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雪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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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雪衣娘,唐明皇时,岭南进白鹦鹉,聪慧能言,上呼之为“雪衣娘”。上每与诸王及贵妃博戏,稍不胜,左右呼雪衣娘,即飞入局中,以乱其行列。一日语曰:“昨夜梦为鸷所搏。”已而,果为鹰毙,瘗之苑中,号“鹦鹉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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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生的鸟儿,你打它做什么?”
青衫少年将弹弓收去怀中,一手擎那鸟儿来,笑道:“之前在秦岭你不是问我了哥儿什么样?刚才恰看见一只立在栏上,原想打了下来你细瞧,不想却得了这个。”
他把手挥了挥,没得秦吉了,而是雪白的一只大鹦鹉,黑秋秋一双圆眼睛转动着,似通人性。
“好俊的鹦哥儿。”女孩穿一身嫣红的圆领儿,从后头匆匆催马赶来,见着这鸟雀惊喜不已。凑过来逗弄一回,抓抓鹦哥头顶的鹅黄羽毛,又莞尔将其捧过来玩耍。那白鹦鹉偏头啄食她手中的碎饼子,并不挣脱。
时已仲秋,从秦川往蜀中的官道上行人络绎,车马频频。两人在棚下休息了片刻,复启程赶路。女孩可怜,本想将那鹦鹉放了,谁知它一时竟不离去,反径自歇在了女孩儿肩头,纯洁白羽衬着鸦鬓髟髟,明眸如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夹道唯有郁郁青峰千丈,瀑流飞湍,层峦蔽日。
“几年前我刚出师离乡,从此过路时,恍惚听过一则故事。”转过一弯路,少年似乎记起什么,忽对女伴道。
“传说天宝年间玄宗皇帝入蜀,仓皇落魄,颠沛流离,曾在前边某处树荫下暂歇。”他慢慢说了起来,“薄暮时分,有小娘携茶果从林中而出,树木深深,竟不知从何处来。那娘子把果品奉与主上。倾俄,又献饮食,滋味大类宫中。主上略尝了尝,愀然无声。抬头细看那娘子,却见白衣似雪,肌骨丰盈,且不事梳妆,仅在额上帖一片金钿子而已。
“玄宗观其样貌觉得熟稔,却仓促不能追忆。雪衣娘子亦凝眸良久,脸有愁色,倏忽动容道'圣人安好?妃子何不同来?'
“主上闻之泫然,凝噎不能对答。而那娘子了然悲恸,忽仰头长哭曰——忽忽朝日颓,行行将何之,不见季秋草,摧折在今时——唱罢含泪辞去,不复再见。”
“仿佛传闻里讲的故事,就是那头官道上了。”少年扬鞭指了指前方。
马蹄在山路上颠颠达达,女孩子和白鹦鹉皆歪着脑袋谛听,默默不言,似乎有所思忆。又绕了一段路,白鹦哥儿突然轻啼一声,离了少女肩膀,振翅钻进了葱笼林翳。
女孩也不惋惜,一对少年男女缓缓策马,闲闲沿着驿道行去。
“那故事你从哪里听来?”走着走着,女孩忽然问。
少年一愣,挠头想了想说:“依稀是前方路边一间茶馆。掌柜娘子调得一手好茶,还特意穿了白衣裳揽客。常往来此间的茶客们都说,她便是那献茶的小娘呢。”
悠悠然山路不知又走了好许久,道上行人渐稀。暮霭沉烟,山里浮起凄迷的凉雾,飕飕秋风回荡,子规啼鸣,哀声寥落。
路边现出一片茂然的深林,清风入松,长吟细细。少年驻下马来四处张望,然则冥冥薄暮,并无人烟灯影,遂奇道:“我记得便是这里,当年那茶社,怎不在了?”
女伴掩嘴轻笑,复将红袖一挑:“亏你还是学了卜筮的,这瘴林深翳,哪里来的茶舍呢?”
纤纤所示,却是黑岩上一只雪白鹦鹉,孑然立在苍凉的蜀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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