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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分出余光注意着满煜周围的环境,一双眼的重心却放在这府邸上。
即便这房屋是肉眼可见的破败,但院子的布局和府邸的架构并非寻常人家能比,这倒也不难想象出府邸主人生前是何等的尊贵。
阿玖久居素阁,自然不知晓天下之事,瞬息万变。春分时节,尚且钟鸣鼎食,夏至未来,已是牵船作屋,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房子,有几百年没人住了吧?”
满煜冷笑一声,“几百年?不过十余年左右罢了。”
阿玖原是自言自语,却突然听见满煜的回答,不免吓了一跳。
“十余年没住人,就能破败成这样?你怕不是又在开玩笑。”阿玖满脸写着“我不相信”。
满煜自然知道她是不信的,但也没打算过多解释,拉着她的手绕过影壁,直奔后面的庭院。
没过多久他就停下了,阿玖不能阻止自己的眼睛乱瞟,克制了好一会儿,无果,也就不再克制了。
庭院里有许多光秃秃的树,有些还扎根于土里,但已看不出生气,有些是被锯断了脚躺在地上,身体上都是焦黑的痕迹。
阿玖心里了然,这里必定遭遇了一场大火,只是不知为何,这火没烧起来,房屋并未受到火灾的影响。
只是可怜了这些树,不知道又成了哪个公子小姐发泄情绪的陪葬品。
阿玖俯身在树干上轻轻摸了一把,有些惋惜。
满煜站在庭院里,他自然看见了阿玖的那些小动作,也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他懒得解释,也没力气解释。
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全身就像被抽光了力气,动不了身,开不了口。
也见不到自己相见的那个人。
想到这儿,满煜眼前的景象在一片水雾中融化在一起,这种感觉不好受,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也就不知道自己是否身处危险之中。
可他不怕死,他只想见一眼自己的母亲。
他已经十余年没见过她了,原先他以为思念一个人过甚,总能在梦里见上一面,然而等了月余,也不曾与她相见,他试过来这里,可无论是在他母亲的生辰,还是在他母亲的祭日,她始终不肯见他。
今天呢?今天还是不肯。
满煜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阿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听不清,他早该想到的,阿玖是那个人的心腹,他带着阿玖来,母亲怎么可能会见他?
思及此,他一把推开阿玖,目光里带着恨意。
阿玖自是被他吓了一跳,她哪里见过满煜这般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犯怵,索性满煜再没有其他的动作,而她,也不敢乱动。
推开阿玖之后,满煜就清醒了过来。眼前是阿玖错愕的脸,他在心底苦笑,她有什么错?她没什么错。可他母亲又有什么错?
太急了,他想,自己太急了。
满煜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带着歉意开口:“对不起,我失态了。”
阿玖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连忙摇头,说自己没事。
满煜走到石桌旁,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将酒放在上面,又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做完这些后,满煜朝阿玖招了招手,示意她来坐。阿玖虽觉得奇怪,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来办。
落了座之后,满煜又不知从何出掏出两个杯子来,一一倒满酒,给阿玖递了一杯。阿玖想说自己不会喝酒,但见他今日不似以往那般纨绔模样,说不了什么,硬着头皮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不出所料地被呛住了。
这酒不算辛辣,但对于阿玖这种没喝过酒的人来说,喝这酒,也是很不适应的。
阿玖皱着眉吐舌头,没有带水来,漱不了口,她只能希望借此减轻一点儿酒的味道。
此番举动取悦了满煜,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糖,放在阿玖手心里,“吃了吧。”
阿玖自然是给了他一个白眼,手却很实诚地捏住了那颗糖。
满煜只是笑,阿玖被他弄得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你笑什么?”
满煜摇头,什么也不说。他这样,阿玖更生气,她一把夺过满煜的酒杯,重重搁在桌子上,不依不饶地问:“你笑什么?”
满煜这才敛起笑容,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她不会喝酒,每次难受,我就给她吃颗糖。”
“不会喝酒,那还喝它干嘛?”
听了这话,满煜开口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伸手捏了捏阿玖的脸,“因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文绉绉的。”阿玖抬手扫掉他的爪子,心里却不免对他母亲起了好奇心。
“你母亲不是因风寒去世的吗?这房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是因风寒去世的。我父亲,恭亲王,另有所爱之人,她染了风寒,郁郁而终。”满煜抬眼看了看周围焦黑的树,“这里原是我父亲与她大喜之日,赠予她的礼物。这里的合欢树是我父亲一棵一棵种下的,自从知道我父亲的事后,我母亲就一把火烧了它们。”
他语调平常,似乎讲述的只是大街上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的故事,可阿玖就是听出了其中的悲伤和恨意。她没安慰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生老病死,各有天命”来。
满煜手一抖,低着头端起酒杯,好一个各有天命,天命是谁的命?他母亲的命凭什么由天做主?然而他到底没表现出来。
两人陷入沉默,最后到底是阿玖憋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问:“你今日带我来,就是为了祭拜你母亲吗?”
“冬至有祭拜先祖的习惯。”
阿玖心里了然,虽说祭拜先祖的时候,外人不便在场,但她也算是满煜的暗卫,她来此也不算破戒。
“你不算外人。”满煜突然开口。
“我知道,我是暗卫,放宽了说,的确不算外人。”
满煜扬起嘴角,“不,我的意思是,就算没了暗卫这层身份,你也不算是外人。”
这说的是什么话?阿玖一时迷糊了,不是暗卫,她和满家能有什么关系?
满煜将她手里那颗糖的糖纸剥开,又将送到她嘴边,等她含进嘴里后才慢吞吞地开口:“不是暗卫,又能随我一起祭拜母亲,你还不懂你是我什么人?”说着满煜抬指刮了一下阿玖的鼻子,“非要我把话说那么清楚?”
这话已经不算是含蓄了,着实把阿玖吓到了,她两颗眼珠子转也不会转,活像个死物,偏偏那逐渐涨红的脸色出卖了她。
满煜知道她迟早能想明白,也就不急。日子还长,他无需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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