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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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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如果爱你——

02

魏婴坐在他的工作台前,对蓝湛推门的声音恍若未闻,直到椅子与水泥地面摩擦出

-----正文-----

01

我如果爱你——

02

魏婴坐在他的工作台前,对蓝湛推门的声音恍若未闻,直到椅子与水泥地面摩擦出声音,他才如梦初醒般一激灵回过神来。他转过头来,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他半边脸颊。

深红色的木窗框在夜风里响了两声,撞在窗棂上,玻璃哗啦晃了一下。画室早没人了,蓝湛搬着一把椅子紧挨着他坐下,问:“怎么这么晚还不走?”

魏婴推了一把面前的半块陶土,在桌面上划出一片泥渍。他举起糊满泥巴的手给蓝湛看,假装要往他衣服上拍,顺势倒在他身上,装腔作势道:“作业做不出来啊,我好着急。”

他这种作天作地的人,能为了作业在这里枯坐到晚上才有鬼了。蓝湛一手圈住他,另一手将那只捣乱的爪子捉了,深深看他一眼,个中意味不言而喻。魏婴便笑着凑上去:“回宿舍也没事情,七双眼睛盯着好难受,不如在这里同你消磨时间。”说罢又补充道:“我真的有在做作业,哪你看。”

他将陶土托起来掉了个个,蓝湛才看出的确是处理过的。那半边上留着一些凌乱刻痕和修补的痕迹,诚实地控诉着作者的漫不经心。

“不说这个。”魏婴起身去洗了手,甩着水珠回来,拉开抽屉,从里面拽出一副耳机和一个半导体录音机。他把耳机按到蓝湛头上,转了两圈磁带塞进去。蓝湛扶了一下那个有点笨重的耳机:“是什么?”

魏婴斜睨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他按下播放键,趴到蓝湛肩头:“靡靡之音。”

耳机里兹拉一阵电流声,随后邓丽君在他耳边柔柔地唱:“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好听吗?”

蓝湛没有开口,一只手扶着耳机,长睫毛轻轻地颤动。他呼吸很沉稳,像是无意识屏住了的,轻易不敢惊动耳机里那混着杂音的甜美女声。魏婴没有等到回答,也不催他,只趴在他肩上静静地看蓝湛的侧脸。电压不稳,台灯的黄光打着无声的节拍,这团光是一道屏障,把他们两个人裹在里面,厚如不可摧的城墙。

直到磁带转完了,播放键啪地跳起来,蓝湛才把耳机摘下来,一转头,就是魏婴近在咫尺的脸,一双黑眼睛映出两个蓝湛。“怎么样?是我从别人那翻录的。好难找。”

他望着魏婴的眼睛,唇边露出一点笑意。

03

如果说但凡学艺术的人多少会有些恃才傲物,那魏婴一定就是这方面的翘楚。除了他,大概也没有人会在课上站起来公然和老师叫板到气得老师让他滚出去的地步。这件光辉事迹在一个星期之内就传遍了校园,再之后,校刊找到了他说要采访。

于是魏婴就认识了编辑部的部长蓝湛。

蓝湛其名,他是听说过的,高他一届。所谓的校园传闻人物,无非是成绩好长得好二占其一或两者兼具,而蓝湛显然属于后者。不过当他在约定的教室见到蓝湛本人时,还是在心里吃了一惊。蓝湛当时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三排,正低着头在面前的书上写东西。他背后的日光透过白衬衫勾勒出他胳膊的线条,碎头发湮没在亮光里。

蓝湛听见他推门,站起身来说了句你好,随即把书合上,露出下面压着的笔记本。

魏婴在第二排他对面坐下。蓝湛收书的动作很快,不过他还是看见了那本书的封面,好长一串名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哗,叔本华。魏婴笑嘻嘻道:“我更喜欢尼采。”

蓝湛听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魏婴问:“你不问一下为什么吗?——‘人应该对自己感到满意,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对人的面目完全忍受。’”

蓝湛顿了一顿,说:“叔本华是尼采的启蒙者。”

这场采访后来在传言中日益剑拔弩张是另一回事,而对于两位当事人来说,这就是一场恋爱的开头。

04

魏婴时常怀疑蓝湛的眼睛和别人的眼睛构造不一样。其中一个原因是他眼神好得不像人,他有次看蓝湛画速写,不起稿,一支炭笔从头画到尾。更重要的原因是颜色太浅,不像一般中国人的黑色瞳仁,望着他的时候(比如现在),其中的柔情像隔着一层漏窗,时隐时现,从每个缝隙里哗哗往外流,能把他四肢百骸浸个透。

魏婴吸了一口气,往后缩了一下:“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我会想非礼你。”随后欲盖弥彰地伸手去拢他桌子上缠成一团的耳机。

蓝湛正色道:“好。”沉沉声音在他耳边一响,又是一阵脸红心跳,谁知道这个好答的是他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不过蓝湛自己倒是一点没动它心的样子,回身从背包里抽出一本杂志递给他,是新一期的校刊。

魏婴接过来,笑道:“你这不算假公济私?”

蓝湛说:“不算。是我的。”

校刊各部的部长是可以自己留一份的。魏婴原本从来不看校刊,听说这一期约好的作者窗了稿子,为了补版面蓝湛自己赶了一篇填上去的,才来了兴趣一定要看一下。他也不看目录,直接问道:“你的在哪页?”

蓝湛给他翻了一页出来,是首‎‌‍‌‎现‍‍‎代‌‎‍‎‌诗。写诗占排版,这人真是很会筹算。文学上的东西他自知比不过蓝湛,心里只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好,因此也不评价,看完了诗又草草一翻,恰看到刊末团委发出来的通知,蓝湛这一届的公派留学申请表,苏联,列宾列宁格勒。

魏婴看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蓝湛似乎隐约同他提过这件事的。只不过当时还早,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蓝湛原本成绩就好,又是学生干部,还是党员,条件是很好的。

他转过头看蓝湛,蓝湛也看他,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蓝湛先开口了:“我还没想好。”

“不。”魏婴望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应该去。”

他环住蓝湛的脖子凑上去,低声说:“你不要耗在这里。你应该出去,我也会去的。”

蓝湛伸出手来把他鬓边的碎头发往后捋,低头吻他。

05

他和蓝湛的第一次接吻,多半应该归因于天气。

两个人在校门口的小摊子吃过饭,正是黄昏时候。那天的天气实在太好,天边有一点长长的云,落日的光被云层滤成洋红和金‍‌‌‍黄‍‎色‎‌‍。头顶的天空已经暗下来,西边的天还是光辉灿烂,交界处混成很亮的紫色,是会动的莫奈的画。他们两个在路上并肩而行,中间有一掌距离,但还是免不了肩碰肩。魏婴小心地控制自己的步伐,保证始终和蓝湛一个速度。

等他们走回画室,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了。蓝湛进去裱纸,魏婴趴在外面的走廊看天空,一轮明月从树林中冒出来,没有星星。

后来他再想起那天的月亮,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月亮怎么可能那么亮呢?但它在他的记忆里的确就是一块发着光的玉佩的样子,挂在暗紫色的天空上,近处的树、远处的楼,都看得分明。蓝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他一回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蓝湛挨着他也趴在栏杆上,魏婴没过脑子就开口说道:“月亮好亮。”说完了,才觉出其中许多暧昧意味。

蓝湛转头看他,细软的发丝在夜风中飘荡。魏婴鬼使神差地想,这个场景适合接吻。

他还没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先感觉到蓝湛慢慢靠了过来,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来去迎接。随后蓝湛的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腰,掌心先托着一团火,又握出一汪水,烫且湿,使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双唇相贴的时候,他感觉到蓝湛屏住了呼吸,好像是怕呼出来的气会伤了他一样。唇齿纠缠之间,他闻到蓝湛身上淡淡的香味,和月光一样。

06

热的天气通常是很漫长的,漫长到蓝湛准备好了出国的所有文件,魏婴做完了他拖拖拉拉的雕塑,夏天才过去一半。这份期末作业受到了系里老师的一致好评,甚至被推荐去参加了市里的展览。

魏婴把这个消息告诉蓝湛,眨巴眨巴眼睛:“给点奖励?”

蓝湛垂眼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睫毛颤动了几下,耳朵红了起来。两个人这么僵持了一会,最后他还是低头轻轻在魏婴嘴唇上亲了一下。

魏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勾住蓝湛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蓝湛眼里,处处都是撩拨。他挂在蓝湛身上问:“你什么时候走啊?八月底开展,你来看开幕吧?”

蓝湛反手搂住他:“九月开学前走。能去。”

魏婴得了他的承诺,满意地笑,又说:“我这个暑假不回家了,我们老师说带我去他工作室。他说开展前我的作品还可以改进,你觉得呢?”

蓝湛听了,松开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不好说。张力不够,但是已经定了型,怎么改进?”

说到这个,魏婴抓了抓头发,脸上也有些愁容。他想了一会,说:“其实一直有一个想法,但是……”

话说一半他又掐住了,斟酌半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哎,不行,没有想好。”

他往椅子上一摊,木靠背尖叫了一声,晃悠两下支撑住了这个突然倒下来的人。蓝湛拿起放在一旁的雕塑旋转着观察,烧制的陶土在他手心摩擦出粗砺触感。魏婴仰着看他,长手长脚向四面八方展开去。他伸手拽蓝湛的衣服下摆:“别看了。去吃饭吧。”

期末考完,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食堂也关了大半。魏婴嫌剩下的几个窗口不好吃,天天拉着蓝湛往外跑。蓝湛捉了他的手问:“去哪?”

魏婴神秘地笑了笑:“去我宿舍,有好东西。”

他的宿舍是典型的男生宿舍,就算七个舍友都走了,他一个人也能把整个屋子堆得乱七八糟,四张铁架子上下铺,三张是他的柜子,自己的那张是衣架。蓝湛进门,先皱眉头,然后把经过路径上的各种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想在桌子上放整齐,却发现桌子上也一样堆得像仓库。魏婴拉他:“好嘛,不要管了,我会自己收拾的。”

蓝湛回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把手上的本子、笔、书、水杯挨个码整齐了,才坐下来。魏婴扒拉开桌子上的杂物,从里面拎出一个不锈钢的饭盆,打开盖子,香气四溢。

“我姐给我送的,莲藕排骨汤。”他得意地说,“可香了。我姐手艺特别好。哎,从她嫁人我就没怎么吃过她做的饭了。”

他说着拿筷子在里面搅了搅,戳起一块藕送到蓝湛嘴边:“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藕了。”

07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进魏婴的宿舍。这场恋爱谈得像卧底作战,他们每天找各种隐秘的地方见面,抓紧一切时间做接头工作,情话都说得像打暗号。像这样可以大大方方不用怕被人撞见的约会,还从来没有过,白墙水泥地在此刻都显得可爱起来。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桶汤见了底,竟然没吃出排骨是什么味。

直到蓝湛收拾了碗筷出去洗碗了,魏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个场景使他想起他去姐姐家吃饭的时候,吃完了饭,他姐夫按住要起身收拾的江厌离,把桌子上的碗盘叠作一摞,端去厨房。江厌离就靠在椅子上微笑着看他系上围裙。

蓝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魏婴对着对面的空床发愣,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转头看见蓝湛卷起袖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拿起挂在床头的毛巾给他擦干手上的水,顺势拦腰一抱。蓝湛不知道他做什么,十指‌‍插‌‍‍‎进‍‎‌他头发里挠了挠:“怎么了?”

魏婴把蓝湛拉下来往他怀里钻。

一把装满浮尘的阳光从窗户涌进来,泼在粉白墙壁上,画出一个发着光的斜格,蝉声从窗外茂密树冠的每个缝隙中蜂拥而出,蓝湛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从他鼻尖滑进小腹。

他们贴在一起时,魏婴明显地感觉到蓝湛胸腔里规律的振动,连带着让他自己的心跳也急促起来。这里实在太静了,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声愈发显出这里的安静,使他产生了一种时间就此凝固的错觉。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魏婴一掀眼皮,蓝湛的眼睛就近在面前。

黑眼睛会让人感到一眼望不穿,魏婴是知道的;可是蓝湛的眼睛比大多数中国人都要浅,甚至有点透亮琉璃的意思,竟然也会让他移不开目光。

这双眼睛使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我想和你做爱。”

蓝湛惊讶地望着他,耳朵尖浮起两团红晕。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样直白赤裸的语句从他口中没有一个停顿地吐出来,无法不让人产生一定程度的羞赧;但是这点羞赧很快就被更大的紧张盖过去了,因为蓝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了他的衬衫下摆。

这场既没有经验又缺乏准备的性行为真的在生理上带来了多大的快感实在不好说,到最后魏婴只记得分不清来源的凌乱的喘息和呻吟,蓝湛按着他的腰咬他的后颈。墙壁上的金色格子从平行四边形拉长到一条细线,最后消解在窗外深紫暗红的余晖中。

08

展览开幕当天,天气闷得很,窝着雨下不下来。魏婴站在外面的走廊透气,远远看见蓝湛从人群里挤出来。他走过来,问:“一点没改?”

“没有。”魏婴听他问这个,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再松开的时候,满手都是汗。他抿了抿嘴唇,犹豫着说:“我想……”

“什么?”

魏婴停顿了半晌,才说:“不,现在不告诉你。你等一会——”

两个人挤到魏婴的展品旁边,魏婴从怀里拿出他的录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按下播放键。一阵倒带声过去后,里面传出一阵尖厉的警报声。这声响在人头攒动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立刻有一批观众围了过来。

魏婴看了看周围的人,将录音机关掉,捧起他的展品,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不仅是周围的观众,蓝湛也惊呆了。泥塑应声碎成一地大大小小的陶片,魏婴站在展台旁边,双手有些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

很快有保安和警察赶了过来。他对着想要弯腰收拾残片的保安喊了一声:“别动!”

窗外一个炸雷响起,雨声立刻随之而来。魏婴站在骚动的人群中间,声音有点颤抖,但是响亮而坚定:“这是我的作品。”

09

魏婴的名字迅速地出现在了报纸和广播里。不过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拎着那份印有他照片的报纸放在蓝湛的面前:“晚报都采访我了,你们校刊不准备一次吗?”

蓝湛展开那份报纸看了一会,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告诉他们开学采访。”

魏婴把报纸拨开,侧身往蓝湛腿上一坐:“你现在就可以采访。”

蓝湛把报纸放在一边,伸手搂住他:“请问魏婴同学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魏婴噗嗤一笑,低下头来与他额头相贴:“明年,明年我也去苏联。”

蝉声在热风里骤然响起又骤然停息,夏天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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