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针转过三月的最后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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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针转过三月的最后一个轮回。
四月一号。
愚人节。
三月终于过去,冬天快要离开了。
秦子墨躺在被窝里刷着手机,南方没有暖气,露在外面的右手冰冷异常。
黑暗里发出微弱光芒的手机仿佛是漫长夜晚的唯一慰藉,右手食指不断在屏幕上滑来滑去,屡见不鲜的各种绯闻和怪谈每天都在重复上演,毫无生趣。
叮~
网易云发来歌曲推荐。
“我的最新翻唱《去大理》发布了,快来抢先听!”
靖佩瑶的名字安安稳稳地落在屏幕顶端的红色条框内。
犹豫了下,还是删掉了通知。
1:00
眼前的文字开始变得模糊,该睡觉了,明天还有两档节目录制。
秦子墨关掉手机。
美国南部的经典乡村乐,听到这个秦子墨立马精神十足,手舞足蹈,浸满油蜡的发丝被抓捏出上世纪的复古造型,有一缕垂在额前,搭在眉尾,柔软撩人。
丝质花色黑领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解开第一颗,线条流畅的喉结半隐半现。
靖佩瑶还在对着镜子调整衣领、造型细节,皮衣版型硬括弥补了因为有双圆润大眼睛而看起来有些柔和的气场。
余光瞥见秦子墨在旁边扭得十分欢脱,有几撮略显不羁的头发摆脱束缚应着他的节拍在光线里跳动。
“秦老师?秦老师!”
“现场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了。”工作人员打断了他的回忆。
今天是一个新出道的男团来录制节目,造型主题是南美复古风。
看着他们穿着不断历经时尚轮回的衣服,彼此之间打闹笑谈。
真好啊,他们还年轻。
节目间隙,秦子墨来到后台补妆,以和蔼可亲的前辈形象与小男孩儿们交流。满是胶原蛋白的年轻脸庞好像永远不会有烦恼,大笑也不会挤出眼尾的纹路。
自己已经到了要认真护肤的年纪,只是开瓶盖的时候依然喜欢用手指旋着转开,就为了听那声响儿。
什么毛病。自己当初应该是这么吐槽靖佩瑶的。
10点47分,节目打板结束。
到家已经快12点了,晚饭没吃多少的肚子发出抗议。
家里冷极了,白粉墙也冻得发青,呼吸间鼻子发酸。
他打算煮碗燕麦。
水快沸了,他把手按在壶柄上,感受到那把温热的壶,一耸一耸地摇撼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那里哭。他站在壶旁边只管发呆,一蓬热气直冲到脸上,全湿了。
手机里播放着靖佩瑶的《去大理》。
水沸了,把水壶移过一边,煤气的火光,像一朵硕大的黑心菊花,细长的花瓣向里蜷曲着。他把火渐渐关小了,花瓣渐渐的短了,快没有了,只剩下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也慢慢隐去了,但是在完全消失之前,突然往外一扑,伸为寸长的尖利刺牙,只一刹那,就“啪”的一炸,化为乌有。
滚烫的热水瞬间溶解燕麦里的白色浮渣,细碎的颗粒变得绵软饱胀。
太冷了。
天刚擦亮,坐在咣啷响的火车里跟经纪人打电话请假,对方怒骂秦子墨没有良心,想一出是一出。
又不是我想的,我倒要看看大理有什么好去的。
秦子墨在对面大妈关切的眼神中,微笑着听完了经纪人的狂轰滥炸。
临时起意的旅行总是不尽如人意,比如订不到的飞机和高铁票。即使是新式的绿皮火车也见不到两三个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没有做造型,刘海乖巧的挂在耳梢上。
车厢里平均年龄四十岁往上的大妈们都拿秦子墨当儿子看,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堆特产和关爱。
秦子墨却之不恭,给大妈们表演了许多才艺节目当做回礼。
坐回卧铺边,窗子外面,斜切过山麓的黑影子,山后头的天是冻结了的湖的冰蓝色。
乡村乐播到第四首,摄影师让他们多点互动,靖佩瑶扭动着身子向他靠近。墨镜后边是盛着水光的瞳仁,眉毛挑动了一下。
秦子墨把脸凑近,两个人的鼻尖快要点到一起去,却又同时散开,哈哈大笑。
转过身体,背靠背贴在一块儿舞动,心好像也跟着凑热闹,跳的胸膛快要关不住。
靖佩瑶的手指偷偷勾住秦子墨的右手,自然而又熟稔的交缠,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
在火车上的第二个夜晚,从梦里醒过来,秦子墨盯着夜空,大半个月亮,不规则的圆形,如同冰破处的银灿灿的一汪水。不久,月亮变幻成扁扁的下弦月,越来越低,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
天空是森冷的蟹壳青,地平线上的晓色,夹杂着绿、黄、红,如同切开的西瓜,太阳要上来了。
再有几个小时,就到大理了。
这是靖佩瑶在洱海的第五天,电话被工作室同事打爆,问他什么时候回京。
再等等,他想。
四月的大理比上海高出十度多,满目可见泛着鲜活生命力的花草树木。
还想着人家干嘛不直接去找他呢,整这一出。万一别人领会不到你意思呢?
会吗?为什么不呢?因为他不敢。
年岁越往上长,勇气就越少。
相爱的人往往爱闹意见,反而不相干的人能够互相容忍。奇怪的逻辑,但好像没有人可以摆脱掉。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总觉得错不在自己,既然爱,为什么不能多退一步呢。
年少时的任性与争执在记忆里慢慢面目模糊,变得淡薄扁平。
漫无目的地在街道里游走,早熟的蓝莓摆在篮子里叫卖,挂着白色果霜。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买过一次蓝莓,秦子墨兴致冲冲的用盐水泡好清洗干净,捻了一个放到嘴里。
五官立时纠结到一起。
“啊,靖佩瑶,你这买的什么蓝莓嘛,酸死了。”
他伸手拿了一颗,细细品了品。
“你骗我的吧,我吃着不酸啊。”
“怎么可能!”秦子墨再次被酸倒。
“不酸。”靖佩瑶憋笑又吃完一颗。
秦子墨挑了个看起来又小又不饱满的,塞到靖佩瑶嘴里。
“酸吗?”满脸期待。
靖佩瑶眯着眼睛只是摇头。
傻子。
找了家洱海旁边的酒店,秦子墨洗了个热水澡,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屋里暗昏昏的,扯上了丝绒窗帘,偶有温凉的春风从缝里漏进来,帘子动了,底下傍晚毛茸茸的金色阳光照在秦子墨的脸上。
提着半筐蓝莓,靖佩瑶打算找家小店填饱肚子。
他好像看到秦子墨了。
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边是掖不进去的碎发。
在一个摊前买乳扇,刚炸好就迫不及待的上嘴咬。摊主支在旁边的半旧铝皮灯泡被风吹的摇摇晃晃,酒窝时现时无。
他走上前去,举起手里的蓝莓。
“吃吗?”
对面的山上满植着矮矮的松杉,满天堆着闪烁的星星,一阵风过,树被溜溜吹着,推推挤挤拥做一团。
两人盘腿坐在酒店延伸的露台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靖佩瑶打开一瓶啤酒递给秦子墨。
“今天刚到的,你呢?”秦子墨接过去,喝了一口。
“我啊,早到了。”
“等我吗?”
“你说呢。”
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
不知道是谁先动作地,两个人吻作一团,没喝完的啤酒倒在地上,汤汤流进底下的洱海里。
他们似乎是跌倒洱海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了,水花直浇身上来。
“子墨,我们和好吧。”鼻尖对着鼻尖,右手揉捏着耳垂。靖佩瑶屏住呼吸,等他的回答。
“一年有十二个月,我最不喜欢的是三月。”
“三月没有你,太难过了。”
满山的叶子掀腾翻覆,星光掺着灯光挥洒四溅。
靖佩瑶和秦子墨并排躺在充斥着麦香味的地板上。
谁没有年轻过呢?
三月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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