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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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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魏婴第一次见到蓝湛是在开学典礼上,礼堂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开口就是字

-----正文-----

01

魏婴第一次见到蓝湛是在开学典礼上,礼堂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英式英语。那一身行头他看得出,没有千八百大洋是拿不下来的,这是个公子哥,八成还是书香门第。这不奇怪,能在港大念书的,背后多多少少要有些权钱,普通人家没有那个能力把孩子送来英租界。

旁人告诉他这是文学系的蓝湛,据说家里是沪上名门,祖籍姑苏,乾隆年间出过一品大员,后来代代点翰林。蓝湛这个人也堪称道,学着文学又辅修法律,门门功课名列前茅。罢了又要感叹,世家就是世家,随便拔一个出来都是人中龙凤。

魏婴一点头心道果然,怪不得能在开学典礼上代表老生发言。

他坐在第一排,蓝湛在台上视线高高扫过,那双眼里浩瀚星海,便哗啦啦地从他周身漫了出去。

蓝湛在港大见过各种各样的公子哥,有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勤奋刻苦家教良好的斯文书生,也有满腔热血一心救国的有志青年,唯独不知如何归类魏婴。

魏婴平日里那个跋扈劲简直不输任何一个阔少,别人乍一看怕要以为这是哪家宠出来的小少爷;但他偏偏人缘好得很,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彬彬有礼的,从老师到同学没有一个不喜欢他。镇日里逃课喝酒逛大街,功课却没见落下半分。

他那日好端端走在路上,猛地被人一拍肩:“蓝湛对不对?我是商学院的魏婴!陈教授要我把这个给你,经济法的论文——”

不带半分晦暗的青春的笑容,扑簌着落他满身。

02

魏婴十七岁那年从高中毕业,江枫眠对他说:你和阿澄一起,去港大学经济吧,香港安全些,学成了回来,便可帮忙打点家中事情了。

他们俩就这么搭上了去香港的飞机。初到时语言不通,两个人那点中学英语只够日常生活,课上每每都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香港亚热带的闷热天气蒸得人头昏脑涨,宿舍狭小又逼仄。好在江家在香港好歹有些产业,没有两个月,他们便搬去了皇后大道上一处公寓,有钟点工打扫;离学校虽不算近,搭地下铁一刻钟也到了。魏婴上课听不懂索性便不去了,白天拉着江澄瞎逛一气,夜里回来才开了课本温一温书。晃晃悠悠一个学期,成绩不降反升,于是得出一个结论,魏某人天纵奇才不如自学,要老师作什么用?

他这样子吊儿郎当,江澄却不乐意。同窗情谊难得,将来走上社会便可相互提携,更何况这群同学一个两个都很有些来头,中间说不准有着怎么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一百个不情愿,为着家里也要耐着性子结交结交的。

来港大的有些学生,不是为学习,专是为了人脉。学生之间不似官场有那些个弯弯绕绕,拉帮结派都拉得理直气壮。魏婴江澄家里是湘鄂巨贾,自然什么聚会都少不了他们的请帖,聚会上有他们这样的同窗,又有东家七七八八的朋友,混血的交际花,延伸到整个香港交际圈。魏婴去过一两次,直喊没劲,假惺惺,此后回回露个面便溜,扔了江澄去应付。

蓝湛年少时在家中念私塾,念到十七岁,天下大乱,兄长从欧洲回来,说出去见见世面也很好。于是做了两套卷子,考取了港大的文学系,便收拾行李南下了,风平水顺。

这一路上,没人知道他是姑苏蓝家的二少爷,谁料甫一入学,家世立时被翻了个底儿掉,紧接着便有各式各样的人邀他游玩。他向来是个不喜喧闹的性子,闲杂人等一概近不了身,渐渐地反而被传成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轻易结交不了。

好在他也惯了独来独往,日里不上课的时候便泡图书馆,有时也去教授家中坐一坐。教授们皆是喜爱这江南青年,各式各样的书籍资料都愿借他。蓝湛从前在家读的是圣贤书,如今方知英美日德各有各的好处,便下了决心刻苦念书。

他身在此山,不觉自己名声已传遍了校园,道是蓝家二少爷品学兼优,又是个一等一的俊俏青年,早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只不过蓝公子冷面冷心,真真无从下手;甚至又有流言说他家中有亲事的,从小有青梅竹马的,蓝湛只作没听到。

03

魏婴在真正认识蓝湛之前,就听说了他的各种流言蜚语,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也算一种社交。他真正认识蓝湛之后,才知道流言实在可怕,好端端一个人,竟给传成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有个说法,你一旦知道了一个人,他就会频繁地出现在你生活中。别的魏婴不知道,不过熟识之后,他在图书馆碰到蓝湛的次数确是越来越多了。只不过蓝湛从来看的都是正经书,还要带着笔记本做笔记,而他看的是乱七八糟的闲书,小说话本杂志。他面对认真学习的蓝湛毫无羞赧,理直气壮地拎着那花花绿绿的册子往对面一坐,同蓝湛插科打诨。

蓝湛大多时候不理他,偶尔应一两句,也是可有可无的“嗯”“哦”。

江澄嘲他无聊,明知蓝湛不愿搭理还要硬撩,魏婴笑眯眯地道,我乐意。

蓝湛平日闲暇时候大半在图书馆,安静,找个背阴地方也凉快些,养成了习惯。后来不知道哪日起就时常看见魏婴,魏婴也看见他,就坐过来与他说话。图书馆内不可喧哗,他多是不接话的,魏婴却不觉气馁,放轻了声音照旧说话。他若抬头,就看见魏婴支颐,眼神在书本和他身上飘忽不定,脸上三分笑意。

从此去图书馆竟成了一种欲望。

他若坐了许久不见魏婴出现,心里面倒要不安,面前文字也乱了次序。关关雎鸠起兴也——俺衙内关着个斑鸠儿,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姹紫嫣红开遍了,香港这地方,无他家乡那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锦屏人不知在何处呢。

04

“怎地我们也要办?”魏婴手里捏着一沓请柬。

“这家那家去了那么多回,我们不回请一次总是不合适的。”

魏婴翻翻名字:“咦,金子轩这厮你也请!……蓝湛?怕是送了他也不来的。”

“不来也得送。”江澄道,“你知他叔父是谁?蓝启仁!我爹同他家长辈有些交情,看在这一层他也不能不来的。”

魏婴便去了图书馆。

他同蓝湛是可以讲内地的官话的,这一点叫他格外舒畅。粤语实在难学,他在香港待了许久只学会一个“丢”;同学里面哪的人都有,光是香港本地的,就说不清有多少国的血统。各种口音的英语,夹着一两个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的词汇,和说话者一样带着一丝征服者的趾高气昂。蓝湛讲话带江浙口音,是至柔至刚的苏州的水。

“蓝湛,”他在对面坐下,“什么书?”

“《石头记索引》。”

魏婴不屑道:“这种文学评论无聊死了,你也看得这么认真。要我看,风花雪月就是风花雪月,扯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做什么?”

蓝湛并不抬头:“课业所需。”

魏婴有心逗一逗他,便问:“蓝湛,你今年多大?”

“二十。”

“起了表字不曾?”

“忘机。”

“忘机。嗯,”魏婴眼珠子骨碌一转,点了点头,“谪仙人,鸥鸟伴,两忘机。好听。不过有点可惜——”

蓝湛似是不解,抬头看他:“什么?”

魏婴脸上便挂了狡黠笑意:“可惜,你若是说没有表字,我就可以说,我送你一妙字,叫颦颦。”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蓝湛正读了这一段,魏婴在他对面笑嘻嘻道:“我送你一妙字,叫颦颦。”

蓝湛方明白过来这是拿他打趣,心中便有些恼,合了书本欲起身,魏婴忙叫他:“别别别,等一下,我今天来是有事情嘛。”

魏婴语气真诚,他便坐了回来。魏婴自书包里掏出一张请柬递过去:“周末在我家聚会,我知道你不爱热闹,不过请柬还是要送的。你去不去?”

他捏着那薄薄信封,手心忽地出了一层细汗:“去。”

魏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状:“呀,蓝湛你真赏脸!江澄说你叔父同江叔叔有些交情不会不来的,果真如此!”

蓝湛低了头:“嗯。”

05

江家在尖沙咀有间别墅,魏婴江澄上课时候是不去的,因为太远了,只留管家和佣人打扫。别墅虽不在山上,喧闹了些,不过从阳台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要开聚会,他们便提前一天过去打点。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广东女人,矮小纤细,英语磕磕绊绊,皮肤黄且黑。嘱她置办聚会,就弄出个十足十的香港气氛。

香港这地方,处处沾染英国习气,学个七八分,又不忍放弃自己的中国身份,便弄成个不伦不类的小丑。譬如在修剪整齐的迷园里,种上一两株杜鹃,或者罗马式的高高门廊里,却是一面工笔屏风,又或者几何图案的建筑构造上,盖一层碧绿的琉璃瓦,用一副荒诞的、讨好的神色,同英国人说,你看吧,这就是在英吉利统治下的中国呀。聚会无非打牌跳舞,端着上流社会的腔调,佣人托着各式点心酒水走来走去,少爷小姐交际花们字斟句酌地调情,顶讨厌。

讨厌归讨厌,江家做东,魏婴是跑不了的。他捏着细细长长的高脚杯,面上谈笑风生,心思到处乱飘。蓝湛怎的还不来,莫不是放他鸽子?不,蓝湛的为人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的。路上碰了什么事情也未可知。蓝湛他……

魏婴强忍着不往门口看,忽听得门铃一响,见蓝湛身影立在玄关,身上是他开学典礼穿过的那套西装。

魏婴如蒙大赦,挥手叫道:“蓝湛!”

香港上流社会的筵席,蓝湛虽没去过,但也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香港效仿英国,上海亦有一般风气,左不过都是跟着欧洲亦步亦趋。正装嘱人熨了,服服帖帖地挂在身上,海派公子的气度。

蓝湛到时,正见魏婴立在厅中,捏着高脚杯,杯中晶莹液体晃荡,周身围了一圈人谈笑风生,皆是俊男靓女。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那一圈便响起笑声。

魏婴转过头看见他时,脸上笑意尚未褪尽又添半分,招呼他:“蓝湛!”

蓝湛向周围人点一点头,走上前去,道:“司机不认识路,耽搁了些时候。”

“不碍事!我们才开始。”他转头又向周围人介绍:“姑苏蓝家的二少爷蓝湛,在我们学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眨眨眼睛,又道,“这神仙轻易请不动的!你们莫要招他。”

“少来了!”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江澄朝这边走过来,向蓝湛打个招呼,道:“魏婴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对谁都这样,无须挂怀。”

蓝湛摇摇头,听得魏婴反驳道:“又在这里褒贬我!你出去问问,咱们同学哪个不喜欢我的?魏婴若说不是谢家宝树,好歹也该算个青年俊彦!”

他说这话时笑眼弯弯,眉目间疏阔形容如长风秋水,穿透了这室内拥攘物什浊浊人气,和着珠江奔去。

06

蓝湛同这些公子哥们一般打扮,站在那里,硬是叫魏婴看出三分超凡脱俗来,仿佛自带个屏障似的,将周围一切浊气挡在外面,亭亭如莲。

“蓝湛。”

蓝湛手里捏一支酒杯,另一只手插在裤兜,转头看他时,眼睛沉沉如水,一下子盖过了空气中浮动的嬉笑声。

“蓝湛,你跟我来。”

他带蓝湛穿过客厅中歌舞喧嚣,直上了三楼天台。夜晚的维多利亚港点点波光,游轮披挂一身霓虹灯从海面徐徐滑过,港湾对面,铜锣湾的灯火延伸到西环。温热海风穿过树林夹了淡淡的香气,混着半腐烂的花叶的气息,以及空气中随时随地存在的霉味。这就是香港的味道。

他倚在大理石的护栏上,轻轻晃着手里酒杯:“给我打个掩护,上来透透气。”

蓝湛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海风把他的头发和衣摆微微撩起,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我以为你喜欢。”

魏婴便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我是爱玩,可是不是这种玩法。”他想了一想,笑意中忍不住漏出一丝嘲讽,“这里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谁知道我家怎么样呢?国内今天这里游行明天那里镇压,我却在这里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

他望定蓝湛眼睛,问他:“蓝湛,你想过将来么?”

魏婴站在黑暗里,身后分明是港湾的波光与对岸莹莹灯火,他却融不进这一片繁华好景,在海风中站成一把茕茕枯柏。

魏婴问他:“你想过将来么?”

将来如何?

他不是没有想过。

内有军阀混战外有他国欺侮,今日我扯旗复辟明日你占山为王,他能如何?他该如何?这个时代非是伍子逢殃比干菹醢,而是兰蕙萎绝众芳芜秽,他向谁敷衽陈辞?

他读过的四书五经没有一本告诉他答案。

他说:“我不知。”

“我也不知。”魏婴趴在栏杆上轻声说。“蓝湛,你知道,有些话平日里是不能随便跟人说的,说了别人也只觉得你瞎操心。你我这样的小少爷,合该当个金玉其外的漂亮花瓶,喝喝酒跳跳舞打打牌,到了三四十岁,接过家里产业不败光了就行。你看下面,谁想到这些于身无益的事?”

蓝湛竟不知如何作答。他没有立场来安慰魏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难道他能说,这些不是你我该想的事情吗?

生年不满百,偏要怀千岁之忧。

魏婴在沉沉黑夜之中向他举起酒杯:“昔有伯牙子期琴声相和,求一人分尝诸多郁结。魏婴何如?”

海风从他周身流过。他想说愿言配德携手相将,最后却听见自己说:“流水高山。”

口是心非,有违家训,该罚。

07

下了雨。香港过了四月就算夏天,早晨起来时还是晴空万里,中午时分就说不准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下上一两个钟复又放晴,天气只有更热。水汽蒸在空气中氤氤氲氲,头顶惨白日光往下一扣,直叫人喘不上气。

魏婴在图书馆的书架前看到了蓝湛,对方手里握着一份和他一样的大公报。头版头条,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山东半岛由日本接管。

他和蓝湛站在层层日影中对望,谁也没说话。

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蓝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过来把报纸从他手中抽走,和自己的那份一起捋平,放在书报栏上,手上端一本《文心雕龙》,在平日那个座位上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站在书架前望着蓝湛低垂的头,拳头握紧又放开,最终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内地唔少地方都係度游行,听讲话好鬼乱,派左好多警察去镇压,仲捉左唔少人!”

——“游行关我地鬼事咩!真係打仗,都打唔到香港啦,系唔系?”

嘈杂人声在他身后退去,日光白、亮,没有温度。

蓝湛从拿起那份大公报的那一刻起,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身处的,是一个书中不曾写过、没有任何参考可寻、一切全凭探索的时代。

他读过的历史,是滚滚江河;而他所处的时代,是滔滔洪水。每个人都被裹挟着向前奔去,无人可幸免,妄图画地为牢的,都将被洪水吞没。肝胆何用?文敏何济?孔夫子驾牛车周游诸侯各国的朝代,已经过去太久了。

魏婴在离他三步的地方,手中握着一份和他一样的报纸,双肩微微颤抖。

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抽走了魏婴手里的报纸。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在图书馆坐下来继续写他的论文。

钢笔在纸面上洇出一大块墨迹。图书馆内的窃窃私语,汇作轰然雷鸣。魏婴转身的脚步声踢踏踢踏,是狂风骤雨。

蓝湛从图书馆出来,就有人告诉他有电话。他去了政教处打回去,是他叔叔。

“你大哥出事了。”蓝启仁说。

他马不停蹄赶回上海时,蓝涣已经被放了出来。准确来说,是被保了出来。去接蓝涣的时候下了小雨,他在远处就看见屋檐下站着他的大哥,形销骨立,身后跟着两个兵。

他上前去想扶蓝涣,却反被蓝涣紧紧握住了。蓝涣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里,一双眼睛透亮透亮。

“忘机。”蓝涣这一声,沙哑且虚弱,偏偏让他听出了十足的力量。

08

魏婴再次见到蓝湛,是一个月之后。

他在图书馆看见蓝湛时,蓝湛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言简意赅:“家里出了点事。”

魏婴便不说话了。上海商界罢市,必有蓝家一份大头。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呢?”

蓝湛说:“先把学上完吧。”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蓝湛是不是参加了,有没有被捕,有没有受伤——蓝湛鬓边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很细,但是他看见了。转念一想,就算是真的,蓝湛也未必会告诉他。凭什么告诉他?

“蓝湛,”他轻声说,“我要走了。”

蓝湛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望着蓝湛,咬了咬嘴唇,说:“我是说,我要去欧洲了。一起吃一次饭,好不好?”

蓝湛又把自己那套西装拿了出来。尽管这是一次只有他和魏婴两个人的,可能连任何礼节都不需要的便饭。

魏婴看到他时很是吃了一惊:“吃个下午茶而已,你这么正式?”

他怎么能不重视?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回到香港就找机会告诉魏婴,哪知道魏婴竟要离开香港了。

他说了又能怎样呢?不管魏婴心意为何,都不过是两个人徒增烦恼罢了。

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魏婴也许会在某个夜里想起来年少时候和他说过的轻狂话语,然后继续在时代的洪流中各奔东西。

魏婴把菜单推过去:“你点吧。我请你。”

“不。”他合上菜单,“算我给你践行。”

“那好吧。”魏婴并不十分坚持,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扑簌簌阳光一样。

这顿饭吃了什么,他并不记得了。只记得魏婴问他:“毕业之后呢?想好没?”

他只说:“回上海。”

“成家立业?”

“太早了。”他想了想,又狗尾续貂地补上一句,“家国有难,不敢言儿女情长。”

什么时候他能把这个人放下了,就算时候到了。

10

“好吧。”魏婴慢慢地切开面前的可颂,“你说得对。道阻且长。”

蓝湛轻轻咳了一声:“道阻且长不是这么用的。”

“你就当我读书少吧。”他笑了一下,“我一个人坐船走,你来送我一下,行不行?大家好歹朋友一场。”

蓝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却问:“你自己?江澄呢?”

“本来一起的,家里有个远房的长辈没了,他要回去奔丧。我先过去,也可以提前帮他打点打点。”

蓝湛今天好像格外地沉闷。他能不能自作多情一回,认为这是他要走了的缘故?

“蓝二哥哥?”

他注意到蓝湛端着咖啡的手抖了一下,脸上现出些赧然神色:“这是什么称呼。”

魏婴笑了起来:“你干嘛,以前没人这么叫你?好吧,肯定没人敢。没什么,就是想说,你特别好,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蓝湛似乎是想了又想,最后说:“谢谢。”

拾壹

蓝湛到达港口的时候,正看见魏婴提着箱子走来。他行李并不多,只有一个手提箱。

“哎呀,你真来啦。”魏婴看见他时很有些惊喜,“我还以为我真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呢。”

蓝湛示意他把箱子给自己,魏婴就大大方方地交了出去。他们两人走到码头的时候,轮船正静静地浮在岸边,钢铁外壳在夕阳下闪着光。码头工人在他们身边穿梭,甲板上的船员还在奔忙。

魏婴接过箱子,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立,对他说:“谢谢。”

“不用。”他说,“你路上小心。”

“我到了欧洲给你写信,好不好?”

“嗯。”

魏婴闭了闭眼睛,突然伸出手覆在了他嘴唇上。下一秒,魏婴的脸忽然放大数倍,睫毛在他眼前轻轻颤动起来,鼻尖几乎相触。

11

魏婴将嘴唇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屏住呼吸三秒钟,然后飞快地抽了回去。

“我走了。”他自己都听得出声音里的颤抖。然后逃也似的转过身飞奔而去。

蓝湛也许喊他了。也许只是他希望蓝湛喊住他。但是这不重要,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走。

在船舱里坐定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疯狂跳动。手心里仿佛留下了一个唇印,深深地陷下去,永远都消不掉。

他打开手提箱拿出纸笔,在桌前铺平,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

忘机吾友:

见字如晤。

00 & 零

其实我怕你的好感 基于我修养

其实最怕你的私心 亏准我体谅

无人问我寂寞像投 何处去养伤

原来是我的心境高到变为偶像

没有得你的允许 我都会爱下去

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着我流泪

但漂亮笑下去

仿佛冬天饮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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