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无怨,他知道自己输了
这章是苏木的碎片化回忆,不同时间线我分段隔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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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醒过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是金光灿灿的穹顶,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随意点缀在上面,又被莲花底座稳稳托着。视线缓缓往下移动,被一架五光十色的屏风挡住,只得折转回来,塌边银瓶中金枝玉叶的梅开得红艳张扬。
怎么回事,自己掉到上次那个梦里去了?
苏木想撑坐起来,奈何胳膊是在酸软无力,抖了两下重又跌回了塌上。
“星君,您醒了?”有小厮急忙忙跑了过来,说是下人,可也穿得锦缎银裳,比起人世间的纨绔子弟不逊色分毫。
“我这是,在哪儿?”苏木撑着额角,一张口说话才感觉到喉咙口浓重的血腥味。
“您先喝了这个吧,”小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把一碗琼浆放在他身侧,“我这就去寻三太子。”
苏木盯着那碗黄澄澄的液体半天没回过身来,三太子是谁?李陵虽是第三个皇子,但也从未有过“三太子”这个称呼。
“你醒了。”有一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坐在了苏木的塌边。
是梦中那个男子,苏木心下一凛,那人一身明黄锦袍,用银线掐边绣了连绵不断的祥云,腰间佩翠色琼琚,脚下一双尖头靴上鲡纹半暗,真宛若踏云而来。
“你是……”苏木迷瞪着眼睛看他,被这一身装束晃得有点头晕。
“看来司命星君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人朗声一笑,带着温热余温的指尖轻轻覆上了苏木的前额,“夫君这就帮你全想起来。”
夫君?苏木有一瞬的卡壳,下意识里竟想到这人该不会是小狐狸变的,专门穿了这一身糊弄他来了,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剧痛便从额前炸裂开来,仿佛有人大力推了他一把,让他掉进了无尽的虚无里。
三太子看着重又昏迷过去的苏木,有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心头血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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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依稀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掉了,九龙剑冰凉的剑锋蹭着心脏擦了过去,他首先感觉到了冷,疼痛反而是有些迟钝的。
其实自己也可以用手抓住剑柄的,苏木苦笑了一下,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若真是死了,临渊该有多伤心啊。
临渊……临渊!
苏木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处溪涧边上,已经春天了吗?潺潺的流水映动着波光撞到潭底的青石上,碎成万千珠玉,岸边翠草碧树,粉蓝色的小花含羞带怯地在风里微微摇摆。
苏木看到他自己,或者说过去的自己在溪边站着,好像在等待什么,月白色的袍裾堪堪沾湿了水,但他并没有发觉,目光盯着密林深处的一片幽绿。
树影晃动起来,一只雪白的狐顶了几片翠绿的叶子从灌木里钻了出来,只对上那一双温润的眸子,苏木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捏做了一团,那是临渊。
“临渊!”苏木喊了一声,没人听到,声音慢慢消散在风里,白狐没有回头。
和上次一样,他们看不见他。
白狐见了仙者好像非常开心,围着他转了几圈后变成了少年的模样,熟悉的白衣在风中飞扬起来,刺痛了苏木的眼睛。
“我修炼出第九条尾巴了!”临渊得意洋洋地炫耀着,“等过了这次天劫便能有仙位,到时候就可以去找你啦!”
“那我且等着你,”仙者笑了笑,“到时在紫微宫旁边建一座狐狸庵,不知天帝愿不愿意。”
“不愿意我便赖在你宫里,”临渊嘿嘿一笑,“姑且做司命星君的坐骑了。”
“天劫定要好好的,”仙者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转身同他一起往密林深处走去,“不要想着去躲开,你修为够了,这一关早晚要过,抗一下总能过去的。”
“知道啦!”临渊把双手背在脑后,八条大尾巴在身后招摇地摆动着,“过了天劫你可一定要来看我。”
“嗯。”
苏木呆呆地看着两人在自己眼前消失掉,竟也忘了追过去,有什么开始从记忆力苏醒,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一丝一缕地钻出来,让他险些支撑不住。
周遭的景物走马灯似的转动起来,苏木脚下一空,又站在了云雾飘渺的天宫里。
仙人集会,三太子姬玄千年诞辰,明星高悬璀璨,歌舞数日不绝,金袍绣履,高冠入云,绿烟彩缎,落到人间就成了七日昼夜高悬的虹。玄武托起巨山作桌,朱雀朝凤,百鸟捧着玲珑的玉盘。
一众小仙簇拥着三太子落座,美人歌姬打扇端酒,仙家的礼物在座下绵延千里不绝。
“玄儿可有何愿望,”仙后手上带了狭长流光的指套,轻轻捻了一枚玉果放入口中,一脸宠溺地看着幺子,“母后都可应了你。”
“愿望倒是有,只是不知旁人愿不愿。”姬玄推开敬酒的美姬,似笑非笑的目光堪堪朝苏木那边看去,“儿臣想让司命星君嫁到我凌霄殿去。”
苏木夹菜的手愣在了半空中,清冷的目光对上了那双含着戏谑的眸子,口中的雪菜却是再难咽下去。
“司命星君……”仙后缓缓在众仙身上扫过,似是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物。
司命平日里一向低调,尽职打理人间命数寿辰,自是不知何时招惹了姬玄,得了如此一份旁人艳羡不得的大礼。
“司命是吧……”仙后轻笑道,“有何不愿意的,今日起就搬去凌霄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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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不愿意吗?”姬玄歪在美人塌上,挑眉看向坐在桌边一脸沉静的苏木。
“不是不愿,只是不知三太子殿下为何独独选了我来……”
大婚之日还有半月,紫微宫已经被搬空了,他平日里用的星盘和无常簿悉数迁了过来,姬玄在凌霄殿给他单辟了一间屋子,布置和紫微宫相仿,门却是锁不上的,三太子随时可以出入。
“早就听闻司命星君卓尔不凡,有天界第一仙君的美誉,我思慕星君已久,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若是为了一个称号,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苏木,”姬玄打断了他,一双金色的瞳深深看了过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本王对你一见钟情,这个理由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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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星君又去凡间寻那只九尾狐了。”一只鹤栖落在凌霄殿前的汉白玉石柱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羽毛,“七日后那白狐要渡天劫,之后可就有了仙位,能光明正大地上九重天了。”
“我知道了,你且去盯着罢。”姬玄负手立于窗前,看白鹤挥动着翅膀飞进了橙红色的祥云里,人间已是黄昏,苏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当晚一向彬彬有礼的三太子姬玄好似发了狂,硬是把司命压在塌上,扯落了他的银簪发髻,剥去了大半纹着星宿的云袍。
苏木眼中一星半点的水花都没有激起,如提线木偶般由着他动作,甚至还分出心思把委落到塌下的袍边提了起来。
姬玄扑上去把一双薄唇吮吸到红肿,舌尖探进去勾住苏木绵软无力的舌,一番搅动后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顿时弥散了出来。
姬玄发红的眼睛对上了仙者那双波澜不惊的眸,恍然间只从其中看出了悲悯,自己和那些被他掌管着寿数命运的凡人并无多大区别。
“苏木,你够狠……”三太子终于失了兴致,一甩袍袖出了房门,只余恶狠狠的声音依稀传进来,“你等着,早晚有一天,天界第一仙君会来求着本王临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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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乌云挟着闷雷声滚作一团,从九重天看下去隐约有紫青色的光带划过,在凌霄殿这边都能听到如千军万马踏出的闷雷声,引得几个小仙围在一起啧啧称奇。
“这是要围剿什么凶兽吗?布这么大阵仗。”
“是雷公在行天劫呢,千乘那边有只九尾狐到岁数了。”
“天劫也该完事了,都过去七八个时辰了。”
“谁知道呢,听说这次三太子也过去了,该不是那狐妖犯了什么忌讳吧。”
“那妖也奇怪都不知道躲的。”
“是想硬抗过去吧,毕竟过了这次就成仙了,受不住还要等上一百年。”
姬玄也过去了?
苏木站在窗边,指尖被捏得发白,那阵阵雷鸣本就像直直劈到了心口,这下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姬玄过去干什么?九尾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过是只妖,有什么能值得他三太子大动干戈?
司命催动着流云朝千乘赶去,暴怒的雷鸣在耳边嘶吼着,袭地卷起的狂风像是要把什么生生撕裂,苏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从腔子里拉扯出来,然后在九重天上被撕成碎片。
是他低估了姬玄,是他让白狐不要躲撑过去,是他晚到了一步,是他……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溪涧流淌下来的山头都被削去,合抱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土壤被烧灼得焦黑,姬玄站在一片废墟中,踏雪的尖靴不曾被沾染分毫。
这就是仙和妖的区别。
善事做尽修得九尾,不及仙帝三太子的一腔怒气,姬玄挥手将一颗幽蓝的珠子抛了过来,“这是他的妖丹,你什么时候应了我,我便还了他精魄,否则三日之后他就会魂飞魄散,世间便再没有你这只九尾。”
“狐族以魅者为尊,天生就会蛊惑人心,死不足惜,”姬玄扔下一句,静静看着苏木,“你为他这样,不值得”
苏木去仿佛没听到的话,只怔怔地捧着手中的珠子,一抹宝蓝色的精魄在里面盈盈跳动,像极了白狐的眼睛。
第一次点化这白狐时,小家伙初具灵识尾随了仙者一路,奈何妖没有上九重天的资格,便日日痴坐在他们相遇的地方等苏木下来寻他。仙者同他讲过,若潜心修炼出九尾,历了天劫就能获得神格,到时候就算是个小仙了,能光明正大地在紫微宫旁修个神庵住进去。
五百多年过去,他终于修出了九条尾巴,苏木和他说这次天劫不要偷奸耍滑,好好受着,之后就能成仙了。
苏木不会骗自己。
一滴眼泪落下来砸到了珠子上,仙者看着溅开的水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做了近千年的司命星君,人间冷暖疾苦不知见识过多少,英雄末路,美人玉殒,贤者诛心……接受的不能接受的都经历过了,最终炼出了这么一副不悲不喜的性子,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眼泪,
“知道了,”仙者捧着珠子转身离去,空留姬玄愣怔在原地,这人怎么没有扑上来求他,甚至在泪水涌出的时候眼底都没起过分毫波澜,大悲无怨,他知道自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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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