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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的话似有一种独特的魔力,令曼春感到安心、喜悦,或许是他声线中的沉稳,恰好能抚平她心底的彷徨。就和少年时那样,不管自己遇上什么烦恼,她的师哥总有办法,只要跟着他,便万事无虞。
她望着对方俊朗的眉目,心道,谁说自己没有信仰,她的信仰,不就在眼前吗?
明楼替曼春整了整衣领,指尖在坎肩上留连片刻,又很有分寸地收回,“刚才忘了说,汪处长今天还是这么好看。”他一手拎了公文包,另一只手向她摊开,“我来开车。”
曼春顺从地交出钥匙。她一向独来独往,虽然身居高职,又贵为汪家大小姐,但是平常出入从来不带保镖,身边连个侍从也没有。
明楼在车上问她,“曼春,你身边怎么不带个人呢?”
“带个人多扎眼,我自己一个人行动自由,这样不是很好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曼春拖长声音卖乖道,“师哥,我懂。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明楼叹了口气,“曼春,我知道你身手好,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外面到处都乱,一天到晚不是暗杀就是绑架。你身份不比一般的平头百姓,又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家——”
曼春知道师哥是担心自己安危,心头一阵甜意,嘴上却故意和他抬杠,“姑娘家怎么了?”
“别的姑娘家我也顾不上,我只惦记最不省心的那一个。”
“师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也清楚,时时带在身边,那得是最信任的人才行。就好比阿诚,你和他之间是铜墙铁壁,所以你能放心托付给他任何事。而在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阿诚。”
此时外面的天墨色深沉,远处路灯模糊成深浅不一的光晕,唯有这台封闭的小车与世隔绝,像无垠世界里唯一的安栖之地。曼春不知不觉地把心里话吐露出来,说给驾驶座上那位安静的聆听者。
“自从干了这一行,我已经见识到太多阴暗面——下属背叛上司,兄弟同室操戈,连夫妻都随时可能反目。见得多了,就很难再信任什么人。也许前一秒他还与我同舟共济,下一刻他的子弹就射穿我的后背。”曼春顿了顿,“即使是你亲自给我选的保镖,师哥,恕我直言,我信得过你,但我信不过你的人。”
明楼知道这是特工的生存本能,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连他自己也不例外。然而听她如此坦然相告,心中仍觉怅惘。尽管曼春在自己面前掩饰得很好,但明楼其实早有留意,她比从前孤僻了不少,对同事不假辞色,也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
如今,她肯与自己谈心,是可喜之事,只是……眼下尚不到自己与她真正推心置腹的时候。
他换了个轻松的口吻,开玩笑道,“这样说来,我只有辞掉工作,投靠到汪大小姐门下才行了。”
曼春听了师哥故意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由嫣然一笑,道,“明长官月薪几千法币,我一个小小的处长可雇不起你。”
“哪里哪里,汪处长人脉广,情面大,托托关系,总有办法的。”
明楼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他总有办法哄曼春高兴起来。车内空气渐渐恢复了温暖,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霞飞路。那里有曼春最喜欢的一家馆子,环境清幽,还有很好吃的小羊排。
次日曼春起了个大早,约过会之后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连七十六号内阴冷的气息都左右不了她的好心情。与此同时,她派去盯梢童虎和在司各特路巡视的两个小组也都有回报:童虎跟人在吴淞口码头外面接头,一起去了第九号仓库;而那个司各特路上的神秘电波也不负众望地再度出现,最终锁定在133号。
她立刻命人去调查那屋主的档案资料;另一方面,派了一支五人小队前往133号,秘密逮捕住户,务必找到那部电台。她倒要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内奸,究竟是何方神圣。
抓捕行动十分顺利,数小时后,手下前来报告:住在司各特路133号的是一名年轻女郎,当场抓获,现已将人带到审讯室;同时缴获电台一部,电文若干。
汪曼春大喜,接过手下呈交的译电纸,草草翻阅了一遍。大部分电文是关于摆渡物资和价码的商谈,其间充斥着军火、金条、白面等等字眼。这些都证明电文的接收方长期参与走私,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她试图寻找有关“樱花号”的电文,未果。
“抓来的是个什么人?”
手下小声道,“是……梁处长的二太太。”
“哦?”汪曼春心中一动,暗道,梁仲春啊梁仲春,果然是你。
“处长,那栋房子的情况我们也查了,现任房主叫常春,三年前买下这房。”
“这个‘常春’,多半是假名,你们再去查一查他的底细——他很有可能就是昨天那封电文上的‘长春’。”
“是。”
汪曼春站起身来,道,“至于抓来的这个人,我要亲自审问。”
她来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守卫殷勤地拉开铁门,向她点头哈腰,“汪处长请。”
她站在台阶上头就听到下面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子声音,“喂,到底撒宁叫拿来捉吾,有逮捕令伐?简直莫名其妙!你们拎拎清,晓得吾是撒宁伐?”
汪曼春心中暗暗好笑,双手插在裤袋中,款步下了台阶,“正要请教小姐的芳名。”
那女子狼狈地坐在座椅上,手脚捆紧,一头卷发乱蓬蓬地,脸上的浓妆也花了,但精致的五官仍然依稀可辨。她见了汪曼春,神情傲慢地说道,“吾姓童!侬啥来头?吾伐跟侬讲,叫梁仲春来跟吾讲闲话!”
汪曼春假装不知道她和梁仲春的关系,“原来是童小姐,失敬失敬。童小姐认识我们梁处长?”
“何止只是认得!伊只要一过来,马上会命令那放宁诶!”
“哦,可是梁处长回家去了,听说他太太最近身体不舒服,他请了好几天的假呢。看来只能委屈童小姐在我们这里暂时住上一段了。”
汪曼春见童小姐的脸顿时拉得老长,“这老翘脚又骗吾!伐来塞,我要特伊打电话!那让吾特伊打电话!”
“童小姐,这电话呢,我们暂时不忙着打。你先来看看这个怎么样?”汪曼春把电文纸摊在她眼前,“这是你写的吧?”
童小姐看了一眼,继续痛骂梁仲春,“都是那老翘脚哄吾写个。”
“你知不知道这些电报都是谁发给他的?”
“天晓得!”
“他发给别人的电报,落款都是‘长春’吗?”
“伊接了多,发了老少。吾只管记录跟翻译,别个伐清爽。”童小姐交代得倒也爽快,想是跟梁仲春认识久了,也知道七十六号里面“审讯”的门道,不想受皮肉之苦。
“电报里有没有提到过‘樱花号’?”
“没有!”童小姐说着说着又有些动气,“侬问伊自家去!讲伐定伊了其他地方还有房子,叫别个小姑娘特伊发点“樱花”“桃花”的电报!”
汪曼春手挥了挥,示意手下将她暂时关押起来。心道,自己审过形形色色的报务员,这位算是最有性格的,姓梁的品味可谓是别具一格。不管这家伙有没有狡兔三窟,自己今天抓了他的小老婆,不怕他自己不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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