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灯火沿着海岸线亮起，像一辆列车，笔直的向死国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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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充斥着汽油味的廉价船舱，走上了甲板。

腥咸的海风吹过，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但他的表情却显示出他有多么沉迷。

他热爱白日里的大海，白云高浮于天，海鸟尾行轮船，而客人们则会与它们嬉戏，投喂，它们也会发出欢愉的叫声。

可现在夜已经深了。

“小秋。”

他猛然回头，脸上充斥着惊愕，而后他变得疲惫不堪，再也直不起身，他耷拉着脑袋继续听着轮船轰鸣。

那果然是他的错觉，母亲早已离他而去太久太久，久到记不得那张脸，就连声音也是模糊。

而他的父亲……父亲呢？

名义上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没有胆量也没有欲望去评价。

他只是父亲发泄情绪的工具，那个男人因为母亲的离去迁怒于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开始全部倾泻在他的身上，从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开始。

那些一家人一同出游的快乐时光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呵斥与责骂是再正常不过的餐食，暴力与虐打才是那个男人现在能体会到幸福的天堂。

因为那个女人不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幸福都随着她的离开一道死了。

男人在用皮带把他拴在桌角抽打时总会说：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这个拖油瓶在她也不会走……你不要恨我，都是她的错，是她要逃我才会这么对你。

他将脸埋在双臂间无声的笑着，你看，你也说了逃。

不逃又怎样呢，反正都是地狱，她也带不走我，一个人总比两个人都在好。

他永远都不会恨母亲，就像他永远记得她发尾的香。

他永远都会记得有个女人生育了他，并且准备将青春全部交给他。那个女人最初并不会做饭，直到他出生，她才开始慢慢学习，甚至在离家之前，她最拿手的一道菜还是蒸蛋羹。

如果母亲有了新的孩子，她一定已经会做更加美味的菜肴，他这样想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孩子，正吃着母亲为他准备的夜宵。

胃部一阵痉挛，他需要想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比如他的第一次逃亡。

在出海之前他逃到一家旅店，那是由住宅区一栋楼房的一层改造而成，他选择的是其中价格最为低廉的房间。它窝在旅店的最中心，没有临街的窗户，理所当然也就没有空调。闷热的夏天，他听着老旧的风扇嗡嗡作响，隔壁房间的电视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这种沉闷能令他思考许多东西，比如他带出的钱够去哪里，他有没有认识的可以投奔的人——答案是没有，他能想到的只有同学。

接着他听到了电视中提到“海”。

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海，只是一眼，便度过了沧海桑田。以至于他的第二次，或者说最后一次逃亡，他依旧选择了同一艘轮船。

胃部的饥饿感到达临界点，他双拳紧握，指甲嵌进肉里。正常人本不会因为一次饥而不食如此痛苦，只是他在离开之前已经经过了数不清的暴戾。黑暗中，他隐约能看到下层甲板有之前客人投喂海鸥时失败滚落的面包块，旋即转身，快步走向那靠离大海更近的一层。

面包缓解了他胃部的不适，这让他又有力气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于是他抬头。

朦胧的灯火沿着海岸线亮起，像一辆列车，笔直的向死国驶去。

他不敢去看更远处那已经到视线尽头的光，影影绰绰，似乎马上就要熄灭。它们太遥远了，远得就好像他永远也回不去的童年。

除了轮船的轰鸣与猎猎的海风，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将身体探出栏杆，看到下面拍打着的海水，他闭上眼仔细分辨那声音。

冲刷着的，似乎有谁在哭。可他觉得不对，这里只有他自己。于是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哦，原来是他在哭。于是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仿佛要将人生短短十几年的眼泪全部用尽。

可无论他怎样哭泣，声音融在大海里，没有人会知道。

他喜欢海风，可他不喜欢海风过后身体黏腻的感觉，至少暂时不喜欢。

也许很快就可以清爽起来。

“小秋。”

在轰隆作响的甲板上没有人能听清脚步声，而这一声呼唤却如同惊雷炸裂在他的耳边。

那不是轻柔的，来自母亲的呼唤。

他缓缓回头，却盼望自己慢一些，再慢一些。似乎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身上，他直不起身，也扭不动头。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个男人在刚刚见过他之后便不再说话，一步又一步，安静地向他走来。

男人的步子很久没有这么稳过，他来之前一定没有喝酒，也一定充满着对这个意外产物强烈的怨恨。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画面了。

男孩哽咽着，疯狂的流泪。他在选择逃亡之前便能看到那些画面，他被追上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的画面。

所以他也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逃亡。

他的恐惧，他的崩溃，他的绝望，全部混搅在一起将他裹挟其中，而后窒息。

在翻越护栏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看到男人的眼神中有不敢置信涌上来。

满脸泪痕的他内心却大笑起来，小孩子即便日子过得再怎么不如意，心底都想争个输赢。

看吧，这次你休想再把我带回去。他这样想。

所以这次，他赢了。

其他人的父母都会抚摸孩子的头顶，而他的父亲对于他最后的触觉是拳头打在肉上的感觉，真讽刺。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远方细密的灯火。他觉得很难过，他曾经想要拥有一盏属于他的，温柔的灯，但他永远不曾拥有。

黑夜将他笼罩，星光之下，是他的誓愿。

他想飞。

他的一生短暂，却始终被束缚，最后的时刻，他拥有了自由。

那条在水中窒息的鱼，长出了翅膀。

End.

2019.7.23～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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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悲伤中完成的小故事，只与朋友分享过，虽然无人知晓，也想搬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