认这种感觉。“我喜欢你。”
我没想骗他,也没必要。因为易烊千玺这人骗不过,所以反而有种尘埃落定般地释然。
我以为我这干巴巴的告白对于易烊千玺来说,不过就是一句废话。
可那个常年冷静的人却漫漫睁大眼睛,他整个眼眶一点一点通红了起来,呼吸都乱了。他看了我很久,一瞬不瞬像要把我看透一样。许久,他问。“……那,我们能接吻吗?就像所有情侣做的那样。”
他说。“王俊凯,我想吻你。”
像收了蛊惑,我缓缓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靠了上去。唇间是冰凉的,和上次不同。他身体在发抖,我忍不住抱紧了他。柔软的温热的气息打在皮肤上,唇齿相依,有什么滚烫的泪水蹭过我的脸颊。
“王俊凯,你知道吗?我喜欢夏常安。不要命地喜欢。”
夕阳即将落下,黑夜还未到来。
那日,易烊千玺苍白带着笑,在暮色中美地动魄惊心。
“我会保护他的。”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睑还沾着未干的泪水,看着我的眼中像是藏了千秋的爱意。
我失落得笑着,只来得及感觉到无限的酸楚和绝望。
我在一遍一遍得嫉妒着夏常安,却没想到。
那时的易烊千玺,是在向我诀别。
10、
易烊千玺死在一个大雨的晚上。
那日大雨掺杂着两声雷鸣,轰隆炸开了整个夜,连人落地骨骼在地面粉碎的声音都掩盖得一干二净。
于是,医院发现易烊千玺的时候,他蓝白色病服只带着点浅浅的红,皮肤苍白而干净,就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去了太平间。我来得及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易烊千玺这个人,决绝又果断,像是认定一件事就不会回头。
他这一生似乎无论遇上什么都未曾低下过头。
除了为了夏常安——那个不存在的夏常安。
易烊千玺自杀的两天后。
暌违已久的,易烊千玺的家人终于出现了。
患者在医院自杀本医疗事故,林夏的家人没闹,可易烊千玺的家人却闹了起来。那个连续两年无所踪的“亲人们”,那个联系这易烊千玺和这个世界的纽带,此刻正带着媒体,和写着“杀人偿命”的白帆在医院大楼里哭地撕心裂肺。
吵死了。
我把大门一关,将我和王源都锁在了216的屋子里。
毕竟天塌了有高个儿的解决,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实习生。
我既不算医院的人,更算不上易烊千玺的什么人,我连太平间都进不去……
我坐在床上,看着王源画画。
自打上次王源发狂,他的画板和画布都报销了,家里人给他买了套新的。如今,他还是秉承着每天涂涂改改的习惯,只不过背后不会再也靠着一个散散漫漫名叫易烊千玺的家伙了。
“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最想画的是什么。”我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听着门外传来的愈发凄厉的咒骂声。“你说,易烊千玺看到这一切,他会笑吗?你看,他们毕竟是他的……”我证字酌句地想了想。“家里人……”
王源慢慢转过头来,经过上次的治疗,他的反应变得更慢了,只是看着我,很久。“……不能被他们发现。”
“什么?”
他又慢慢回头,看向他已经完成的画。——画面上依旧是上次那个从高楼向下坠落在人。四周黑暗中,那人仰面落下,周身带着带着微弱的白光。
心口却被猛地撞了一下。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
那个坠楼人身后大楼的大楼上……画着医院的标志……
他画的是……易烊千玺。
可这张画早在易烊千玺坠楼之前就完成了。
“王源!”我几乎发疯似一把抓住他,手上力道大的直接陷进他的皮肉里,王源却面无表情抬头,慢慢落下两行眼泪。“他说,夏常安,找到了……不能被人发现……
所以,要死了。”
我喜欢夏常安,我会保护他。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我就用命去保护他。如果全世界都不允许他存在,我就带着他的秘密死去,这样,谁都不能再伤害他。
整个世界在顷刻间天旋地转……
原来那天王源没有发病,他只是挣脱了药物的束缚,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即将死去的朋友哭泣,他哭得那么痛苦,可全世界都不懂。
可为什么,为什么门外也在哭,为什么那些哭泣声和争吵声,为什么那么刺耳?
快看,看这个世界上,杀人凶手在哭,他们凭什么哭?!
“疯子!”
一把踹开大门——门外的小丑们脸上还挂着胡乱的泪水,一个陌生,又满脸通红的女人跪在地上,对着镜头大声哭泣她的丧子之痛。像是看着一场讽刺的黑白默剧,我笑着抓起椅子一把砸向一旁的消防窗。尖锐的警报声响了起来,玻璃擦过我的身体脸颊,却感觉不到疼。
我不管不顾得将那群怪物赶出易烊千玺的屋子。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生活过的地方,这群人不配。
“你想干什么!”
“你那是我儿子的病房!这还有媒体,你这医生想干什么!!”
“我说我想杀了你们你信吗——!”我揪住一个肇事者的衣襟,双眼通红像是爆发的狮子。
我愤怒的视线扫过四周仓皇的人群,他们有的惊恐有的不忿,有的甚至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笑意。我忽然觉得那个人选择自杀是对的。
“从易烊千玺的屋子里滚出去!马上!”
关上大门,用屋子里唯一的柜子堵住身后。我跌坐在空荡的屋子里,脱力地仰头笑了起来。
——他,留了个东西。给你的。
我想,我这次大概是,真的当不了医生了。
11、
我从没想过易烊千玺能留下什么。
那家伙的世界太小,小到只够装下夏常安,便把一切事物隔绝殆尽。
病房单间里放的东西从来少,一个柜子一张床,剩下的,还有一个空荡荡地床头柜,抽屉还是假的,只有柜面能放点东西。
所以……这间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屋子,什么都没有,只有诡异的蓝白色。
易烊千玺盖过的被单在他死去的当天就被收走了,只剩下空荡的床垫上,和满地被媒体和家属留下的脚印。我看着天花板思考着每天晚上,易烊千玺睁开眼,想的会是什么呢。
是夏常安吗?
会有一星半点,是我吗?
而留给我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只带着一个秘密的人,会给我留下什么。
难道会是夏常安本人?可这么小的地方能装个大活人,那还真见鬼。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刚一动的柜子在地上落了一圈灰尘印子,那是往日护工都扫不到的角落。注意到那个白色画册的时候,我怔怔站起身。
失去了柜子的支撑,它安安静静躺在角落的尘埃里。——那是易烊千玺的素描本。
平日被那个人成日成日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连边缘都有些褶皱。
伸手擦了擦,页面被我蹭起了一层薄薄的碎屑。其实我见过里面画的东西,病房都会被定期检查,为了确保病人的心理健康,所以我见过。
那是一张张,没有被画上脸的夏常安。
他死守着他的秘密,任谁都找不到半点线索——所以他干脆连脸都不画。哪怕他对他如此思念。
我小心地一页一页翻着。
薄薄的纸上,载着那个人的爱恋,每一张,每一个,都是夏常安。
或者坐着,或者行走着,他活在易烊千玺的笔下,活在他为他画的四季风景里。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手却越发颤抖。
滴滴答答地水珠在书页上越落越多,我不敢用手去擦,却又不敢移开视线。
他的笔触很温柔,像是把所有的爱倾注了进去。而每一页,他都在末尾末尾附注了一句话。
——想要和你一起生活,一起散步。
——天气晴朗的话,能够一起看太阳。
——雨天,撑把伞也可以。
——如果下雪怎么办,你喜欢下雪吗?喜欢的吧。
我努力克制自己,直到翻开最后一页。
那是视角遥远的图,图上的夏常安,坐在广场地长椅上,一个人望着天空。
作画的人似乎在远远地望着他。他也许在那个地方看了他好久好久。
意识到的瞬间,我忽然开始失声痛哭。
……那是我带他去的广场。
而那张画上的人……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夏常安并不是不存在,他在易烊千玺的心里活了二十二年,他用他短暂又慌乱的一生在等他。
也许,他一生都等不到他的夏常安。
直到王俊凯出现,他的夏常安,坠落人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他与他疏远,对他视而不见,然后带着最后一丝爱意与他亲吻,随着所有的秘密从高高的楼层落下。
从此,谁都不能伤害我了。
尾声
在C市的边缘,伫立着一座灰白色的精神中心。
这里地处郊区,白日,阳光笼罩下来,将四周打上一片浅黄色柔和的光。大部分人,生活的平静而安详。
今日,医院迎来了一个新病人。
他被家人绑在轮椅上推进了入院大楼,他一路无神地睁着眼着,像是一个空洞的人偶。
直到他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
午后走廊窗户斜射进无数阳光,照着视线明亮又朦胧。
那人穿着白大褂,靠在咨询台边正说着话,他身材颀长,嘴角恣意上扬,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
看到他时,那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易医生,有新病人。”
“嗯,名字是?”
“夏常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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