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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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有请齐先生。”邵明明按照表格上排布的预定,用尽可能友善的语调念出一个个做心理咨询的名字。
他在心里哀嚎:当初自己怎么会这么想不通,胆敢去和周峻纬打赌的?这不是明摆着任他宰割么,这回输得难看,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周峻纬提的一个要求。
这下好了,邵明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周峻纬心理咨询室为期半个月的前台助理,无偿的那种。
他还能想起来周峻纬笑起来一脸无辜的样子:“明明啊,咱们好歹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朋友,我绝对不为难你,反正你是学声乐的对吧,那不是正好适合去我那儿当助理,帮我叫个号?有你在,没准我的客人们心情会更愉悦呢……”
他有苦说不出,还没法发泄,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周峻纬:你只会整我有什么用,一肚子坏水,活该你没对象。
“齐先生……请问齐先生在吗?”见无人回应,邵明明觉得奇怪,走到等候室里敲开门一看,窗台边上,只坐着一个男人。
他轻轻走过去,温声提醒他:“您就是齐先生吧?周医生已经在二楼等您,您可以直接上去了。”
这才把一直在神游的齐思钧给拉回来。
他立即站起身,抱歉地对邵明明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我一直在发呆,谢谢你的提醒……”说完,他也轻声地走出等候室,站在楼梯旁整了整衣襟,搓搓手,才踏上楼梯。
邵明明把等候室的桌椅摆放好,给点上一根新的熏香,在烟雾缭绕中,他想,这位齐先生笑起来可真好看。
周峻纬坐在咨询室里闭着眼按了按太阳穴,近一周预约的客人从早到晚都没断过,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不过他想到坐在一楼的邵明明,这人平日里懒散惯,肯定一时没法接受这么大的工作强度,这会说不好就在心里骂自己。
他站起来动了动身子,给自己把茶斟满喝下一大口,这年头,做个好人实在是不容易,要不是唐九洲来求他,让他把邵明明打发出去,好让他准备半个月之后给邵明明的生日惊喜。
邵明明这被深爱着还不自知的人,让他抱怨我,周峻纬那一肚子坏水开始泛滥,心情也轻松许多,等你邵明明生日那天,看我不好好整你们一顿,那就对不住自己一番苦心了。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探视目光进来的男人握着门把的手一顿,端着茶杯的周峻纬下意识地想说一句客套话,愣是给他生生咽下,笑也僵住了。
两个人尴尬地定住,阔别已久,要不是再见到彼此,谁都会把那一晚当成一场梦吧。
周峻纬看着齐思钧,他比之前瘦了不少,也变得憔悴,眼神看到他之后明显地在躲闪,他是有什么心事么?
也对,要是个没有心事的人,怎么可能会花高昂的咨询费,来预约自己的两个小时。
但不合时宜地,周峻纬脑海中一下蹦出来的,是齐思钧细腻的皮肤,隐忍地闷哼,和被汗湿的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他一直没忘记,他们是有过关系的。
他也从未想过,两个除了身体,再也没有交流的人,还会见面。
显然,齐思钧也这么想。
但他实在是不想去回忆之前的事情,他的身份和所作所为,从前种种,都像压在他心上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唯有眼前的这个人,才能带给他些许安慰,没想到,他是心理医生。
也幸好,他是心理医生。
齐思钧整理好思绪,鼓起勇气走进来,把门轻轻一带,关上了。
周峻纬也赶紧调整好自己,不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最先做的一件事是让邵明明把之后的预约都取消掉,留在下周。
他暂时没想通是为什么,不过他相信自己,还有面前的齐思钧,会给他一个答案。
他没像往常一样摆出职业化的笑容,而是起身拿出一只茶杯,给齐思钧倒了一杯和自己一样的茶,放在他面前,定神唤他:“齐思钧。”
被周峻纬这么一叫,齐思钧浑身都有了动力,他抬起头和周峻纬对视,把茶杯捧在手中,格外的热乎。
“齐先生,好久不见。请问你预约心理医生,是有什么心事吗?”周峻纬决定抛开沉默,主动引出问题,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心理问题,他也会竭尽自己所能,帮他解开心病。
齐思钧还没从“齐先生”这个陌生的称呼中反应过来,周峻纬决定不再强迫他,在等他自己开口的时间里,他用余光一直在关注齐思钧,瞧他眉眼弯弯,和高挺的鼻梁。
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这是在工作,才不是私心一直放在他身上呢。
茶凉了半盏,周峻纬丝毫没有在意一直在与自己斗争纠结的齐思钧,打开音乐,任由它自顾自地播放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思钧终于选择对周峻纬开口,他清了清嗓子,从嘴里蹦出第一句话:
“我是个逃犯。”
饶是周峻纬早已经恭候多时,他猜到齐思钧这个人可能不简单,听到这句话还是被吓住,但他还是保持心理医生的镇定,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齐思钧说完这句话就一直盯着周峻纬看,发现他神色无异,才松了口气,继续说:“我……我是从毒人总部,逃出来的。我曾经是其中的一员,我帮助过他们运送尸体,毁灭证据,还有把人当样品做实验……我……”
他似乎陷入什么不好的回忆,开始大口喘气:“后来,我开始做噩梦……整夜睡不好觉,”又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点红润,“那一次不算,我耳旁总是会出现那些人,可怜的人被抓到实验室撕心裂肺的吼声……后来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就逃出来了。”
他没说自己是怎样逃出来的,周峻纬也没问,他仔细听着齐思钧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给他反馈。
“我逃出来之后没多久遇到了你……那天我会出现在酒吧的确是个意外,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他们今晚会在那边行动,我怕他们认出我,所以去酒吧躲一下……我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我还是能听见有人叫我杀人凶手….我已经不是了……我已经不是毒人9号了,你相信我……”
齐思钧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从未想回避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但他同时也希望有人能够接纳他心里的伤疤。
他逃出来,是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好人的。
他不自觉地发抖,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神经衰弱,不得安宁。
他跌入一个温热的胸膛,是周峻纬抱住了他。
周峻纬感受到齐思钧的颤抖,两手加了几分力气,吻着他的头发说:“齐思钧,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不是凶手,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我都知道。”
没有人会怪罪你,除了你自己的心病。
齐思钧在他的怀中慢慢冷静下来,一时间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放手。
那天在酒吧里,周峻纬又是被邵明明硬拉过去的,听他和唐九洲吵架闹别扭的种种,帮他梳理唐九洲有没有可能不再喜欢他的蛛丝马迹,还要在他失去理智之前打电话让人赶紧过来接回家。
他看着唐九洲背着邵明明走出去的身影,一边嘲笑这两个人仗着对方的喜欢作妖,一边……可能还有点羡慕吧。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个人端着酒杯坐在角落里的齐思钧。
时机就是这么刚好,在他看齐思钧的同时,齐思钧也正好往他的方向看过来,朝他很浅地笑了笑,又飞快地把视线移开。
成功地迷住了周医生的心智,又在酒精的作祟下率先发起了进攻。
结果在周医生把人吃干抹净的第二天早晨,齐思钧人便没了踪影。
周医生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这事他谁都没说,像当作没发生过一样,试图埋在心里,或许久而久之便会忘记。
但更加让他无奈的是,他不但没忘记,还像和谁约定好了一样,也没找别的对象,差点让邵明明对他起疑心,怀疑他不举。
齐思钧彻底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问他:“在我之后……你还有别人的预约吗?”
周峻纬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太阳已经落山了,你觉得呢?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收拾一下,去吃个晚饭了。”
齐思钧点头,在嘴上说十分不好意思地占用了周医生的一下午的宝贵时间,然后趁周峻纬检查其他房间的时候把手帕揣进了兜里。
吃了饭周峻纬尽地主之谊把齐思钧送回住处,在他要下车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这是准备在这里定居了么?”
齐思钧点头:“嗯,是这个打算。”但他没告诉周峻纬的是,如果没有遇到他,或许几个月之后,他可能就会离开。
周峻纬回到自己家,洗过澡,思来想去还是给齐思钧发了消息:“晚上睡觉之前可以喝一杯热牛奶,适当运动,尽量避免自己去想从前发生的事情。祝你拥有一个好梦。”
齐思钧打出一行字:“明天周医生还有时间预约吗?”
周峻纬回复到:“如果你想作为客人预约心理咨询,那非常抱歉,因为明天是周六,周医生不上班。”
“但是你如果想要以朋友或者别的身份,那么我一整天都有空。”
齐思钧度过这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夜睡眠。在梦里,他不再想到那天尴尬又狼狈离开的自己,而是想到第二天醒过来,和睡在自己身边的周峻纬道一声早安。
第二天一早,齐思钧便醒过来,他拉开窗帘,看到满室阳光,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好像阴霾也渐渐散了。
邵明明生日那天,周峻纬把生日礼物和齐思钧一同带到他们家,正式宣布了自己脱单的身份,以及把齐思钧介绍给了他亲近的朋友。
邵明明由衷地替他高兴,嘴上却说着:“你当医生怎么一点底线也没有呢,好歹人家是你曾经的病人,人家真心找你来看病,你怎么净想这些有的没的……”
在唐九洲把蛋糕端出来,大家的注意力都从他们身上移开的时候,周峻纬突然想到了什么,碰了碰齐思钧:“之前你说的还在找什么问题的答案,你找到了吗?”
齐思钧和他十指相扣:“嗯,找到了。”
有你在,心病无药便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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