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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进门

王盟人在马上,远远瞧见自家墙头好大一只鸟,心下正纳罕是个什么玩意儿,院里难不成都是死人?

怀里摸出千里望来一看,坎肩大马猴似的在那蹲着。

他打马奔近,仰头喝道:下来!蹲墙上什么样子!

坎肩不动,只望着深秋天边枯黄的昏阳沉默,把自己也凝成了一片萧瑟的叶、一截秃灰的柳,王盟又叫他,也好像没听见。

唤来其他伙计问,兄弟们只说,这么好几日了。

坎肩没爹没妈,说不上念家,不知犯了什么魔怔,那模样像心爱姑娘嫁了别人,可平日不见他去楼子,更论不上什么相好。

王盟正身心俱疲,听这群闲汉七嘴八舌说不出个所以然又头疼得很,摆了摆手。

待旁人散去,坎肩忽然说话了:东家的事儿,你不知道?

王盟愣了一下,背过身搓搓鼻子,打了个哈欠。

……知道。也老大不小了,应该的。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眼神散漫游移着,像自己都没说服。

家里堆了许多事等着处理,王盟揉把脸,快步走了。夜跟在他脚跟后头,一步一步爬过来,黑漆漆的。

坎肩愣愣的,摸着兜里几颗铁蛋子打出去,风声破空,百步开外传来压抑的惨叫和急急奔离的响动。

他置若罔闻,也不追究,轻巧无声地落在墙根底下,只隐在黑里闷声重复了一遍:是,应该的。

东北张家原本也是望族,近年来却几近销声匿迹,这一回入赘吴家,算是坐实了气数破落的传言。

小佛爷与新姑爷在老家办过酒,没待几天回了杭州来。东家进门前,王盟嘱咐过家里别给人摆脸子看,坎肩收拾收拾,已同往常没什么分别。

新姑爷为人不苟言笑,以后是要管家的人。吴家院里起初吃不准这位的脾性,看东家的意思,颇小心翼翼了一阵。不过多久,家事还是王盟管,新姑爷不怎么管内宅,倒是带队下了几回地,便能觉察这张家的公子话虽少些,但的确是位温厚的主儿,对东家体贴,很会疼人,只是不出声的好,人品委实不坏。下了地展露的一身功夫尤其鲜人能及,足以服众,众人便踏踏实实把他当成了二东家跟。

每回临行前坎肩偷偷摸摸躲在东家和新姑爷房檐上,都能听见东家对姑爷说不要他去,都是小事情,不值得劳动他跑那么远。

姑爷话依旧少,每回都是两三字,你放心,我去稳妥。说话声音倒是会柔。

东家便反复叮嘱他,不要逞能,不要一个人犯险……诸如此类,姑爷一句句应。吴邪也对坎肩说,但坎肩听得出来,不一样。

坎肩心里像放了个青绿皮的橘子,主家那些话凝成一只手,伸进他胸膛里捏一捏,酸涩微甜的汁水就渗出来。他觉得新姑爷人挺好,东家跟他在一块,也挺好。

于是下地时总是分外尽心,虽然新姑爷身手好得不像人,根本用不着他看顾。

吴山居的日子还是一样过。

王盟总管着整个大院,入了冬便忙碌得很,忙着收账,给本家和各个盘口备发年货,还要准备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的过冬衣裳,大事小事都要过手。

东家的斗篷旧了,他收账回来路过市面,见路边有北边的游商推着个驴车卖草原产的各式毛皮,便弯腰细细挑拣:这个火狐毛蓬松绵密,可以做个新领子。那张羊皮不错,可以做个背心……只是一会儿,吴邪这冬的新行头就置办齐全了。

月至中天,满月如盘。

田边草上飞着一盏灯。马跑得飞快,挂脖铃铛叮叮作响,门房出来开门,只听那劲头便知是哪个刺儿头办差回来了。动静惊起了几个兄弟,见是黎簇,又满身滚滚煞气,都不去惹他,各自守回原地。

黎簇一路狼烟奔到后院,王盟追在后边,小声地骂骂咧咧说,一个楞,一个野,都这么没规矩。虚掩的门被黎簇哐地一掌拍开,吴邪戴着镜,闻声在灯下抬眼看来。眨眼间一堵黑压压的墙突然横出,保护意味地拦在黎簇跟前。

黎簇前月被派去寮步香市,按例要三月打个来回,硬生生被他缩了一半,衣裳沾染的香味被风刮得丁点儿不剩,到吴邪面前,他眼是红的,身上只有股灰扑扑的尘土味。只是都被横插一杠的张起灵挡去了,宽厚的背严实地遮住了门口情形。

黎簇红着眼,口气很冲:你他妈谁?好狗不挡道。

王盟在后边抓他胳膊,想把他往外拖,提高了声音企图压住黎簇话里尖锐的脏字儿:黎簇!这是新姑爷,你还没见过。还不快回房里歇下,洗涮干净了再来见人。

黎簇一耸膀子甩开王盟,毒蛇一样盯住张起灵,不阴不阳笑了声:哦——半月前消息就传到了两广香行,说咱们家小佛爷跟张家人结了亲,人都带回冒沙井了。原来就是他。

他生得高,其实骨架还没大长开,还是个半大的小子,顶多十七,还不算是个男人。然而气势已十分锋芒毕露,可见资质不错,能养成这样的性格,在吴邪手底下也必然是受宠的。张起灵将他一扫,心里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并不打算同孩子计较。

天晚了。吴邪的声音从张起灵背后传出来:黎簇,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黎簇站在原地,半晌狠狠咬了一下唇,转身走了。

王盟替他给张起灵赔个不是,说自己没管好兄弟,替他俩关好门,也出去了。

吴邪摘下眼镜,搁在垫了绸布的镜盒里收好,吹熄了灯。一步步过来拉张起灵的袖口,走吧,去睡觉。

张起灵任他牵着走,袖口下手指互相勾在一起。水样的月光在地上拓出槅扇冰裂纹的走向,隔着一层碎冰漾成清凌凌的波光。

两人躺下,吴邪又叹口气,讲那细伢子叫黎簇,十二岁捡来的,是我惯坏他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起灵淡声道,不会。

隔天一早,吴邪带张起灵去了分铺。此后一连大半个月都没让黎簇逮着人。

黎簇为了见他频频给张起灵使绊子找事,南海张家过来看人都敢从中作梗,指望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便宜姑爷回屋告状,惹得吴邪气急败坏来兴师问罪。

最后吴邪来是来了,但纯粹是被他烦的。

吴邪坐在他屋里喝着茶,没怎么有不高兴的样子。

黎簇看见他就觉得委屈,看他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清淡样子更觉得心里憋气。他同王盟坎肩都是吴家最得力的伙计,吴邪没有他们的身契,他们仨却死心塌地跟着他。黎簇时常觉得另外俩人对吴邪养出了奴性,逆来顺受的,喜欢的得不到,还要眼看着别人够到手,活得窝囊,不像男人。

可他也不见得多扬眉吐气。

不上不下噎了半天,黎簇说,你让我出去就是为了找人随便成个亲,你有多见不得我,还怕我坏你好事儿?

吴邪不说话,黎簇以为他默认,连珠炮似的冲他开火:张家都那样了,你为什么选他?你当我们又是什么?

既然是随便谁都行,为什么不要我?

砰!吴邪挑起眼皮,重重撂了茶碗。

他深褐色的瞳仁有点冷: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你没规矩,不懂得自省,他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评判。

现在这做派又是干什么?你以为你打的谁的脸,你这是打我的脸!

黎簇梗着脖,胸膛剧烈起伏,一口一口喘着粗气,哑口无言。吴邪一撩袍摆,走了。

他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什么。黎簇抽抽鼻子,捉到吴邪刚才发火时没收好逸散出来的一点味道。那味道干干净净,已经闻不到他上次故意弄下的痕迹,也闻不到那个张家人留下的记号。

吴邪还是吴邪。他只会是他自己的,不会变成别人的。

黎簇从此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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