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治病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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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溶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见到沈怀述的。
彼时她咳血之症愈发严重,一日见一日地消瘦下去,坊主前来看望她,当日回去之后便修书去了青岩。
青岩来人便是沈怀述。
她孤身一人前来,来了也不知会一声,直接到了宁溶的院子里。
宁溶是秀坊这一代最为年轻的弟子,又偏偏天赋卓绝,很是得坊里宠爱重视,如今她重病在身,坊里众姐妹在西湖边上给她寻了个清幽的院子养着,只盼望她快些好起来。
院子里栽种着好几株桃树,如今乍暖还寒,个个都有些凛然,宁溶推开窗,在桃枝下看到了冲她微笑的沈怀述。
宁溶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沈怀述不在意地笑笑,伸手折下一株还带着露水的桃枝。
晨光熹微,照顾宁溶的女弟子端着早点来到宁溶的院子里,远远地看到房门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张写了字的单子,还有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枝。
沈怀述是青岩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她到了之后,宁溶的病很快有了起色,不再动不动咳血了,但是脸色却一如既往地差。
她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落了,她身体上的病完全好了,甚至能舞出完整的一套剑法,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还病着。
春天快过去了。
沈怀述敲响了宁溶的房门。
她说她要带宁溶出门看热闹。
城里有个富商嫁千金,钱流水一样花出去,筵席摆了三天三夜,还专门租了个巨大的画舫,一到晚上就点上花灯,在西湖上缓缓游动,画舫上还搭了个戏台,说是出嫁当日晚上还有本地最大最有名的戏班子上台表演。
沈怀述是这样对宁溶说的,说的时候语气活像是路边算命摊子上招揽客人的神棍。
宁溶一直觉得沈怀述不像一个医师,她成天不见踪影,但是开出的药却十分见效,送过来的方子十有八九都伴随着一些小玩意,一颗漂亮的石子,一朵一看就路边采的野花,一截有着精致纹理的袖子,还有不知真假的宝石……
沈怀述和她师兄孙思江完全不同,真难想象他们俩师出同门。
城里真的很热闹,走在路上每个人都好像很开心,今天富商千金正式出嫁,嫁妆铺了一条街,城里百姓白天去街边看富商嫁女吃酒,晚上去湖边看戏,恨不得富商天天嫁女儿。
沈怀述事先租了一条小船,带着宁溶去湖上看戏。
习武之人视力极佳,沈怀述在离大画舫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偏头对宁溶说,【你看到了吗?新娘子还挺漂亮的。】
宁溶顺着沈怀述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真看到了一个一身嫁妆,眉目含情的妙龄女子,她面若挑花,身段玲珑,带着江南女子的韵味。
【不去洞房来看戏,这新娘子也是个妙人。】
沈怀述靠在船棚边,画舫的灯光影影绰绰打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戏开唱了。
不愧是江南最火的戏班子,周围喝彩声就没停过。
沈怀述看得津津有味,宁溶却在发呆。
她想起来,叶西以前,也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家家里有什么喜事,她有时间就要跑去祝贺几句,蹭一顿喜酒。
她是藏剑山庄的小姐,又没有架子,嘴还甜,后来哪家办酒,有时候还会专门给她递帖子。
再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叶西连尸骨都没有,山庄拒绝出丧,城里的百姓也不懂,偶尔还会往叶西那里递帖子,门房不好拒绝,又没办法说出实情,便都给宁溶送过来。
这次嫁女的富豪如此好面子,自然也是送了帖子。
那红底金纹的喜帖此刻都还摆在宁溶的书桌上。
叶西却再也不能来了。
戏唱完已经是深夜,有很多熬不住的早就回去睡觉了,宁溶注意到那个漂亮的新娘子也在中途下了画舫,乘着小船悄悄走了。
沈怀述打着呵欠叫醒打瞌睡的船家,让他把船摇到岸边。
刚上岸时还有一些人,走着走着大家各回各家,一下子就路上就只剩宁溶和沈怀述两人了。
沈怀述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招呼着宁溶跟紧她,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呵欠,张开的嘴还没有闭上,异变陡生。
一柄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的剑直冲沈怀述而来。
沈怀述侧身一躲,利剑扎穿灯笼,叮地一声插在地上。
【沈怀述。】
有人站在长街的阴影里,喊出沈怀述的名字。
沈怀述理了理头发,从腰上抽出一细长之物,面上仍然是笑着的,却隐隐有些不耐烦。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师兄他心甘情愿亲手给我的,我没偷也没抢,给我的就是我的了,我怎么处置与你无关吧?何必纠缠我至此?】
来人没有说话,宁溶隐约看到他手势一动,深深扎入地上的利剑轻而易举地退出来,嗡鸣一声,回到他身边。
【你御剑之术如此精进,】沈怀述转着笔,【比你师兄当年还要厉害上几分。】
来人沉默半晌,突然间剑光划破夜色,直奔沈怀述而去,沈怀述往后疾退,剑光无情,削下她半截额发。
【你不配提他。】
宁溶一个人走在路上。
沈怀述和那个不知名的剑修一时半会儿可能结束不了。
沈怀述让宁溶先走,宁溶便先走了。
作为乱世的医师,首先要学会保住自己的命,才能保住别人的命。
她避开沈怀述,绕了一下路,这一绕,便绕到今日嫁女的刘富商宅邸后门那条街上,她本是路过,结果那紧闭的大门居然突兀地开了个口子,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
一转身,猝不及防和宁溶对上了眼。
那人浑身一僵,突然向宁溶冲过来,手中有什么东西反射出冷光。
宁溶侧身躲过,同时伸手一拍,闪着寒光的断剑被打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宁溶也看到了来人的脸。
是今日画舫上的新娘子。
不过此时她一副丫鬟打扮,面色惨白,哪里还有画舫上的风光。
宁溶看着她,【你走吧,我今天没有见过你。】
刘小姐愣了一下,回神的时候宁溶已经转身走了。
她赶紧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断剑,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往和宁溶相反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次日清晨,沈怀述出现在宁溶的窗外,她依旧站在那个桃树下面,对着宁溶笑。
宁溶啪地一下关上了窗户。
沈怀述却没有走,她来到宁溶的窗前,区起指节敲了敲。
【宁溶,你看到了吧。】
【这看起来是一场所有人都满意的婚事,但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新娘不满意。】
【刘小姐死啦。】
【她在新婚之夜偷跑出去,在城外的桃林里自刎了。】
【刘小姐有一个喜欢多年的恋人,两人因戏结缘常常借戏幽会。后来青年参军了,多年来杳无音信,家里逼着她嫁人,她不从,直到传来消息,那青年,死在了战场上。】
【刘小姐等了这么些年,就等回来那人一把断剑。】
【她是不是很傻?她住在西湖边,西湖边有着名满天下的藏剑山庄,什么断剑不能重铸。何必如此。】
沈怀述语带遗憾,
【世事无常,都是戏中人啊。】
宁溶立在窗边,良久,久到沈怀述已经离开,她才喃喃地低语,
【如果这真是一场戏就好了。】
当西湖荷花盛开的时候,宁溶从西湖的院子里搬了出来,回到了秀坊自己的小院子里。
她搬回去的第二天,沈怀述向坊主请辞。
沈怀述走之前特地来宁溶这里,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她还是站在窗外,这次宁溶没有关上窗户。
宁溶看着沈怀述明显有一绺不齐的额发,欲言又止。
可她还没有说出一句话,沈怀述便飞快地说,【你以前院子外的那颗桃树是我给折秃的。】
啪!
宁溶把窗户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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