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是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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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臻仰面躺在床上,眼看着苏徵面带笑意的脸,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的一声,热意烧遍全身,将理智焚了个干净。他骤然伸手搂住那副瘦弱的身躯,猛一翻身,将苏徵压在了自己身下。
“叶兄……唔?”苏徵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主动,怔忡间,一个柔软的触感堵住了唇。叶臻拥着他,肆意地吻,蜕去了上次的青涩,这一吻饱含了更加深沉的情愫。苏徵下意识地推拒,不料叶臻直接摸到他的衣带,一扯而落。
丹田之中的无名火不断灼起,却闻一阵急促的叫声:“叽——叽——!”
叶臻的动作登时一僵,脸“噌”的红透耳根,膝下一发力,整个人便滚到了床角。
“啊……苏兄……我、那个……对不……失礼……我……”
满脸通红的青年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边把自己瑟缩成一团,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苏徵也怔愣了一会儿,扭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那只金色的毛团子正在床头上鸣叫。厚重的床板雕花繁复,高出枕头三尺有余,小毛团子似乎想从这里离开,却因为太高而害怕,便一个劲向苏徵求助。
苏徵掩上衣襟,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刚刚吃饱么,阿臻?”
叶臻闻言不禁一愣:“诶?”
他还是第一次听苏徵如此称呼,脸上顿时更烫了。苏徵却没看他,而是盯着床头上的毛团子。
“叽叽!”毛团子焦急地跳来跳去。
苏徵坐起来,拍了拍松软了被褥,对它道:“被子很软,摔不坏的,自己下来。”
“叽……”毛团子的叫声带上了几分委屈。
苏徵见状,只得无奈摇头:“好好好,过来罢。”
他将手伸过去,毛团子立即跳进他的手心,顺着胳膊攀上肩膀。
苏徵走到桌边,翻开茶杯,倒了些清水,又从外袍里摸出一只布袋,从中拿了半块糕饼,捏碎了撒在茶盘里。肩上那只毛团子立刻欢快地跳到桌上,摇摇摆摆地跑了过去,将茶盘啄得咚咚作响。
“看见吃的,胆子倒是肥了。”苏徵点起灯,伏在桌边看着它忘我啄食的模样,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团金灿灿的绒毛,“瞧瞧你,一天胖一圈,再这样吃下去,以后可就真的飞不动了。”
被遗忘在旁边的叶臻半张着嘴望着这一幕,试探着出声:“苏兄……?”
“啊,叶兄,”苏徵转头对叶臻一笑,顺手捞起那只毛团子递到他的面前,兴致勃勃道,“看,这是你儿子。”
见叶臻仍呆愣在那里,苏徵捧着毛团子又凑近几分,笑道,“它叫阿臻,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叽——”毛团子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绒毛上还沾着些许糕点碎屑。
叶臻仍是张口结舌了许久,才渐渐反应过来:“苏兄,这只鸡,莫非……”
“叽叽叽!”毛团子的叫声忽然尖锐起来,在苏徵的手心里上蹦下跳,似乎在抗议什么。
苏徵噗嗤一笑:“堂堂鵺雉,居然被亲爹当成鸡,难怪人家要伤心了。”
“这是……那只鵺雉?”
“正是,你离开后的第二天一早,它就破壳而出了。”苏徵看着手中的毛团子,目光怜爱,“说来也是惊奇——鵺雉的毛色多为黑灰,白色已属稀少,金色的鵺雉则是只存在于传闻之中。若不是叶兄将它孵出来,我本不信世上竟真有金鵺雉。”
叶臻向前探身,仔细端详着这只小小的鵺雉,欣慰一笑:“能平安出生真是太好了。”
苏徵轻轻掂了掂毛团子,对它道:“来,见见你爹。”
然而小鵺雉却不领情,在苏徵的手心里动了动,扭过身将屁股对着叶臻。
苏徵挑了挑眉,笑了起来:“小家伙平日里最听不得别人称它为鸡,看来是记仇了。”他说着将毛团子举到眼前,故作严厉地嗔道,“阿臻,这可是你亲爹,不许无礼。”
鵺雉扭头瞥了黄衣的青年一眼:“叽。”
叶臻也忍不住失笑了:“它还是和苏兄更亲近一些。”
“叶兄多喂它几次,它自然就黏着你不放了。”
叶臻看着鵺雉蹭着苏徵手心撒娇的模样,忽然道:“我听说,很多雏鸟会将自己睁眼见到的第一个生命当做母亲。”
苏徵愣了愣抬起头,叶臻却蓦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意味奇怪的话,连忙闭上嘴。而苏徵似乎并未多想,只笑道:“明明出力孵化的是叶兄,最后却是苏某占了这个便宜,真是过意不去。”
叶臻“腾”的红了脸:“哪、哪有!我们一起把它养大!”
说完又觉得意味更奇怪了,叶臻慌张地四处游移视线,苏徵则是朗然一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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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军自成都启程时,叶臻的身边便多了一位眉清目秀的黑衣琴师。这位苏先生琴艺卓绝,平素谦恭有礼、沉默寡言,举手投足间又尽是风雅韵味,惹人遐思。
除却基本的监视,士兵们始终遵守命令,将叶臻奉为上宾,对于叶公子的“男宠”也礼遇有加。彼时两人虽是一道躲避追杀,但苏徵从未在神策军面前露过面。屠盛新知晓当初必有人助叶臻逃走,曾在闲谈间旁敲侧击地试图套出些信息,都被叶臻挡了回去,是以神策军所掌握的情报,其实寥寥无几,自然也无人能够将那个布下阴狠陷阱的暗中帮手与这名没有半点武功的柔弱琴师联系在一起。
苏徵不仅生得俊,更弹得一手好琴,心思玲珑,在糙汉成群的将士之间颇受欢迎。琴本高雅,做琴师的多多少少都会端着几分清高的架子,而苏徵不同,每每将士们酒足饭饱请苏先生弹琴助兴,他从不拒绝。不管人们想听什么,哪怕是民间俗曲、田园小调,他都能一一弹奏,将那群人哄得开开心心,日子也过得无比惬意。
叶臻却不愿其过多地抛头露面,毕竟苏徵曾为助他而出手杀人,一旦军中有人察觉出蛛丝马迹,便是灭顶之灾。况且,苏徵那张琴,木质古朴、音色醇厚、丝弦胜雪、断纹遍身,端的是凤栖良桐的好琴,然而整日奏出的却是《十八摸》《郎妾意》《侬侬语》之类不堪入耳的淫词艳调,更多的乡野曲目叶臻根本闻所未闻,偏生苏徵只要听人报个名字,立刻便能弹奏出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让人刮目相看。叶臻替那好琴惋惜的同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就仿佛是自己心爱的藏品被一帮毛手毛脚的陌生人擅自拿去传递品评,令他不悦。
在苏徵开始与几个壮汉对唱情歌时,叶臻实在忍不住,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不想苏徵哼着曲儿,抬起左手,直接拥了过来。
“来也去也,浮萍聚散;梦也醒也,弹指百年。”
苏徵右手一抚丝弦,继续唱道,“念念与君相执手,总不敌、白发三千。”
对方的手指温柔地搭在腰上,叶臻一颤,却听苏徵凑近他耳畔,轻轻唱出那首歌的最后一句词。
“桃花春水去无意,不若与君……夜夜欢。”
他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撩人心弦,叶臻感到抵挡不住的酥痒在身体里窜动,他忽地揽住苏徵,连人带琴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席而出。叶臻在一群人起哄的口哨声中将苏徵搬出宴会厅,才舒了一口气,低头瞥见对方正好整以暇地赖在自己的怀里,有些愤愤道:“神策军中不乏心思敏锐之人,苏兄还是莫要与他们交往过近为好。”
苏徵闭着眼睛一笑:“叶兄这是吃醋了?”
叶臻肩膀抖了抖,急促道:“我、我是担心——”
苏徵睁开眼,迎上了藏剑青年闪烁的视线,叶臻与那明晰的目光一碰,忽地改口,“……担、担心我们的小鵺雉会饿到!”
“叽——”
金色的毛团子从苏徵的领口探出脑袋,四下瞅了瞅,扭动身体从衣料之间向外挤。小鵺雉长得非常快,不出十日,已然比叶臻初见时大了好几圈,每每钻进苏徵的衣襟,黑色的外袍都会鼓起一团。
平日里送药的那名士兵照常端着托盘候在屋门前,苏徵瞥了那人一眼,捉起小鵺雉塞进衣袖,转而抬手环住叶臻的脖子,生生地将他的头按下来。
叶臻抖了抖,方才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他僵硬地抱着人跨进门内,旋即便被苏徵拥倒在床上。两人纠缠着翻入床榻深处,暧昧的喘息与衣物扯落的声音彼此起伏。
送药那人显然有些尴尬,他从半掩的门进来,将托盘放在屋中央的小桌上,转头看了看吱吱作响的床榻,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便知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屋门。出于职责需要,他仍旧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人含含糊糊地讲了句“吃药”,床铺的响声停顿了一会儿,有人走过去动了托盘,还倒了一杯水喝下去,紧接着继续翻云覆雨、缠绵悱恻,夹杂低沉的喘息与隐忍的呻吟——听上去是那位叶公子的声音。
送药的士兵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觉得那两人的相处方式似乎与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他顿悟地点了点头,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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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外面的人脚步声彻底消失,苏徵才掀开被子,低声问道:“叶兄,你怎么样?”
叶臻蜷缩在被子下面,紧紧抱着双臂,通身冰冷,脸色煞白,正是寒毒发作的症状。
“还……好……”叶臻的唇齿哆哆嗦嗦的,神情看上去比以往发作时更加萎靡。
苏徵叹了口气,摊开手,手心里赫然是方才送进来的药丸,切去了一半。
“一旦减少用量,反应更加激烈,只怕这药除了压制毒素,还会使人产生依赖。”他皱眉望着饱受寒毒折磨的叶臻,沉声道,“叶兄,我不擅医术,唯有摆脱神策控制,才能带你求医。”
“没事……我……撑得住……”
——依旧是这句不肯让他人操心的逞强。苏徵摇摇头,勾起唇角,伸手覆上叶臻的额头。
“睡罢,有我在。”
苏徵的手平日里都是冰凉的,而对于寒毒发作时的叶臻来说却是暖如火盆,令人眷恋不已。
“叽。”小鵺雉从被褥间跋涉而来,试探着向叶臻走去,却被那股顽固的寒气吓得一缩。它逡巡片刻,小心翼翼地凑近,在他的颈弯里蹭了蹭。
柔软的绒毛带来微痒的温暖,叶臻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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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屠盛新差人将早饭送进了房内,顺带附赠了一瓶新的药膏。
“本以为苏先生看上去文文弱弱,叶公子当游刃有余才是,没想到……”那人扭头看了看房屋角落正在洗漱更衣的琴师,悄声说着,一把将药瓶塞进叶臻手里,意味深长的视线将藏剑青年打量了一番,“大丈夫进可攻、退可守,不必担心,校尉定会照顾叶公子周全。”
“……”叶臻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像做贼一般蹿走了。
“叶兄,何事?”苏徵拢着头发走过来,肩上披着自己的黑色长袍。
“没什么……”叶臻将瓶子随手一丢。
一行人再次上路时,“叶公子更中意被人压”的消息已经在队伍里传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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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马嵬驿仍有些里程,这一夜他们歇在荒郊野外一座废弃的寺院之中,房屋简陋,可供歇息之处除了土砌的通铺,便是生了蛀虫的草席,但神策军仍为叶臻与苏徵单独留了一间干净避风的屋子。
两人才刚进屋坐下,小鵺雉便扑棱扑棱地从苏徵的胸前滑落下去,在地上四处蹦跳。
苏徵从袖中拿出一只茶杯——原本是小鵺雉睡觉的地方,现在已然塞不下,就变成了喂食专用的器皿。毛团子日渐圆润,食欲也长得飞快,饼渣和米粒压根不够,每顿都总要吃上二两肉才肯消停。可惜这一夜伙食简朴,士兵们也没打到什么野味,用作军粮的肉脯太过干硬,小鵺雉不喜欢,将茶杯里的干粮碎屑吃空后,它便开始满屋子乱跑,在破烂的草席间啄虫子。
至于苏徵与叶臻,则是并肩坐在旁边,视线不约而同地随着那只毛团子移来移去。
叶臻不自觉地勾着嘴角,仿佛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家伙长大了,总要学会自己觅食,苏兄以后别太宠着它。”
苏徵却微微皱着眉,半晌,才道:“叶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这只小鵺雉,有点不太对劲?”
“有吗?”叶臻望着在地上蹦来蹦去的金毛团子,“我小时候养过很多小鸡仔,长身体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说话间,小鵺雉发现了从窗棂垂下来的一只蜘蛛,跳起来想要去捉。蜘蛛顺着蛛丝向上攀了几分,小鵺雉够不到,便使劲蹦哒,叽叽直叫。
苏徵道:“鵺雉是猛禽,本应天生会飞。”
叶臻顿时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他看着那只因为跳不高而急得不停叫唤的毛团子,忽然从席上站起,拍拍衣服上的杂草,走了过去。
“家鸡世代被人豢养,翅膀退化,所以飞不高。”叶臻在毛团子面前蹲下,语重心长地对它说道,“虽然从出生就待在人的身边,但你仍然是鵺雉,你是可以飞起来的。”
“叽叽!”小鵺雉看上去并没有听到他的鼓励,仍旧笨拙地向上蹦着。
叶臻呼了口气,抬起两只手作翅膀状,在肩边上下扇了扇,一字一句:“你要学会飞。”
“叽?”小鵺雉依样抬了抬翅膀。
叶臻眼见孺子可教,甚是欣慰,便挥着双臂为它演示起来:“扇动翅膀,你就可以飞了。”
身着锦袍的俊朗青年蹲在地上挥动大袖,一本正经地教一只小毛团子如何飞——苏徵看着这亲如父子的场景,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叽——叽——”小鵺雉一边上蹦一边卖力地扇动翅膀,每次都跳不过一尺。叶臻蹲到双脚发麻,小鵺雉仍不得要领,他愁得按住额头,忽听苏徵道:“我听说,鵺雉待到时机,会将幼仔从巢中丢下去,十丈的高度,小鵺雉为了生存,会本能地飞起来。”
叶臻托着下巴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十丈太高,七尺倒可一试。”他言罢便将小鵺雉抄在手心,挺直身子,捧到自己面前。
“叽叽?”小鵺雉仿佛察觉到什么,一对小爪子不安地在叶臻掌心踩动。
叶臻犹豫了一下,走到柔软的稻草堆边,小心翼翼道:“苏兄,我要松手了。”
宽大的手掌轻轻地将小鵺雉向上一抛,只闻一声凄厉的鸣叫:“叽——!?”
圆滚滚的毛团子狼狈地忽闪着翅膀,从半空中直坠而下,即将落地的刹那,一道黑影扑了上来,苏徵敏捷地将小鵺雉接住,拧身滚落在稻草堆上。
黑衣的琴师从稻草里坐起身,看了看手里瑟瑟发抖的毛团子,不由摇头:“区区一人的高度,瞧你这点出息。”
“叽……”小鵺雉吓得缩成一团,黑亮的圆眼睛泫然欲泣。
苏徵用手指拍了拍它的头,将它放到地上,调笑道:“鵺雉上能翱翔苍穹、下可俯冲深涧,你只知道吃,不如以后就安心做一只地上跑的鸡。”
一听到“鸡”,小鵺雉果然一如既往地抗议了两声,拍着翅膀不甘心地蹦跳。
“做一只鸡也很好啊,”叶臻俯身望着这只飞不起来的金毛团子,“鸡明明——”
“叽!”话未说完,小鵺雉厉声一鸣,圆滚滚的毛团腾空而起,一爪子踹在了叶臻的膝盖上。
苏徵惊讶地睁大眼睛,抚掌叹道:“不错,不错,这是你飞得最高的一次——再接再厉,阿臻。”
“叽。”小鵺雉傲慢地瞪了叶臻一眼,扭过屁股,朝苏徵跑去,留下藏剑青年哭笑不得地愣在原处。
叶臻喃喃地继续道:“鸡明明也很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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