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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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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女儿出生那年,陈大买了一株香樟苗。

香樟树在混沌中睡了很久,一醒来就听到陈大乐呵呵地对邻居说:“等闺女长大,给她打一只樟木箱子做陪嫁。”

香樟树使劲伸了伸脖子,想悄悄地瞧一眼女孩的样子,可是他太小了,抬起头也只能看到高高的窗台。

香樟树望着那个窗台,想着:再长快一点吧,再高一点就能看到她了。

每一天,香樟树都急迫地向上生长,生长的过程并不轻松,可他的每一天都无比快乐。

陈大的媳妇被他盼出了月子,笑盈盈地抱着女娃娃到院子里晒太阳。

香樟树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小娃娃,他在风里摇了摇叶子,女孩的视线被他吸引,黑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女孩慢慢地长大,摇摇晃晃地学会了走、磕磕绊绊地叫起了爸爸妈妈,她喜欢蹲在树下看小蚂蚁,还喜欢拿着树枝在泥土上画画。香樟树的树冠还没长开,他只能尽力地探出几片叶子,不让炽热的阳光晒到白白嫩嫩的她。

停在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笑香樟树傻,香樟树不爱说话,从来都不回答。

女孩儿又长大了一点,时不时端小盆给香樟树浇水,邻居家的坏小子调侃她:“你是不是盼着嫁人呐?”

女孩儿又羞又恼,躲在房间里生了好几天气。香樟树只能透过打开的窗户,偷偷地看她。

这时候,一粒种子被南边的风带到了树下。

种子扎进了土壤,憋了好一阵子才探出小芽。

他嗅着樟树的香气,礼貌地问:“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香樟树不说话。

鸟儿清脆地回答:“住吧住吧,这个哑巴不会说话。”

小芽长了许久才知道自己是一株葎草,藤蔓生了出来,不知道往哪儿攀附,抬头看一眼沉默的香樟树,香樟树理都不理他。

葎草想:可别真是个哑巴。

葎草叹了口气,悄悄地缠上了院门口的篱笆。

葎草一圈一圈绕着篱笆向上爬,陈大皱起眉头:“这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大手里提着镰刀,顺藤蔓找到了葎草藏在泥土里的根,将下手时,香樟树丢了一串果子,砸中了陈大的脑袋。

陈大哎呦一声,女孩闻声从窗户里探出头,问:“怎么了?”

女孩不让陈大弄那个草,她说:“不是挺好看的吗。”

葎草松了口气,冲香樟树摇摇叶子,“谢谢谢谢”说个不停。

香樟树看了看他,开口问:“为什么说你不是好东西?”

葎草不知道怎么回答,学香樟树的样子沉默了半天,最后装傻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香樟树不爱讲话,葎草闲得无聊,只能和鸟儿们聊天。

鸟儿们告诉他,等女孩儿一出嫁,香樟树就会被做成箱子,哑巴活不久啦。

葎草不相信,说:“她不是每天都要给他浇水吗?”

小鸟笑葎草也傻。

葎草听到陈大与邻居讲亲事,想起小鸟的话,为哑巴操起了心。

他拿藤蔓碰了碰香樟树,说:“她要嫁人了。”

香樟树难得开口,说:“我知道。”

“你不怕死吗?”夜风把葎草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香樟树在风里傲然屹立,年轻的声音听着莫名沧桑,他说:“我本来就是为她而生的。”

葎草不懂他,自顾自地说:“你一定要死吗?”

香樟树又不说话了。

葎草自作聪明地想了一个主意——只要香樟树变难看了,陈大应该就不会砍了他吧?要不然做出来的箱子得有多丑啊。

他悄悄地向香樟树伸出了藤蔓,才摸到香樟树的树皮,就听见树说:“回你原来的地方去。”

那声音真是又冷又硬。

葎草委屈极了,他单方面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傻子,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他的命运。

葎草想,这个女娃娃还是不要嫁人了吧。

战事像是被葎草盼来的一样骤然爆发了。

陈大匆匆忙忙整理了行囊,带着妻子女儿,和邻居一家一起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女孩儿临走前摸着香樟树叹气:“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我还能回来吗。”

香樟树什么话都没说。

葎草替他说:“他会等你的,你一定要回来啊。”

这一次,葎草当着香樟树的面,被鸟儿们唱“傻”。

鸟儿说:“她听不见的呀。”

院子空了,山上的强盗把房子里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村子里不太平,鸟儿们都不情愿停在香樟树上说话。

沉默的香樟树在沉默中对葎草开了口,他问:“南方是什么样的?你是南方来的吧?”

葎草想了想,说:“南方,有很多很多的水。”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那段并不算漫长的旅程,说:“我们这里,也算南方吧。”

香樟树叹了口气。

香樟树在孤单的院子里等待女孩儿回来,葎草好像也在等待,但他又不太想让女孩儿回来。

房子里没有人气,香樟树和葎草没法度量时间的流逝,他们只能干巴巴地等待,等着等着,葎草缠满了外院的篱笆。

他还在生长,但他又不敢爬上女孩的窗口。

香樟树总是盯着那里看,葎草不想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他不想成为窗子上的装饰品,也不敢触碰香樟树硬涩的树皮,他只能压抑着生长的欲望,一圈一圈地裹紧自己。

鸟儿们从南边飞来,香樟树难得主动,问起了女孩的消息。

鸟儿们叽叽喳喳说不停,说女孩儿和邻居家的臭小子成了婚,不多久就怀上了孩子,生产的时候遭了点罪,好在母女平安。

鸟儿们笑着唱歌,祝贺香樟树逃过一劫。

香樟树没给他们回应,反倒问:“是女儿吗?”

“是啊是啊,是漂漂亮亮的女娃娃。”

葎草想了很久才琢磨出香樟树那句问话的意思——女儿有了女儿,香樟树还是情愿被做成嫁妆。

藤蔓与藤蔓交缠的感觉并不好,葎草被自己身上的刺扎得很痛,呼吸也不顺畅。

他艰难地说:“树,我又要长大了。”

香樟树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你来我这儿吧。”

葎草不要去。

他毅然决然地攀上了墙角的砖石,扎到砖头的缝隙里。

葎草想,反正我不是好东西。

一代一代的鸟儿从南方飞回来,他们说,女孩的女儿生了小娃娃。

他们说,陈大死了。

他们说,女孩儿也死了。

香樟树总是沉默。

葎草也不爱说话了。

他只是疯狂地、野蛮地往老宅墙壁上缠绕。

窗沿没有了,窗台也没有了,房子没有房子的样子,像一棵巨大的绿色怪树。

女孩的后人从南方归来,瞧见奇怪的房子,笑了笑,说:“这倒好,一扒就能倒。”

他们还用脚踢香樟树粗壮的枝干,说:“百年的樟树啊,能卖不少钱。”

葎草忽然又体会到当初的惶恐。

可是这惶恐和当初又不太一样。

他不太怕自己随房子一起被推倒,也不怕香樟树被人砍掉。

他和香樟树都活得太久了,久到死亡都能变成一种解脱。

在怕什么呢?葎草想。

香樟树长得比房子还高,葎草爬得很高,还是要抬头看他。

他又仰起头,一如从前每一次的仰望。

香樟树就在那里。

他怕樟树的等待变成不值得。

夜晚静悄悄地到来,后人们离开荒芜的院子。

葎草轻轻开口:“树,怎么办呢?”

香樟树说:“我不是说了吗?到我这里来。”

大机器开进了村子里,工人们听说有一幢房子要推倒,有一棵树要砍掉。

他们顺着泥泞的小路,找到了或许是雇主说的地方。

房子已经塌了,墙上都是枯萎的藤蔓。

香樟树挺拔如前,只是周身都被葎草缠绕。藤蔓嵌进了树里,把树皮勒出一道一道的疤痕。

葎草切断了香樟树身体里所有的管道,树死了,枝杈上没有一片绿色的叶子。

葎草也死了,藤蔓枯黄,一碰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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