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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不得

相册里是一张像素有些差劲的照片,模糊的光影却令人意外地和谐,隐隐带出了印象派魔术光阴的风格。

照片里的人靠在落地窗边上熟睡,背后透明的玻璃仿佛他在悬崖旁般无所凭依,十足危险的模样。边缘刺绣了简约花纹的白纱窗帘被风荡起,又轻轻覆在他光洁的额头与松垮的肩上。

城市在身后依旧斑斓而喧嚣,新娘头纱下吴邪闭着双眼,面容清癯平和,眼睫垂得安宁,轮廓染了落日淡金的暖色,却并不是一个夕阳下柳岸边待嫁的烂漫女子。

大约是因为仅有的几次住有星级的酒店经历之一,黎簇还记得,那是他们入藏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吴邪的疲累显而易见,接连在环境恶劣的青旅下榻或是在某个角落露宿让他的休息质量每况愈下,本来就不算结实的身体更吃不消。睡一间房时黎簇常常能在半梦半醒里听见吴邪压抑的闷咳,不算撕心裂肺,但让人听了心里无端地难受。

几次之后黎簇学乖了,自己睡前总会接一杯水放在吴邪跟前。

那一晚订房时吴邪一边掏身份证一边瞥黎簇,迟疑了一下回头跟前台小姐说两间单标。黎簇眼疾手快地拦了,改口说要一间双标,前台小姐头也没抬,操着一口本地土话问他们几点退房。

他被扔下历练的次数多了也不怕吴邪悄没声儿半夜独自跑路,可要说为什么拒绝难得可以独享一间房说不定还能撸一把的福利,他也说不上来。

傍晚他买饭回来碰巧看到了这个神经病难得安静的时候,鬼使着就摸出手机,把那段时光里的吴邪偷来,定格进自己的镜头。所以才能有了这张照片。

是黎簇偷来的。吴邪并不知道照片的存在,是他悄悄将一小段时间里的吴邪剪下来作为自己私有的馆藏,把它当成霁月清风却不公诸于众,把它当成烫手山芋又不舍丢弃。

他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人,但跋涉在雪月里的山川,他的胸口也不由得贪恋起风花的暖意。

黎簇回想那时自己干的事,鬼使着,都是鬼使着的。

现在黎簇已经换了手机,照片被埋在最后却还在,被鲜少翻看却依然生动。

纸质与电子的优劣这时候便鲜明起来,纸质即使妥善保存也会在空气的氧化里发黄变脆直到裂纹丛生,而电子只要存储卡没有损坏里面的数据便是完整永恒。

黎簇宁愿它被印在相纸上,随时间流逝最后破碎成粉末消失在空气里,好让吴邪慢慢褪色,从他的记忆里走出去远了又远。电子又让这事很简单,只要他手指一动就可以如愿,但他又舍不得将他抹去。

他受得住颅骨破碎手指折断的疼痛,却不愿承受从心里生生挖掉一块的绝望。

得知吴邪死讯的时候黎簇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惊讶和悲伤,毕竟那人的身体状况连刚刑满释放的张起灵都清楚。

说二十五都有人信的年轻躯壳不过是徒有虚表,蛇毒让他的鼻子成了摆设,费洛蒙打破了体内的激素平衡,免疫系统削弱,他变得体弱而多病,白皙皮肤内里装着的早已是超负荷运作而破败不堪的五脏六腑,他会早于所有人离开是不争的事实。

花开花谢,瓜熟蒂落,新生取代凋亡是世间绵亘的铁则,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风烛残年的路轨只是定死的单行道,不论高低贵贱它都一视同仁。尽头是万丈深渊也是浩瀚星海,有人畏缩不前,也有人义无反顾。

这世上总有十之八九的事情不如人意,即便是牛逼到能只手遮天的张家也有做不到的事,张起灵强大如神佛可他终究不是神佛,他无法阻止时间的脚步,不能倒转既定的宿命改写书好的预言,遍阅古籍给他用药也没有挽回吴邪所剩不多的时日。

他是‍‎‌‌美‎‍‌‌‎人‎‎‍‌‍也是名将,人间总是不许见他白头的。

所以黎簇很看得开,他把自己收拾干净,耐心地从一堆地摊货里拖出一套看起来不那么糟心的衣服,都是素净的黑色,而后登上飞往杭州的班机去和另一些人帮忙料理吴邪的后事。

他眼看着黑漆的棺盖慢慢合起,投下的阴影涌动着吞没吴邪苍白的脸,黑白对比触目惊心。

吴邪没有妻儿,扶灵回乡这个活只能是兄弟伙计来。黎簇算得上半个徒弟,八个人里他走在第三排,已经足够结实的肩膀没有感觉到多沉重,人扛着走免不了颠簸,他想吴邪隔着一层薄木板躺在里面倒是终于偃息了坏脾气,满肚子坏水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晃荡出声音。

师父给徒弟扶灵,真他妈赚大了。黎簇凝神把耳朵贴近了棺板,目光越过黑瞎子的肩膀,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张起灵,漫无目的地猜想他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直到他们站在吴家祖坟前,新挖开的土坑里码着一些青砖,尽头那个黑黢的洞口后就是吴邪最终要被安葬的地方,他会在这里安静地沉眠,等待归于尘土,血肉化为土壤的养分,滋养来年三月的草长莺飞。

他会成为大地、山川。

黎簇终于看到了张起灵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抿紧的刚毅的嘴角却在细微的颤抖里出现了一丝裂痕。从此他失去了与世界的唯一联系,漫无目的变成溪云浮萍。

这俩人果然是有一腿的,苏万并没有说错。

苏万这时正站在解雨臣和王胖子的身后,手心接了一点细雨,全然不知黎簇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身上沉闷的黑加重了这个雨天里的阴霾,有些令人喘不过气。

葬礼结束得很快,烧纸立碑一样样规规矩矩。

吴邪也算经历奇诡干过大事的人,身后却还绊在世俗的圈子里,留在冰冷青石上的只有寥寥数字,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秘密与感情随着他一起逝去,活着的人再无法窥探。

檀香袅渺的烟气缠绕细润雨丝,新鲜的蔷薇茶花摆在封土前,本人也不知是否能享到这难得的升平。

吴邪终究是死了。

之后黎簇又飞回了四九城,对哪些人有怎样的归宿失去了兴趣,扛过灵柩的肩膀隐隐作着痛,他只想回租来的房子里好好睡一觉。

他蒙头大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朦胧恍惚的双眼目光涣散,对着爬上裂缝的天花板,人事不知。

而今他仍旧是被鬼使神差着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在闪烁的光标后输入了四个熟悉又陌生的阿拉伯数字,拆开来看它们毫无意义,组合起来却因为某一个人脱离安全温暖的羊水降生在这充满不安定因素的世间发出第一声啼哭而被赋予特殊含义。比起代表生日,更该纪念的应当是一个女人因繁衍初次蒙受苦难与一个婴孩从神坛掉落尘间的日子。

于是黎簇又得以小心地瞥一眼被珍藏却潜意识努力遗忘的片段光阴。

数千个图像元素铺展出长庚西落的暗沉天空与其下垂目安睡仿佛平安喜乐的吴邪,过低的分辨率让视神经本能地感到不适,黎簇也尝试过调高清晰度,然而被锐化的线条又让他不得不放弃,辗转保存面目模糊的照片至今。

心脏毫无预警地被攥紧揉捏,不知名不知来源的情绪被挤压着奔涌而出,联通心室的血管太过狭窄,它们便在瓣膜上凿穿缺口,一路高歌沿着血管神经奔往每个末梢,还未奋勇拼搏便已占领城池高唱凯歌。

黎簇脚下晃了晃,眩晕袭来前他只来得及攥紧手中的智能机,现在的机子液晶屏几乎称满手掌的大,他还不想这个这么快就报废,但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还是失望了。

一片蛛网裂纹在屏幕上蔓延开来,十倍于钢筋韧性的骨架丝与螺旋丝透明而致命,任何猎物被裹入其中只有死劫难逃。

浮沉在明暗里被蛛网缠身的吴邪白纱下的面容不变安宁,他是被缚的蝶也是织网的蛛,注定一生都逃不脱扑向他的绵密陷阱。

大滴晶莹的泪水落在上面分崩离析,像晨暮林间剔透的露珠,又像浩淼星空中遥远的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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