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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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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琐事

-----正文-----

“将军,您感觉怎么样了?”

穿着灰色外套的年轻人从门口探进头来,他已经摘下了巡舰时常戴的面罩和兜帽——这两样东西常年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他用指节叩了叩单人病房的门,得到答复后轻捷地走了进来。

站在窗户前的赫拉格向来人微笑。依然是个平凡的早晨,年长的黎博利向年轻人点头致意:

“早安,博士。”

“您醒得似乎有点太早了,”年轻人看着手里的报表,“是因为近期睡不好吗?”

“不,不是的。”赫拉格的目光在年轻的脸庞和纸页间停顿了一下,“您不也一样起得很早吗?”

他们没有将这场寒暄进行下去,年轻的监管者请病人躺回床上,好完成例行检查。

“虽然我并不精于此道,但看得出,您的医术很好。”

“您过誉了,我研究的方向是源石,我想,其衍生的疾病防治可能不是我的专长。”

最后一项数字填报完毕,青年长出一口气,示意赫拉格可以坐起来了。

“您很好,之前在59区废墟造成的伤口恢复得不错,”他有些不自然地将耳边棕色的短鬈发掠到耳后去,从表格里抬起头向赫拉格笑了笑,“老实说,超出预期。”

那笑容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突兀和虚弱,绿色的眼睛难以察觉地向旁瑟缩了一下,将视线移开了。

赫拉格没有回答。他低头凝视自己残损的手掌,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和细密的针孔错落分布,因为常年握刀而生着厚茧甚至轻微变形的指关节放在白色的床单上。59区废墟的战斗中长时间的持刀和挥刀一度让指节疼痛难忍。青年在灰暗的瓦砾间抓住他的手,那只年轻的手握住疼痛的指关节,有些颤抖地轻轻摩挲。

“对不起,”青年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合时宜的水光,“对不起,安德烈耶维奇。”

他们的阵地已经后退到59区的边缘,重装干员队伍因为空地狭窄而无法组成队伍,对地形的不熟悉从各方各面给他们以巨大的打击,敌人迅速占领了高地和隘口,被切割开的单个作战单位根本经不起全副武装的敌人的冲击,医疗干员还来不及为他们包扎,敌人的下一波冲锋又开始了。

“该死的!”正在接受治疗的女性愤然骂了一句脏话,“攻击力度不够,就靠盾牌咱们打不退这群狗崽子!”

“给我躺好!”医疗干员喝道,她用药物和绷带帮这位刚刚从前线被抬下来的重装干员止着血,抬头对帮忙搬运伤员的青年说:

“博士,想想办法吧。”

所谓的办法,也只是用最有限的人手和消耗来维持现状罢了。

“赫拉格干员的伤怎么样了?”青年放下担架后突然问道。

医疗干员抬眼看着青年的眼睛,犹豫片刻,回答道:“不算太糟……但要上前线恐怕有点勉强。”

“我明白了。”青年摆摆手,向伤员休息的区域走去。他从匆忙经过的医疗干员手中接过纱布,径直走向角落。赫拉格正坐在一堵破碎的墙壁边,为自己包扎手臂。

“我来帮您。”青年在他身边坐下,托住他的手臂,向有些惊愕的赫拉格摇了摇手里的纱布。

“博士,”赫拉格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这太麻烦您了。”

青年微笑着摇摇头,鼻翼两边的雀斑随着笑意轻微耸动,他重新把赫拉格的手臂拉住,放在自己膝头,用一旁的酒精处理起伤口。

“一直没能为您做些什么,我很抱歉。”青年一边说话,一边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涂抹药物,再将伤口用纱布包裹起来。

赫拉格抬起手臂以便包扎,微笑着说:“您不必这么说,虽然我不懂医术,但还是能照顾自己的。”

“您肋骨上还有伤,而且伤得不轻……”青年低声说着,将绷带上最后一个结打好,“确实是场恶战。”

“是的,”赫拉格回答道,“如果不能尽快击退他们,只怕对我们更加不利。”

青年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我需要您的帮助,将军。”

那一瞬间他们察觉到彼此是多么的疲惫,也许至少两天没合眼了,甚至已经缺少休息到了没办法开口说下一句话的地步。

短暂的沉寂之后,赫拉格伸手拿过地面上的降斩长刀,站起身。刀锋从鞘中抽出,在半空中一闪,犹如凝固的日光,夕阳也曾无数次以这样的光芒照亮他们身边这堵苍老的墙。

赫拉格查看了刀口,微微向青年侧身道:

“乐意为您效劳,博士。”

当时在场的所有罗德岛成员都记得那场战斗。那是刀刃上源石技艺的碰撞,在短兵相接的方寸之地,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明亮,甚至连呼吸也是在争夺力量。刀口上每一寸锋利的金属都颤动、发热,在源石技艺的催动下发出炫目的辉光。敌人凭借着剩余的生命出刀,鲜血淋漓而残忍狠辣,刀刃上燃烧着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怖的仇恨。对方的动作虽然因为强烈的伤痛而变得迟缓,落下的每一刀却都比上一刀更加饱含愤恨。只有赫拉格能抵抗和躲避这样的刀刃,彼时共事的干员坚持认为,他之所以能做到,并不是凭多年战争积攒下的剑技,而是凭借自己的灵魂。

凶险的一役以我方的胜利收束,这是近期最使人振奋的胜利。但众人期待中的反击并没有到来,相反,就在敌方暂且落败的时刻,罗德岛整支队伍得到的指令却是全体撤出59区。队员大声抱怨,就连医疗干员们也颇有微词。但所有人仍服从安排从59区撤离了。

当夜队伍在切城中驻扎,疲惫的干员们就地休息,伤员则根据伤势得了到最大限度的安置。只有赫拉格干员例外,谁也说不清楚他的伤情究竟如何。他受的是灼伤还是刀伤这种争论已经属于细枝末节,真正使医疗干员焦头烂额的是毫无来由的器官衰竭。但赫拉格干员本人却表示伤势并不太糟,他依然能够在驻地走动,和干员交流此次作战的经验。

为了配合医疗部第一次远程会诊,医疗干员建议博士详细地和赫拉格聊一聊他的身体状况。然而这场对话发生时的状况谁都始料未及。

当天的深夜,青年在熟睡的伤员间做最后的巡查。此起彼伏的呼吸间夹杂着咳嗽和呻吟,青年沿着安置区慢慢行走,查看伤者在夜间的情况。

在一张临时搭建的病床前,青年停下脚步,他将手放在伤员的手臂上,似乎想检查脉搏,但他停留的时间超出往常。他的指头微微弯曲,搭在那条结实的手臂上。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收回手,打算离开。

青年转身时,病床上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有人坐起来了。在黑暗中他开口说道:

“无意打扰,但我想和您单独谈上一刻钟,博士。”

他们二人穿过营地,尽量放轻脚步。这是一个格外困倦的午夜,空气干燥而寒冷,残破的城市正在冰凉的月光中沉眠,犹如一个染上热病的人刚刚挣脱高烧的折磨,满身汗水地睡去。

“您不必太过自责。”跟在青年身后的人说道,声音低沉稳重,有一刻仿佛是从废墟之下的大地中传来。

青年沉默了数秒,并不回过头来。他说:“也许我不是你们期望的那个人。”

“我们都知道撤退是此时最好的选择。”身后的声音回答。

“赫拉格干员,”青年转身直视对话者的眼睛,“事实上,你是最有理由批评我的人,因为你在这场战役中付出得最多。”

赫拉格摇摇头,没有做出回应。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破旧的小巷被月光照得十分明亮,安谧得如同静止。厚实的砖墙上零散分布着弹孔和箭矢,在月光中留下深黑的阴影。居民房的台阶下遍地瓦砾,已经成为破烂的家具堆在屋门前。只有废墟间隙生长出的矮小植物,在无风的夜晚静静挺立着。

“您在这里生活过,对吗?”青年注视着那株枯瘦的植物,低声问。

“是的。”赫拉格回答。他望着干枯得发卷的叶片,说道:“切城曾经有很多花。”

青年转过脸来看着他,赫拉格若有所思地说下去:“铺满广场的玫瑰和装饰着彩灯的花店,节日的时候大家的胸前都别着花朵,就连警察在巡逻的时候也带着花。”他偏过头来,看着青年的眼睛,“曾经有人对我说,切城的居民每个人至少都拥有一朵玫瑰。”

短暂的沉默过后,赫拉格开口问道:“您对此怎么看?”

青年摇摇头:“我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很快他补充道:“或许我见过,但忘记了。不过无论如何,听起来很美。”

青年轻轻踢开脚边的瓦片,瓦片滚动时发出沉闷的喀拉声。这声音引起青年自嘲似的微笑,他说:“我对很多事物的理解都停留在理论和想象中——比如玫瑰和彩灯,它们的美丽想必能让这座城市欣然。繁荣不能抵消感染者和非感染者之间的隔阂,但花朵向所有人开放。”

“确实如此。”赫拉格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您没必要为记忆担忧——您还几乎是个孩子呢。”

“仅仅对您来说如此罢了。”青年向赫拉格笑着说。

缓慢的夜风从巷口吹入,城市的天空中回荡着微弱的沙沙声,既像低沉的人语,又像摇曳的丛林。

“我依靠感觉生活,”青年说,“比所有人想的都要不理智,我不是你们期望的那个人。”

“我不期望您什么,”赫拉格望着青年的眼睛,“您还——很年轻,不该承受这些。从前您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和心爱的人坐在广场的阶梯上,对着晚霞唱歌。”

片刻之后他温和地说:“正是为了这样的愿望,我们才努力到了今天,不是吗,博士。”

“是的,想象中的图景。”青年讷讷地说,“请原谅,我现在就想坐一会儿。”

他们在一处台阶上坐下来,银色的月亮凝立在城市的上空,照耀着所有难以入眠的人。青年忽然抓住了赫拉格的手,年轻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对不起,”他泣不成声地说,“对不起,伊戈尔·安德烈耶维奇,我爱你——我很抱歉……”

突然他松开手,用袖口胡乱抹了抹脸,飞快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像孩子对父亲一样的爱——”

赫拉格打断了这个慌乱的句子,他微笑着说:“很久没有听见有人称呼我的父名了。夜深了,我们回营地去吧,博士。”

返回的路途中他们漫无目的地交谈,最后赫拉格解释了医疗部为何不需要对他的身体状况担心:“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了,很快我的身体——包括你们所说的器官衰竭在内都会恢复,只不过矿石病的症状会略微加重,这背后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想你们不必太担忧。”

回到罗德岛本舰之后,医疗部就赫拉格这种奇特的状况进行了一次联合会诊,随后安排他在本舰养伤并观察其源石病情况。

博士每天巡舰的时候都会查看赫拉格的身体状况,填写一整张表格。在这个平凡的早晨,青年在赫拉格面前收起表格时,赫拉格忽然说:

“您说过您依靠感觉生活,能和我谈谈是什么感觉吗?”

年轻的检查者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安地回答: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年长的黎博利微笑了,他说:“我想存在于我们心中的感觉是一致的,也许,那是希望这片大地不至于贫瘠、干枯、死亡的愿望。”

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爱你,不过并不是父亲对孩子的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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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名字+父名的称呼是表示尊敬的意思

关于为什么叫《林妖》,其实是有受到契诃夫的同名剧本和纳博科夫的同名短篇这两篇的影响。契诃夫的故事里出现了一个外号为林妖的医学生,而纳博科夫的故事里则描述了一个从故乡带着回忆来拜访主人公的丛林精灵。这两者都呈现出一种理想化的、充满回忆的形象,他们渴望树林的繁茂,也为之而努力,同时仍然面对着树木衰败的事实。这个题目在这里只能概括出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是我却没有更好的能换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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