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补的中山装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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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不热,但是闷得慌。北京的春风几乎没了凉意,吹不开人群的燥热,却吹得人头疼。白宇被挤得有些不耐烦,旁边工人胳膊上的汗又蹭到他了,他甚至懒得再伸手去拂,反正吹干了又蹭上,然后再吹干。
呼吸不畅,头脑也不清醒,身边人的狂热打动不了他,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来参加这场示威游行。工厂罢工,他尽可以躺在家里发发呆,简陋的一居室倒是显得比新华门前的大街宽敞得多,也不用跟着喊那些他并不明白意义的口号。
他似乎不是唯一一个麻木的人,但藏在人声鼎沸中,无人注意得到他们。
硝烟四起,谁又在意一只小小的蝼蚁。
他不知道巴黎在哪,也不知道和平会议是什么,外交对他来说更是天方夜谭。失败了会怎么样,会失业吗,会饿肚子吗,还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吗?
不会了吧。
他不害怕什么,也不期待什么。
跟来参加游行完全出乎意料。今天早上发小风风火火地挥舞着报纸跑进工厂,高喊着“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一条”和一些白宇听不大懂的话。工人们问过才知道,原来是发小昨晚正好去北大维修墙面,意外地听到了法科大礼堂学生的演讲,热情高涨,于是才带着一厂子的人去助力示威。
被拐上了船,起码要配合到底吧,白宇的良心这么说道。他随意地把头发撩起来,甩甩头就当是振作了精神,抬脚跟上人群的步伐。
年轻人的活力似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尤其是浇上一腔爱国的热血,疯狂执着,却浪漫。
忽然,从前方传来了隐隐的声响,人群停滞下来,逐渐扎堆在街边。白宇听见有男声嘶吼着“推翻北洋军阀”的字样,随后又像流感病毒一样快速蔓延至他的耳边、他的身后,乃至整个人群。
一时间所有人都激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喊声大到白宇以为自己快要失聪。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他看不清街边发生着什么,仿佛有人跪下了,有人在求饶,又好像有人在施加着正义的暴力。
他并不关心。
白宇被工人们、学生们拥挤着往前挪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极力稳住脚下,他怀疑如果现在倒下,立刻就会被这些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同伴”碾死,毫不手软。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脑袋,谁都想要挤到最前面,为山东问题出一口恶气,为自己无处释放的报国热情挥洒一把汗水。
痛殴那些完全不相关的人吗?白宇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想要回头走掉,下一瞬却怔在原地。
有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孩回头望向了他——或者是他的身后。那人似乎是学生领袖,手肘还夹着本书,有折了角的演讲稿隐约露出来。他很难相信烽火弥漫的年代里,居然会有那样一双桃花深潭般的眼眸,风华正茂,忧国忧民,一腔热忱,真挚而清澈。
白宇再也存不下什么鄙夷的心思,在那人面前,周遭一切都失了色彩。人潮不再涌动,声浪不再噪耳,黑白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茫茫,一个相望仿佛被定格成永恒。
可是,他看到自己了吗?
掌声响起,思绪回笼,白宇最后一次摘下军帽,从演讲台走下来。他温柔地抚摸着岁月打磨过依旧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帽徽,心想,他会从社会底层奋力挣扎出来,义无反顾地转身投入革命的巨潮,一切都是因为那一眼回眸,夺走他泥泞中的心魄,又赋予他新的纯洁灵魂。
春风吹,年复一年,吹了又吹,吹红了桃花,吹绿了柳树,吹来田野希望,吹走乱世浮尘。
他只是一道光,意外地照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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