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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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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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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的和睦气氛截然相反,秦阙是被侯爷从家里赶出来的。

侯爷夫妇终究明理,并没有为难陈谏,对儿子则是狠话说尽、扫地出门。尽管怀有歉意,两人却都是身心轻快,仿佛了却一桩大事。

许州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身后的烟尘之中,秦阙这才问道:“你从哪弄到的十车锦缎和百颗明珠?”

“锦缎是布庄里订的,明珠的话,费了些门道,但也是买来的。”陈谏答得理所当然,“聘礼这种东西,总不能用抢的罢。”

秦阙的神情有些复杂:“你居然有这么多钱……我以前从不知道。”

“做杀手的,哪个不给自己留条退路?”陈谏一笑,复又揶揄道,“再说你身份的事不也瞒着我,姑且算是扯平了。”

秦阙失笑:“看来,我们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

“不过基本都花光了,今后只能重新攒钱。”陈谏坦然摊手,“秦佐吏要是想杀什么人,熟人优惠,打个八折。”

“我也差不多,闹了这么一出,估计以后就只剩浩气盟的月俸了。”

虽是自嘲,秦阙仍语中带笑,甚是轻松。陈谏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毕竟是你的父母,而且……家事也是大事,还是和他们好好谈谈罢。”

“那是自然,过一阵子,等我爹气消了,我再同他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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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突如其来的婚事,两人回到浩气盟比约定晚了近一个月,入了落雁城,便直奔天璇坛请罪。

“迟归一月,是我私心所致。”秦阙规规矩矩地一揖到底。

“我收到了传书,”对面的云令使梁笙拿出一封书信,正是秦阙被侯爷从祠堂放出来时寄出的,里面只简略写了急事缠身、恳请宽限,“不知秦前辈遇到何等难缠之事?”

“父母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

梁笙一愣,旋即笑道:“原来如此,那倒也——”

“然后我逃婚了。”

“啊?!”

素来淡定的天杀堂云令使,毫无形象地喷了满桌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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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天璇坛,并肩走在漓水河畔。冬日将尽,河边的树木枯草之间已有了新萌的枝芽。

“安城,我也想……让你见见我的长辈。”陈谏轻声开口,“我的师父,和我真正的家人们。”

秦阙怔了怔,答道:“好。”

两人向祠堂走去。浩气盟在龙隐山中有一处专门的墓园,用于埋葬由于某些原因而无法返乡、或是无人收敛遗骨者。寻常的祭奠活动也在那边,只有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寻回尸体、甚至衣冠不存者,牌位才会出现在这里。

天策府中也有类似的地方,而浩气盟的祠堂则掩映在树林之中,显得朴素端庄。门口守着两个轮值的弟子,见他二人前来,轻声叮嘱不可喧哗,又提点了放香烛的位置。陈谏道了谢,推门而入。

檀香的气息迎面而来,无数长明的火光被他二人进屋带来的气流所吹动,一阵闪闪烁烁,仿佛灵魂静默的低语。祠堂之中极为安静,除了他们,还有零星几位祭奠者。

一排排牌位整齐摆放在供桌上,按照年份与姓名整齐排列,当中却有许多一字未书,只在底座上写着意味不明的编号。注意到秦阙疑惑的目光,陈谏主动开口解释:“这些人因为某些原因,哪怕在死后也无法公开身份,只有当彻底尘埃落定,才能将名字补刻上去,多半……是正隐堂的前辈们。”

秦阙了然点头,而陈谏显然对此处非常熟悉,绕过一排排相差无几的供桌,走向祠堂的一角。这里的牌位都是簇新的,还没有染上香火熏蒸的黯色。秦阙辨认着上面的名字,逐一与密卷之中的履历联系在一处——正是在龙门那一场大清洗中牺牲的十六名暗桩,以及重明。

陈谏先郑重地给他们上了香,这才引着秦阙走向祠堂的深处。这里祭奠着多年前便故去的人,与前面摆满了贡品与花朵的新丧者相比,显得有些寥落。然而他们的牌位与香案也同样干干净净,插着的线香还未燃至尽头,显然每天都有人看管打扫。

陈谏举着香火一一拜过,这才起身向秦阙介绍:“这是当年照顾过我的几位长辈,还有我入正隐堂时的同侪,以及……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

秦阙心中微微一惊。在刚才对方说要带自己去见长辈时,他的心中便有疑惑。依照陈谏之前的说法,他的师父既然是叛入恶人谷,牌位又为何会被供奉在浩气盟中?而陈谏显然明白他的疑问,轻轻出了一口气,道:“过年的时候,你问过我的身世,其实那个故事还没说完。”

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便骤然要面对“失去家人”和“师父是叛徒”这两个难以承受的事实。浩气盟的前辈们担心他遭受排挤,便将陈谏送入万花谷中,辗转委托师父当年的亲友们照料。那也不失为一段快乐的日子,他天资聪颖、又身世可怜,谷中众人多有照拂。陈谏很快便有了新的师父与家人,却对万花谷独步天下的医术毫无兴趣,只一心扑在武学之上。

讲到此处,陈谏忍不住笑了笑:“我拼命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杀到恶人谷中,找师父打上一架,问他为何抛下我独自离开,为何背叛了‘浩气长存’的誓言。”

一分别便是八年,然而那个名为“师父”的影子却始终盘桓于心,未曾有一日敢忘。凭借这股无人知晓的执拗与不甘,曾经懵懂的孩子终于成长为不苟言笑的黑衣青年,一身花间游的功夫出神入化,在万花谷同辈弟子之间亦是出类拔萃。

而在他即将出师的时候,却有天璇坛的前辈来到万花谷,带来了一封尘封多年的旧信,以及隐瞒许久的真相——原来他的师父并非叛徒,而是秘密借调正隐堂,入恶人谷追查一桩旧案。因牵涉过大、周连之广,才不得不向所有人保密。

“师父还说,等他回来,会亲自为我主持冠礼——”

礼貌送走了浩气盟的前辈,在晴昼海的万花丛中,陈谏放任自己失声痛哭。复杂难言的情绪积压心头,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流泪,恍若就是当年离开浩气盟时,满心委屈与不解的孩子。

陈谏垂下眼睫,抬手轻轻抚摸着排位上的名字:“然而我只等到了师父的死讯。”

从满心期待到心如死灰不过一瞬,对行于黑暗之中的人来说,功成身退果然只是奢望。他的师父终是没能回到记忆中的青山绿水,在一片血河焦土中尸骨无存。

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陈谏甚至没有哭泣的余裕,便启程来到浩气盟,向正隐堂毛遂自荐。严苛的训练与测试之后,在那一场燃尽人生前二十年的大火之中,他终于也踏上了那条师父曾经踏过、却没能走完的道路。

“……然后呢?”

秦阙忍不住追问。

陈谏望着那古旧的排位,眼神幽暗若井,轻描淡写地开口:“然后我报仇了,以刺客的手段。”

杀手公子棠一战成名,这并非正隐堂定下的策略,也是他暗桩生涯中第一次违规。而那天也恰巧是他二十岁的生辰,本应是隆重举行冠礼的日子——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加冠取字、庆贺‍‌成‎‌‎‍‌人‎‍‎‌‍。然而彼时他甚至无法取回自己的本名,只是踏过满地血水,沉默地离开了一片死寂的大宅。

明灭的香火当中,秦阙也取了三炷香,在牌位前跪下,郑重地叩首。起身后,他犹豫了一下,向陈谏道:“我方才想到一个表字,也许很适合你……不过你我同辈,恐怕不合礼法。”

“你我之间,还需要礼法吗?”陈谏道,“是什么?”

“可追。”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陈谏默念,抬眸对他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他挽起秦阙的手,再次向牌位行了一礼,转身走出祠堂。

屋外长空浩瀚,青山叠嶂。在两人的身后,烛火长明,英灵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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