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在一瞬间的黑暗里攫取到天荒地老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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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天黑了。

那天有雷雨，整个天空都被乌云搅和得黑作一团。黑云下的街角，网中人撑着漆黑的伞，点了根烟，雨水溅上他的脸和手指，接连不断，他懒得理会，他在等人。

小空拿着手机从大楼的后门跑出来，在狭窄的雨檐里张望了好半天，才看到了街角的男人，他顺着香烟的光点跑过去，网中人听到踩着水花的脚步声，回头接住冲过来的小空。

“怎么不进去找我？”小空把湿漉漉的自己往网中人身上蹭了蹭，自说自话，“也对，被帝鬼知道就惨了。”

网中人随手掐灭了香烟，由着小空把自己的衬衫也蹭得湿淋淋：“这么早就出来了？”

“来找你，就没加班，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

小空蹭够了也不肯撒手，缩在网中人怀里，像只浇了水的猫：“第一次约会就要碰上雷雨……妖神将啊，我们俩这可真是时运不济。”

网中人把他从怀里捞出来，一点面子也不给：“谁让你不看天气预报？”

小空努了努嘴：“可是今天是六一哦！六一儿童节，不是今天就没意义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清楚，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小孩！”

网中人看着小空被糖水浸泡过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起少年与自己的初次见面，那时网中人刚取人命不久，满手血腥气，通身气魄都是喋血与萧杀，小空却胆敢在那时问自己要不要给他一个吻——少年人总是拥有最飒爽的爱恨，他想。

网中人顺手握下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只手很凉，大概是被雨水浇过的缘故。

十八岁的少年有一双稚嫩的手，也有一副讨人厌的利齿：“喂，你拉人的手居然这么熟练，不是找过别人练习过吧？”

“讨打吗？”网中人早习惯了他的利齿，心里不会生气，嘴上吓唬小孩的事倒也做得出来。

小空最知道他的脾气，便像只小猫似的轻轻搔了搔他的掌心，笑着反问他：“你舍得打吗？”

网中人没空理他的轻佻，心里飘过两个字：舍得。

“先上车。”他说。

车上比外头暖和多了，小空坐在副驾，往网中人那边缩了缩——雷雨天让空气凉了不少，连他自己都被浇了个透，车里也就只有网中人身边还能有一股热气。他偶尔也看一眼窗外，外头除了没完没了劈下来的闪电，一切都黑漆漆的，雨没见小，闪电倒是越来越频。

小空打开车上的音响，选了首血气方刚的进行曲，转过头趴在网中人的耳朵上，压低了声音：“那批货……你处理干净了？”

“嗯。”

“帝鬼的眼线满地都是，不好对付，小心。”

网中人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开车：“多余的话就不用讲了。”

小空懒洋洋地倒在网中人的肩膀上，头发上的水顺着他的手臂淌下去。懒散地伸出手，他又摆弄起那正放声高歌的音响，起码切了十几首歌，才选到一首舒缓点的，小空趁着那首歌放到感人的地方，才颇有感情地开了口：“我好想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也不知有几分真心，网中人看了他这一整场浮夸的表演，心里嗤笑了一声，到底也没说出来什么。

他开着车，外边下着雨，肩膀上靠着这么一只懒洋洋的猫，要不是外头的天气太恶毒，他倒也堪堪算是生活惬意。

戮世摩罗向来是想到什么就敢说什么的人，有了愿望就得非实现不可。网中人心想，那东西说大了是稚嫩的野心，说小了也算是小孩子脾气，这样纯粹自然的性情只有在少年身上才不显得违和，至于他曾经在第一次见面就见识过的野心勃勃，就更是戳在他心意上的一记尖刀。

人家都说养猫和养人一样难，养这么个猫似的人，算得上难上加难了。

车还没开出去多远，天就又黑了三层，云里漆黑夹着森红，剧烈的风叫得凄厉又粗鲁，在一瞬间集体转了向。

陆地上的水越积越深，发闷的雷声从脑袋上面炸响了几回，整条路上的车都开始在混乱里鸣笛，网中人拍了拍方向盘，眉头跟着鸣笛声皱起来。

小空坐起来，看了看黑漆漆的外头：“这黑里透红的天可够吓人的。”

“估计是快下冰雹了。”网中人说，“我把车开进停车场，你跟我去商场里躲会儿雨。”

“商场？”小空当即皱了眉头，“还不如跟你在停车场待会儿呢。”

“停车场太闷。”

商场里人满为患，小空差点以为全城的人都跑过来躲雨了。

小空不爱跟网中人来商场，是因为这商场离公司太近了，这会儿赶上下班，估摸着里边塞满了同公司的人。谁晓得哪个是帝鬼安在他身边的？

网中人是帝鬼身边的头一号嫡系，声名显赫的修罗杀器，平日鲜见露面，组织里头但凡认得他的，无一不是帝鬼亲信，这回网中人千里迢迢从总部过来接他，还能解释成业务来往，要是两个人扯着手的时候被这群人看见了，可就真洗不清了。

人就在旁边摆着，却连手都拉不了，天底下还有更憋屈的事吗？

网中人戒备地四处张望了一眼，果然朝着右边迈了两步，和小空拉开了距离。

“真有他的人？”

“嗯。”

老不死的毁我姻缘。小空心里恨。

倾盆的雷雨把城市分割成块，过路的行人一概被锁进商场里，外边雷霆大作，漆黑的天色穿梭进白炽灯笼罩下的室内。

这种时候，人窥伺的视线比铺天盖地的黑暗更难防，网中人四下打量，见过几眼的熟面孔并不算少。他转过身去，把手背到身后，朝着小空招了招，不动声色地把人领到了角落。人不见少，但有堵墙挡一挡，到底还是会安全一些。

“这样的日子是真难熬。”小空低着头，侧着身子笑道，“本来以为今天是约会，没想到成了谍战片。”

网中人回头瞥了他一眼，那少年正低垂着头，眼神不知看向哪，吊灯灰惨惨的白光打在他身上，比上车前那只落了水的猫还不如。网中人问他：“你在难受？”

“我才不难受，为了那个老家伙难受，我是有多蠢？”

片刻沉默，网中人同他讲：“一个月，交给我。”

那话说出口，便顺着拖出来十成的心动一同丢给小空。

网中人话不见多，却偏偏能叫人安下心来。就像现在，小空笃定一个月后，问题会被解决，暴风雨会停，天会亮。周围的人熙熙攘攘各怀心事，但网中人会为他荡平风波。

小空偷看一眼他的背影，笔挺的腰背透出对危机的警觉。他仍能记得网中人那双极性感的手上蔓延着多少硝烟与血腥，他当然相信，如果在这一刻真有帝鬼的亲信试图靠近，网中人便绝不会有负于修罗之剑的名声：薄锋取命，片刻辄止。

即便背对，仍如深拥——网中人于他而言，大概如此。

他双手合十，看向玻璃窗外漆黑又傲慢的天空，在沉默里闭上双眼。

“你在做什么？”网中人半晌没听见他讲话，回头去看他，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我在向天公祷告。”小空说，“我祈祷雨快停吧，我不想和你被困在人群里，我想拉着你的手。”

不大诚恳的少年话音甫落，摇摇欲坠的吊灯和惨白枯瘦的雷电好像都听见了他的声音，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劈得夸张——它想证明自己不竭的刻薄，吊灯畏惧了，开始没骨气的颤抖起来，它一共闪了三次，最后逃命去了。

整个商城就这样陷入了彻头彻尾的黑暗。

停电了，整座商场。

网中人下意识看向刚刚小空的方向。

“停电了。”网中人说，全黑的视野不太方便他看清对面的人，他皱起了眉头，脱离掌控的事情让他变得焦躁，直到一只被雨水洗得冰凉的手摸上他的手指，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手掌，摩挲起他指腹握过枪的茧。

“老天爷是不是只听了我的后半句，不过这样也好，我能拉住你的手了。”

网中人反握回去，骨节分明的瘦削手指搭在小空的指间，两个人在黑暗里扣紧十指。

“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网中人对他说，“麻烦的事交给我处理。”

小空在黑暗里贴近他的耳边：“刚刚灯亮着，身边的人又多又吵，但他们谁也入不了我的眼，现在天黑，这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的双眼却觉得再无缺憾。网中人，我果然喜欢你。”

“你是为了说废话才期望天黑的吗？”

“喂……”孩子气的情话落了空，小空压低了声音质疑起眼前不解风情的人，“你这个人，就不能让我浪漫一下吗？比如你也可以说说你有多喜欢我之类的？”

网中人不理他，他却非得问出来答案，嘴上不依不饶的要网中人说喜欢，后来还不知疲倦地搬弄起是非：“莫不是你喜欢上别人了吧？难道是你那个形影不离的跟班魔司令？”

“没有。”

“那就是公子开明了！天底下谁不知道你和他将相之间关系匪浅……”

“要我揍他一顿向你证明吗？”

“难道是……唔……”

网中人低头，生硬地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他懒得同少年在口舌上一分高下，比起讲道理，还是直接用行动堵上这张嘴更实际，他想。吻比回答来得更早，小空毫不犹豫地迎合着这个放肆的亲吻，双手抱紧了网中人的腰身。

哪怕黑暗只此一瞬，他也要趁这一瞬攫取到地老天荒的爱情。

弥足珍贵的黑暗有着一触即逝的危险，他简直珍惜至极，心里高叫着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把氧气都抽干，然后在窒息里继续纠缠，够他们相爱一辈子才好。

小空贪婪地咬上他的下唇，网中人闷哼出来，心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转过身把人按在角落的白墙上，凶戾地亲吻回去，撕咬般报复着小空的唇舌，血腥之气在口齿之间蔓延。

这下，没人比他们更亲近了吧。

还不够。

小空的手变本加厉地顺着网中人纯黑的衬衫探索向他的腰线，隔着衬衫摩挲起他的骨骼与疤痕，他们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网中人抓住他的手，在小空的耳边低声警告：“你想清楚了。”

少年人充耳不闻，执拗地讲起自己的爱憎：“我实在很贪心，帝鬼之上的位置我要，与你的天长地久，我也要。外面的雷雨天我要，与你活在阳光下，我也要。”

“你总是很会说大话。”

“你不信吗？”

“信，但不是你要我。”网中人对他讲，“是我要你。”

网中人想，他的灵魂里的确扎根着剥离不开的恶，在小空面前，在情爱面前，他一刻也不愿矫饰自己的欲望，在他眼里，戮世摩罗的率真和疯魔一样诱人，一者拖拽出长久而纯善的私情，一者盘踞成毒辣远谋的野心。除了肉体与骨骼，他连眼前这颗心脏、这具灵魂也要不留分寸地占有。

小空骤然体会到了一种夏天独有的暑热和疯狂，他攥紧了网中人的衣摆，整双手捏到骨骼作响，像是要做一个不再容得方寸悔意的决定。

“喂……虽然今天是儿童节，可也没有这么哄小孩的道理。大人的要，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故作轻松，张口便勾起一场火灾。那场火在两个人的血液里聚成火海。

小空在炽热的火海里用冰凉的手最后一点网中人的掌心，网中人心里的凶戾之气瞬息喷涌，他伸手掐紧了小空的下巴，冷硬的声音底下埋了一股热气，他问：“我再问一次，你想清楚了？”

“再也没人比我清楚。”

在性这件事上，网中人从来不懂克制。

周遭有太多人因为停电恐慌，叽叽喳喳地吵作一团，只有他和他在人山人海的恐惧里拥抱在一起，享受黑夜带给他们的欢愉。

小空甚至想，如果时间就停摆在这一刻，如果黑暗无间隙地继续蔓延，而他们在人群里、在黑暗中自此永恒地亲昵下去，倒是也算是一场惊世骇俗的浪漫。

十八岁的少年双眼如沾了水的宝石，向天公祈愿时间的流逝再慢一点，黑暗的时间再久一点，愿不识趣的阳光晚一点来，愿他在黑暗里死于爱情。

头上的吊灯闪了三次，整个商场重回明亮。

小空心想，难不成今天的老天爷是聋子当差，从头到尾听不见他的祈愿吗？

灯亮起的时候，他和网中人还在商场的角落里拥吻，身上衬衫的痕迹描述着一场未完成的隐秘欢愉，酣畅淋漓的黑暗引诱他们踏入狂欢的陷阱。灯光一亮，一切都无所遁形，商场里细碎的交谈声变得喧闹，眼见有人要看向这里，小空当即转身，不加犹疑地躲进网中人的怀里。

“我今天就不该许愿。”小空没遮拦地吐槽着自己的坏运气，眼神在灯亮之后迅速转冷，轻描淡写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妖神将，你说的，剩下的麻烦事交给你了。”

网中人那双眼睛却还带半团没熄灭的火，他向着四处看了一眼，也不顾周围有几个看见了的，直接把人拎起来扛在肩上，带着一身无人敢近的滔天气焰，转身就走。

路人正庆幸着冰雹停下来的消息，偶然一回头，正看见网中人扛着情人气势汹汹地走去了停车场，谁都想跟上去窥伺一眼妖神将的情人该是何等相貌，又哪里有人敢冲上去偷看一眼情人的眉梢。

网中人的沉默如同火山的休眠，再开口时，小空已经被塞进了车里，网中人言简意赅：“在这儿，还是回家，选。”

小空被人不能再粗鲁地扛了一路，当即咳嗽了好半天，又去看网中人的脸——赤红的眼睛正燃烧着不容忽视的火焰。会烧死的，那火焰会烧死我的，小空想。

他怕了，他真是怕了。

“回家，回家。”他到底没敢趁这个时候撩拨一句“你现在倒不嫌停车场闷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副驾上坐好，等着他的妖神将上车，为他启动引擎。

外头的雨小了，网中人上了驾驶位，加满了速度把车开了出去，小空又把音响打开，里面放出来他也没听过的交响乐。网中人嫌吵，伸手去关音响，小空挡开他的手：“喂，好好开车，我听歌呢。”

车子开出停车场，天空已经不再昏暗，一束阳光打进车子里，照在小空的身上，他想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他有些遗憾地对网中人讲：“妖神将，你看，天亮了。”

网中人没理他，若不是这多事的阳光来得突然，他哪里至于满腔野火无处燃烧。

小空容不得他的冷淡，于是扯了扯网中人的袖口：“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说喜欢我。”

网中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很重要？”

小空躺回他的肩膀：“当然了。今天……勉为其难也算是约会吧，第一次约会，我对你说了喜欢，你当然也要回应，否则今天怎么能算圆满呢？”

网中人开车的速度慢了点，手扶着方向盘，叹了口气：“这也算圆满？”

“喜欢怎么就不算圆满了？跟你们这种脑子里只有工作的人谈恋爱真麻烦。”小空笑他。

今天的天气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在那些凶险狂妄的谋略之外，就让他当一刻被感情操线的顽劣少年，至少在这一刻，无论聊天气、工作、还是尚未达成的雄图霸业，都不如吻一瞬眼前的人来得实际。

网中人没和他再费时间讨论没意义的事，转头回了他一句“喜欢”，小空这才算满意，切了首能听懂的歌，倚着车窗一躺，看向窗外晴了的天，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里，他看到鸟雀在湿淋淋的空气里重焕生机，他看到被雨浇过的树叶比以往更加娇翠，他看到雨水变成躺在枝叶上的露珠，看到彩虹攀上树冠卧在天上，懒散地照见了一个极烂漫的雨过天晴。

小空想趁着难得一见的彩虹出来再许个愿，却想起来今天叫人头疼的坏运气，不敢随便讲话了。

好半天过去，他又在可惜彩虹也算难得一见，不能浪费，心想不如许个无伤大雅的小愿望算了，于是他在心里说——老天爷，我就许愿今天能顺利睡到妖神将好了，你可别又没听清。

那愿望果然也没能实现。

愿望是反的，他那天倒确实顺利地被妖神将睡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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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在最后：

红玫瑰之死的人物设定，

也许会在未来用一出又一出折子戏的方式拼接成一个大的时空。

（好像又画了张饼啊……）

这个脑洞还是很甜的啦，希望你喜欢，也希望你看完之后心情好哦！

（最后，欢迎你在评论、提问箱和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