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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把花亭长送进了成功率所剩无几的手术室。
我在他进手术室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他说,“可能是……爱叶时竹吧。”
我就是叶时竹,这是我和花亭长在一起的第十年,他病得很重,如果不是我偶尔回家,没找到他,我还不知道原来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我好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很忙,忙着觥筹交错,忙着逢场作戏。
我其实从来没有把花亭长当做爱人。
他长得很漂亮,很白,像是可以放在家里的花瓶,而且我生理上只对男人有兴趣,所以我和他在一起了。
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后来意外死亡了。花亭长长得不像他,可是花亭长比那个人漂亮许多。
花亭长的手术成功了,在寥寥无几的希望里,他又重新活过来了。
花亭长手术成功的第一年,他出院就回家收拾了行李,他说,“就当是老天爷给了我第二条命,叶时竹,我不能再浪费在你身上了。”
他的离开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他说过,最后悔的事是爱我。
我那天放他走了,可是我突然很想他。我在阁楼上找到了那个盒子,里面还放着我们的三生三世。他亲手做的三世牢笼,怎么可能会轻易解开。
于是他又被我的人带回了我的家。我最后关上了大门,我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就站在我面前,说,“叶时竹,我恨你。”
他不爱我了。
可是我还是固执的给他戴上了那个他自己摘下来的戒指。
第二年,我才发现花亭长很怕疼,所以我温柔了很多,我忽然想对他好一点。
我想补偿我从前的荒诞和伤害,我对他说,“我爱你。”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他摇摇头不相信。我说,“你不相信没关系,只要你听见过我对你说这句话就好。”
只要,你能知道我爱你就好。
第三年,有一天我找不到他了,我在屋子里转悠了很久,电话也没有打通,我急急忙忙出门寻找。监控上他提着行李就走。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后来我一直打他电话,打着打着,就接通了,我好像吼了他几句,责怪他为什么要走。
他在电话的另一边笑了,“我只是出差,刚刚在飞机上。”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静了一下,然后说,“以前你都觉得这样很烦,我倒是离家出走过一次,不过啊,你那时候没找我。”
我想不起来是哪次了。我以前很忙。
我挂了电话,就买去他那里的机票了,我以各种理由坑蒙拐骗让他把酒店地址给我了。
他在我面前,一向都不怎么聪明。
然后当天晚上,我看见他回酒店,在转角把他摁在墙上吻了个遍。
第四年,他父母找上门来,又哭又闹,他们说,花亭长因为我,连命都没了。
那时候他还在我身边笑着,我想,那以后,我把命给他。
我记得以前我父母来哭诉的时候,我说过的那些话,然后我搂着他说,“亭长,我爱你。”
然后他嫌弃我越老越腻歪。
第五年,院里的葡萄树结果了,他摘了一箩筐,坐在沙发上吃,然后我在沙发上吃了他。
他的第三十五个生日,我给他买了个蛋糕,唱了生日歌,他嫌弃我唱的难听,但是还是很开心,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他说,“我原谅你了。”
我说,“那你说你爱我。”
他没有说,他在吃蛋糕,吃得满嘴奶油。
他问我,“你忘记他了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谁,“没忘记,可是放下了。”
然后他继续慢悠悠吃蛋糕,还喜欢舔一下蛋糕上的奶油,我看得口干舌燥,然后让他以后不能在人前吃蛋糕。他吃蛋糕一直都是这么吃的,从我认识他开始。
但是他没理我。
第六年,我给他买了一条围巾,他说我直男审美,非得买个大红色的,我说这个吉利。
我这辈子,最希望的事就是他平平安安的。
真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我最后埋怨,“这些年你都没送过礼物给我。”
他坐沙发上说,“以前我送了很多礼物给你了,你都没有要。”
第七年,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十七年。我忽然想起来他曾经送过一个耳钉给我,我缠着他给我再买一个,他不肯,他说我们这个年纪不适合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然后时隔多年,我才记起,以前我的亭长是曾经戴过耳钉的。
我们的前十年,支离破碎的,没有一件事情能圆满,仿佛前十年,每走一步,都是渐行渐远的结局。
我后来愣是带着亭长去打了耳洞。那个人说亭长的耳洞没有愈合,不用重新打,后来是我自己一个人打的。
他的耳洞,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痊愈。
然后他提醒我说,“你小心发炎,发炎会发烧的。”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的耳洞发过炎?”
他随后转过头,没有回答。
可我当时,一无所知。
第八年,第八年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我开始学着做饭,被他嫌弃了。
好像那时候的日子,一如往常,我们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九年,我带着我的花亭长去庙里祭拜,逼着他说下辈子也要跟我。
他好像没有什么不情愿,就像一开始他说爱我的那样,无怨无悔,不求结果。
如今我爱他,也不求结果。
我四十岁了,我想我再跟他耗个十年二十年,我们就是老头子了,到时候我就在院里种满花给他侍弄,再养几只小猫小狗,我陪着他一起白发苍苍。
第十年,第十年啊,有一天我在病房里醒来,我忽然想起,十年前,我的亭长进了手术室,其实再也没有出来。
我后来一病不起,精神恍惚。
他其实没有听见过一句我爱他,他其实到死都不知道我爱他。
我枕边放着的是他的日记本,我想把那些残破都弥补回来。
于是我臆想出这九年的是是非非。
可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弥补。
我的亭长啊。
余生怎么就,只剩下我怀念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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