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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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的葬礼如约进行。

本来六月六还以为葬礼那天会像影视作品、小说里那样下起瓢泼大雨，结果到头来，那天反而是整个冬季里太阳最大的一天。

幸好鬼感觉不到冷暖。

六月六和爱人并肩飘在他的骨灰盒旁边，旁边摆满了白‌‍‎‍‌菊‍‎‍花‍‌。

葬礼还没有开始，灵堂里空无一人。六月六失望地想，还以为会有人提前进来呢。

爱人说：“没想到啊，选了一张我不太喜欢的照片。”

父亲选遗照的时候，选的是六月六刚入职时候的一张照片，是个阳光的青年，脸上洋溢着傻兮兮的笑容，那会儿还没有被生活、家庭、社会的压力挤压成一张颓废的厌世脸。

“不过这样看看，你那会儿比现在帅多了。”

“我一直都很帅。”

六月六不愿意承认自己没以前有魅力了，尤其是在爱人面前。

“你的头骨都碎了。不不不，全身都成肉饼了，还帅呢。”

那辆因为司机疲劳驾驶而冲上人行道的大卡车，直接把六月六压成了一块饼。爱人当时被吓得整个鬼都要灰飞烟灭了。

六月六转了转脖子，说：“是挺疼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掉。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六月六向外看去，发现是他的一个大学同学，早年因为一点小摩擦，没有再交往了，并不太熟。但是此时对方却满眼通红，脚步虚浮，看上去也不是在做戏。接下来进来的是他胳膊的同事，就是之前爱人吓唬的那个小姑娘，是个刚刚入职的新人，全由六月六一手带的，算是徒弟了。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攥着一团纸巾，六月六眯眼瞧了瞧，发现那团纸已经湿透了一大半了，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六月六很惊奇，没想到在自己的葬礼上能看到这么多做梦都梦不见的场景。

姑娘站在六月六的骨灰盒前，含含糊糊地说道：“他是个好人……”

大学同学也点头。

接下来进来的都是六月六原本以为并不大熟的人，有他的远方亲戚；有他的邻居，一个离异的单亲妈妈，好几次自杀都是她喊来的救护车；还有他的一位已经多年不联系的在外求学的好友，此时也红肿着眼睛。

最后进来的，是六月六的父亲和后妈，身后还跟着弟弟和弟妹。父亲的大肚子好像下去了不少，六月六清楚的记得父亲身上这件西服是几十年前的旧衣服，早就穿不上了，这会儿却很合身了。六月六看着父亲凹陷下去的眼眶，已经死掉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后妈也驼着背，挽着父亲的臂膀，瘦弱的身子歪斜在他身上。

“你家人很爱你。”

爱人有些羡慕，他的父母甚至在他的葬礼上都没有出席，全是六月六忍着巨大的悲痛操办的。

“死了才知道原来父亲没那么讨厌我。”

六月六飘在最前方，目视着父亲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他走来。身后的弟弟看不清面目表情，但是六月六听到了他微弱的哭泣声。

“弟弟也很好。”

六月六牵起爱人的手，看着家人从他面前走过。

整场葬礼下来，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弟弟和后妈偶尔说几句。致辞也是后妈代劳，说话磕磕绊绊，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擦擦眼泪，呼出一口气再继续说下去。

父亲苍老了不少，原本他年纪就已经很大了，这会儿又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着实惨重。他愣愣地看着刻着六月六名字的牌子，紧紧抿着嘴，脸部抽搐。

爱人抬头看向六月六，说：“要不我们去爸爸家住一段时间吧。”两个鬼现在真的是潇洒，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好啊。”六月六收回看着父亲的视线，“我觉得挺好的，现在也不用听他唠叨了。”

……

父亲是被弟弟扶上车的。六月六和爱人趴在车顶，正好能看到父亲的后脑勺。父亲坐上了车才开始哭，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肩膀缩成一团，隔着车窗，六月六也感觉到了父亲传出的悲怆的激烈情绪。

六月六不知道说什么，他木噔噔地盯着拍打父亲后背的弟弟的手，弟弟也被父亲带动了情绪，两个人在车上抱头痛哭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我父亲这么在乎我。”

他一直以为父亲根本没那么爱自己，要不然也不会直到他上了高中才把他从镇子里接到城里。

“.…..”爱人歪着头看出神的六月六，学着车里弟弟的样子，也拍了拍六月六的背。

到了小区里，父亲拄着拐棍下车，倔强地要自己上楼，甩开弟弟和后妈的手。六月六看了看身后的家人，选择跟着父亲先上楼。他从来没有和父亲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他清晰地看见父亲脸上还留有先前哭后留下的泪痕。六月六心里一阵复杂。

六月六和爱人在父亲家住了好些个月，后来爱人说想出去转转，想去他原来的研究室看看，六月六本来说要再住一段时间，结果有一天，后妈无意间说了一句：“老头，你觉不觉得有点冷啊？”

于是，两只鬼飘走了，走之前还好心的帮忙关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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