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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自由么?这条江水能漂去海洋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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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我厮杀,箭矢如雨,尸山之上血海之中,皆是熊熊燃着的地狱火,自下蔓延而上,吞噬了整个苍穹,都昭示了大成帝都将尽的命数。

祥公公满面血泪,最后朝身后处得虚空处再行一次君臣礼,去帽冠散衣袍,着一身素白里衣,再拜城前战场后,从城墙上纵身下跳。

“奴,死生追随陛下。”飞速下落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年轻了,这样也好,黄泉之下再相见时不该是那副残破的丑样子。

祥公公落地骨碎,与此同时,执剑死守的君王亦是强弩之末,挡在她前方的将士誓死不屈,终是同他一齐被叛军长刀斩杀,落了个头身异处。

或许是那天命所归,那具金甲无头尸倒压在了那袭白衣之上,泥浆和着骨肉拧成了一根阴间红线,此后的世界再没有尊卑和世俗,生不同榻死不同穴,至少灵魂会在一起的。

大成国亡,孝帝元盈薨,云氏覆灭。胜者昭氏乾君登基,改国号大昭,孝帝胞弟应熹不知所踪。

1

“大成皇帝是不是有隐疾?怎么后宫一个妃子都没有?”昭乾君手里捏着两个核桃,步调悠闲,一边观赏御花园的风景一边同身旁人说话。

“韫舟不好议论旧主的事。”谢韫舟步子谨慎,始终落后昭乾君一步,不与之比肩行走,做足了君臣之别的礼分。

“旧主?”昭乾君突然顿步,转身便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一是惊讶于谢韫舟突然的敬贤礼士,二是好奇于谢韫舟潜伏在大成三年里发生了什么。可见人一副装出来的低眉顺眼做作样,登时哭笑不得:“韫舟啊,谢韫舟啊!”

“陛下何事?”谢韫舟立马弓腰行礼,惶恐不安的模样做得更是得心应手,满嘴的君臣尊卑,“臣,实在诚惶诚恐。”可心中有真有几分敬重?昭乾君看得很是真切,便是这种野心勃勃的狼才能激起他征服的欲望也才有任用的价值。

昭乾君懒得跟他装腔作势,便随便寻来个话头,瞧见那池子里的玉面芙蓉开得甚好,不觉中也就想起了那个传言。

“听说孝帝有一幼弟,约莫十六岁,相貌生得雌雄莫辩,胜过无数女儿红妆…”昭乾君抬腿去踢谢韫舟的膝盖窝却踹了个空,只见人避了离他有几步之远。他也不甚在意,颇为惋惜道:“可惜没能一睹风采,我当好羡慕韫舟,见过如此绝色。若是有机缘得遇…”

昭乾君长叹了一口气,截了后面的话,他自是知晓,殉国是这位皇子唯一的路。

“原来陛下喜欢男人。”谢韫舟撕开毕恭毕敬的伪装,哈哈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还能憋上一阵子。”昭乾君退后几步,站在凉亭脚边,瞄准那朵清丽芙蓉,掷出一核桃,命中蕊心。

谢韫舟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轻晃的花身,往事随风倒也物是人非,他颇觉苦涩却又装做不太在意的道:“憋了三年,不能在憋了。”

然后俩人相视而笑,做一对知己君臣。

2

应熹睁开了眼睛。他是被泼醒的,盐水蚀着身上的伤口血肉,痛得他浑身发颤,口腔里滋味腥咸,牙齿更像碎了一般疼痛难忍,血色透明的唾沫从嘴缝滴落成丝…

谢韫舟手持着空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醒转,鼻腔轻哼了个音,步子往后一退。属下便熟练地搬来椅子放置在他身后。

谢韫舟跷着腿踩在应熹的小腿上用力碾,看着对方痛不欲生的模样,他方才笑了笑。指着自己左胸口,恶狠狠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这里插着只箭。”

右手一摊,便有人递上来一支断头箭身。

“怎么?不当一回刺猬,学不乖是不是?”谢韫舟拿箭柄拍在应熹脸上,起初炯炯有神的双目陷进了黄白瘦弱的皮子里,若他谢韫舟不知此是自己杰作,也当不会认得这个破烂不堪的人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子。

“还逃不逃?”谢韫舟温声问道,放下箭矢又握住马鞭,脚尖微微用力便刺得对方倒抽凉气。他知道骨头再硬的人也抵不住十八酷刑,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全套用上。只勾起嘴角,温和得似是调情:“回心转意,我待还如从前一样。”

“骗,子!”应熹下颌骨似已不能正常张合,说话极其费力,仅是两个字他便觉得自己已到快油尽灯枯之势。

谢韫舟一把掐住应熹的脖子,几乎快掌碎了他的喉管,又到底是留了人一命。他拔高声调,再问:“敢不敢再逃?”

没得到回应。谢韫舟掂了掂手中的鞭子,站起来踹开椅子,惊得侍从连连跪地。手中鞭子朝一旁狠力甩开,鞭落之处扬起阵阵灰尘。谢韫舟脸色大变,蓄力一鞭挥出,直至听得肉声崩裂,他狂怒道:“敢不敢再逃?说!”

一身皮肉早就破烂不堪,这一鞭更是狠毒,直直劈开皮肉,深可见白骨。纵使经历有百般苦楚,也难让他呼一次求饶。

彼时天子骄子,万千宠爱于一身;此时阶下囚子,十八刑法轮转。命运像跟他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国破家亡只是虚惊一场的噩梦,只要他闭上眼睛再睁开,什么都会恢复成原来模样。

“忍?好,给我忍!”谢韫舟捏紧鞭子,反手又是一鞭,跟着上一鞭落处添,登时小截断骨凸出皮肉,应熹亦痛得昏了过去。

“大人,他昏过去了…左下…断了根肋骨…”颤颤巍巍的声音中止在谢韫舟狠厉的眼神里,那眼神似狼仿佛能瞬间将人生吞活剥了。旁人皆噤若寒蝉,生怕招惹上了主人的“青睐”,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恨不得钻进地缝。

谢韫舟心中怒火倏地一灭,手中的鞭往旁人身上一扔,转身出门,但踏出牢门那刻又犹豫了几分,作罢道:“送他回寒雪轩,找大夫好生医治。”

谢韫舟走后,侍从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将应熹从架子上放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碎了哪块骨肉,回头惹得主子盛怒,自己就得大卸八块交代了。

大夫见到应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五六日前才撤了箭伤纱布,那时人看着气色还算红润。怎地几日不见,成了这副模样。他还再三向侍从们确认:“这是前几日那小公子吧?”

“大夫你快点看看,人别死了,不然我们都得玩完。”其中一个侍从推着磨磨唧唧的大夫到应熹床榻跟前。

“这是………”大夫还要说话。就听那侍从呵斥道:“别打听,为了你好。”

3

应熹一睡大致是睡了有六日,他醒来时躺在软纱幔帐之中,屋子里熏着淡淡的檀香。他一度以为真的梦醒了。

他要起身时,浑身骨头都碎了一般的撕扯剧痛又一把将他拉回梦里。眼泪刷地就出来了,他彻底被噩梦魇住了。

这里不是寰阳宫,这里谢韫舟的寒雪轩。是前几日谢韫舟为了讨好哄骗他,按照寰阳宫陈设摆放的寒雪轩。

“你醒了?”谢韫舟从门外来,站在应熹床榻前。手里提着壶酒,脸色醺红当是醉酒了。他扯过椅子坐着看应熹,目光汇集在人鼻尖一点,有些发怔。语气倒是不咸不淡的:“知不知道,你这张脸有多少人肖想?即便是广传你死了,也有人日日惦念提起。”

应熹想说话,声音却止步于喉咙,他才恍然想起喉珠被谢韫舟掐碎。

“我想把你藏在身边,可你老是要逃跑,怎么办呢?”谢韫舟嘴里的话含糊不明,可是应熹却听懂了。他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不看。

“怎么了?想睡觉吗?”谢韫舟把酒壶放在一旁,跪趴在床沿边上,轻轻握住应熹的手,温柔得不像话,“韫舟陪殿下吧。”

这句“韫舟陪殿下吧”让应熹忆起了前尘往事。以前皇兄总骂他不学无术,每天想的不是好好读书而是摆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为了扶正这颗秧苗,皇帝特地从新晋后生里选了个才德兼备又年轻俊朗的伴读,名换做谢韫舟。那时候的谢韫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应熹一眼见了就喜欢,便时常找他玩,觉得古人那些又长又臭的诗从他嘴里念出来,好听得犹如仙乐。

应熹忍着浑身的痛想要抽离谢韫舟的手掌却又被轻巧地抓了回去。他闭着眼睛想,谢韫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谦谦君子是他,心狠手辣是他,温柔备至是他,可害死皇兄的也是他……他想不明白。

心底的那点子倾慕被亡国恨踩踏得干干净净,丁点儿不剩。应熹和谢韫舟是敌人,不死不休的敌人。

4

谢韫舟怕应熹再次逃跑,特地差人打了一条链子锁住他一只脚和一只手,允许他在寒雪轩任何地方走动,唯独不准他出门。

照顾应熹起居的是一个小丫头,个头才到应熹胸口,说话神气活现的,聒噪闹腾,却经常去外面给他买糕点。

应熹想过无数方法逃走,小丫头是成功关键。可是他到底心软了,之前帮他逃的仆人全被砍了双脚…

谢韫舟很懂他的心思,只需要一次杀鸡儆猴,他就能有所忌惮乖乖听话。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太阳,应熹不敢想象因为他被砍去双脚…

“应熹?”谢韫舟的声音突然在空间里响起,像块石头扔进了水里打破了平静的水面。应熹闻声一惊,慌乱地收起手里的东西。

谢韫舟方才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的惊慌,冷着脸走过去掰开他的手心看,竟是一块捏碎的糕点。

“你为什么怕我?”谢韫舟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温和地问道。

应熹甩开谢韫舟的手,嫌脏似的在衣服上蹭了蹭,扭头并不理人。

“你怎么不跟我说话?”谢韫舟扳过应熹,强迫他面向自己。应熹伤愈不久,没什么力气反抗,他只好闭着眼睛不看。

“看我,睁开眼睛看我!”谢韫舟语气中已有一丝怒气,嘴角强抿着笑,“你远嫁和亲的皇姐,大成国灭了,你猜她现在什么处境?”

大成覆灭时,应熹恨不得追随皇兄去了,到底没有想到还有同母血亲的皇姐。他睁开眼睛,想要询问皇姐是否安好,可喉咙里仍是尖刺刺穿般的疼痛,久久不得医治的地方发溃生脓,他彻底发不出一个字音。

成了一个哑巴。

“兰娴公主平安诞下一女,你当了舅舅。”谢韫舟在应熹着急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快慰,他只要他面对自己时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即便是生气愤怒又或是痛苦悲伤,也总是好的。

我当舅舅了吗?应熹紧锁的眉舒展开来。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爬起来想找个什么东西,可只是一瞬他又才明白,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只是一阶囚徒,外甥女的礼物也备不齐了。

“你若老实听话,我就让你去见兰娴。”谢韫舟适当放出鱼钩,就等着一条叫应熹的鱼心甘情愿地咬钩。

应熹恍若未闻,倏地跪坐在地仰起脖子看天,目光自由地穿梭于晴空里,那里面一片云朵都没有,干净得仿佛白云从未存在。

应熹以大成最隆重的礼节朝着窗外叩拜,最后嚎啕大哭起来,云应熹彻彻底底地成了无姓囚犯。

“你若是听话,我自然让你见兰娴,不会骗你。”谢韫舟几步上前,从人背后抱住,胸腔贴着脊背,止不住的颤抖和不歇地挣扎,他以另一种方式听到了怀里人的控诉。

“永远留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都满足你。”谢韫舟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内心,露出他久违的真心和柔情。

应熹死死咬住谢韫舟的手背,生生撕下一块皮肉,即便如此谢韫舟也绝不放手,死死地锁住人。

“我可以包容你所有的坏脾气,你一直都知道我很在意你。”谢韫舟忍着痛,咬着牙,字字句句却温柔得不像话。

5

“朕听闻爱卿日日缠绵温柔乡,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留得住爱卿的心?”昭乾君一身金黄龙袍,手里端着盒鱼食,偶洒几颗进了池子里,惹得群鱼争相抢夺,有的鱼儿甚至都跃出了水面。他瞥了一眼谢韫舟,又叫人打捞池子里的鱼。

“那条跃得最欢的,捞上来,送谢爱卿。”

“哪里有什么温柔乡,养了一头不服管教的倔驴罢了。”这是昭乾君第二次的暗示,谢韫舟明白世界上无不透风的墙。从一开始,他打听应熹的时候,谢韫舟就想到了。

“是么?”昭乾君大笑起来,放置了鱼食。拍拍谢韫舟的肩膀:“过几日便是皇后寿辰,宫中宴会之上为朕介绍一下嫂子。”

昭乾君的话术很有意思,不止一次地提醒他的身份,先君臣后兄弟。

应熹的确身份敏感,谁能将前朝皇子收在院中?多半存有异心。可昭乾君就是知道谢韫舟藏人不是为了夺权仅仅只是为了美色。

宫宴之际,谢韫舟带了一个‎‌‎‌‍美‌‎人‌‍‍‎‌赴宴。倒不是应熹,而是他着人找来的一个女人做顶替。

昭乾君自然知道此‎‌‎‌‍美‌‎人‌‍‍‎‌非彼‎‌‎‌‍美‌‎人‌‍‍‎‌,倒也没有戳破,只趁着醉意赐了婚。还向他讨要一个人。

“臣府中人鄙陋,哪里能得陛下青睐?”

“此画中人,可在爱卿府上?”昭乾君叫人呈上画像,那人正是应熹。

“确是臣府中娈童…”谢韫舟淡淡道,“低贱卑劣,不服管教,不幸死在了臣手里……”当一个男人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果然就会想要更多的东西,倒也越发摸不清自己的地位和处境。

君不夺臣妻,你却妄想夺我爱人。谢韫舟抬起眼皮:“陛下若是喜欢,臣也可以送进宫的…”

“死了?”昭乾君意味深长道。

“是。”谢韫舟面不改色,从容回道。

6

大婚在即,谢韫舟又想偷天换日,将新娘换成应熹。也算是明媒正娶。

“明日便是我们的婚礼,你期待吗?”谢韫舟蹲在应熹跟前,死死锢住他双手,仰头看着紧抿着的嘴唇,温柔道,“我一直不动你,便是想着有一日能明媒正娶,迎你入我宗祠,做我夫人,方行周公之礼。”

“应熹啊,你生了一张太能蛊惑人心的脸。”谢韫舟忽地拿出一把匕首,“只需要一刀便能断了别人的念想。”

应熹说不出话,只能奋力挣脱桎梏,刚推开人要跑却因为手脚的链子绊倒了。他一个劲儿的摇头,一边往后退。

“罢了。”谢韫舟忽又不忍心了,走近应熹时不料人拽着他的腿狠狠咬住。

“属狗的?”谢韫舟拎着衣领将人提起来往床榻上扔,“过一会儿有人过来量裁制作嫁衣,最好乖顺配合。”

说完话便提腿出了门。

应熹方才慌了。

他用茶水写字想小丫头帮他办件事情,奈何小丫头不识字。一通比划也看不懂。

小丫头才发觉哪里不对劲:“你说不出话吗?”她一直以为应熹是不爱说话,没曾想是个哑巴。

应熹点点头。

小丫头却转身就跑去找谢韫舟:“公子,我不识字也不懂手语,不能和应熹公子交流,我起初以为他不爱说话,结果他是个哑巴…方才他用茶水给我写了什么我也不认识,又一比划比划的,我也不懂……我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公子你可去问一问他…”

谢韫舟他向来疼爱这个小丫头,允许她自由出入。见人一脸为难:“你说什么哑巴?”

“应熹公子不能说话。”

“他跟你说的?”

“!哑巴怎么说,我问了他,他点头表示不能说话。”

谢韫舟差人去请来大夫。

“怎么回事?”谢韫舟冷着的脸,犹如黑云压城。

“回回谢大人,这位公子的喉珠伤势未能得到及时……及时医医治,恢复的可能性很小…小…”大夫哆哆嗦嗦说完话,赶紧跪伏在地,背后的冷汗都洇湿了衣裳。之前来时,未能发现咽喉的伤,属实心虚得慌。

“庸医,就不留着你祸害别人了。”谢韫舟示意仆从拖人出去,“随便处理了。”

“大人大人,我有法子,有法子可以一试!”老大夫大喊大叫,企图挽回谢韫舟杀他的心,倒也有了作用。

“戴罪立功哦,治不好结果一样。”

应熹木讷讷地盯着喜怒无常的谢韫舟,他的确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从来没有。

7

昭乾君应承要亲自主持谢韫舟的大婚,昭示他的亲臣之心,却也一手抬高了谢韫舟的地位。谢韫舟本就是朝中不少大臣争相巴结的对象,权力是把双刃剑,自然会引得开朝老臣的弹劾。朝局分两党,昭乾君显然是将谢韫舟放在火焰之上。

大婚之日,洞房之时。

新娘被掉了包,谢韫舟大发雷霆,翻遍整个寒雪轩都找不到应熹。他方才回想起昭乾君的说的话,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他的偷天换日。

谢韫舟撕开婚服,派人在全城里大肆搜捕却依旧没有找到人。只有一片禁区没有搜查了,皇宫。

谢韫舟安排刺客进宫,等待着宫中沸腾时便带着人手冲了进去,人手分了两拨,一拨搜查“刺客”,一拨保护陛下。

到底是无果。

而应熹并不在皇宫,他被人打晕带走了,醒来的时候在一只渔船上,老渔夫看他醒了便解释道:“公子莫怕,老夫是奉命送您去楚宋。”

应熹心想:“楚宋?是皇姐救我了吗?”便是如此,他欣然地点头答应,冲着老渔夫笑了笑。

可是转念一想,皇姐怎么知道自己在寒雪轩?又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只得安安静静地坐着,希望是皇姐。

在水面上飘了许久才抵达岸边,码头上确是有一队人马,还停着辆马车。

为首的人和老渔夫点点头,便叫人拉着应熹上了马车。应熹没有见过这一批人,按理说皇姐不方便出宫都是派紫罗来接他的。

也就是不会是皇姐的主意。

谢韫舟因为大婚,方才取了他手脚上的链子,此刻逃跑倒也方便。只是对方人太多了,他得如何逃。

像是猜着他心思一般,马车外的人恰时说道:“公子且放心,我等是陛下派来接公子回宫同兰妃团聚的。”

是吗?真的是皇姐吗?

外头的人似怕他不信,将一方帕子递了进来,上面有一个娴字,木字却少了一笔,正是皇姐惯来的习惯。

应熹有点慌张,自己这副模样,皇姐见了定要心疼的,况且也没有什么见面礼给小外甥女。

一路颠簸,应熹掀开帘子,的确是进宫了。

8

应熹等了都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皇姐。

一群人宦官将他按在澡池里清洗,用刷子狠狠地将他从头刷到尾,白皙的皮肉被刷得通红,但凡是他身上的疤痕处总要比其他地方刷得很,仿佛要刷烂才肯罢休。

应熹挣扎,便有人用尖细怪异的嗓音说话:“见贵人得干干净净的,公子还是乖顺点好,免得伤着了公子哪里,奴才们担不起。”

应熹以为这是楚宋的特有礼仪,便忍着痛再不挣扎。一想到即将见到皇姐便满心欢喜。

一番操作下来,应熹觉得自己遭了酷刑一般,身体上每一寸皮肤都火辣辣的痛。

宦官领着应熹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院子,屋里亮着灯。

应熹直觉这里不该是妃子居住的地方,却又怕是大成灭了国,楚宋皇帝待皇姐不好。他几步跑了进去,也不知身后是否跟了上来。

推开门,里间是个青年人,举着灯在写些什么东西,看他进来便抬头看了一眼。

蔺寒搁下笔,率先开口:“等了你许久。”

“画师没有画出你的神韵。”蔺寒品鉴低声道,“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应熹看他气质温良亦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此人是谁,宦官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应熹,云应熹。”蔺寒摸了摸鼻尖,“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的。”

应熹方才反应过来,出了狼窝又入虎口,转身拔腿就跑。可大门早被人上了锁。

“你可知道,三年前见你一面,我便一直记挂着你。为了能多见你一面,不惜切了命根子入宫……又哪知道你并非楚宋人…”蔺寒轻易地抱住应熹,“以前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现在只能做我房中对食。”

“你可同意?”蔺寒问道。

应熹摇摇头。

蔺寒却没头没脑地问:“你可有喜欢之人?”

应熹迟疑了,他曾经是喜欢过一个人的。

“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与我相伴不好吗?”蔺寒捏住应熹的下巴,狠狠吻住人的唇瓣,“我想要你。”

应熹牙齿磕上对方的唇,待人有了一丝松缓,用头去撞对方的头,这一撞力气用得很足,两个人都有些昏沉沉的。

“挺厉害,撞我?”蔺寒有些恼了,伸手就要去抓人,没抓稳却被挠了两道口子,“好得很。”

“蔺公公,陛下急宣。”大门在有宦官高呼,中断了这场闹剧。

9

谢韫舟穿了一身黑衣,跑死了两匹马,从大昭赶来了楚宋。

“若非紧急,谢韫舟自然不会潜进皇宫,惊扰了陛下。”谢韫舟脸色又青又红,头发都被狂风刮得凌乱,“着实寻妻心切,望陛下海涵。”虽说得一板一眼,但全身上下无一处有恭敬之意。

“陛下处死兰妃向我大昭投诚,转身却在我大婚之日掳走我夫人,不知道陛下是何用意?挑衅?”

“大昭和楚宋,到不会因为谢某夫人破了盟约,只是谢韫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就不知道了。”

“朕…自然没有下令掳走你夫…”

“我的人亲眼看见进了宫。”谢韫舟一字一句道,浑身气压很低。楚宋皇帝忌惮谢韫舟发疯,便宣来了蔺寒。

皇帝简单交代了几句,蔺寒便知道了谢韫舟的来意,脸色也瞬间铁青,刚到嘴的肥肉还没吃就要拱手让人不成?

迫于无奈,蔺寒到底是把人送到了谢韫舟跟前。

刹神带着他的夫人走了,皇帝方才甩了蔺寒一巴掌,并吩咐手下将人扣押:“莫不是谢韫舟找来,朕还被你等奸人蒙蔽双眼,果真是卖主求荣好手段!”

“斩了。”

“陛下,奴才不是卖主求荣,奴才是为了楚宋!陛下 听奴说来!”蔺寒急道。

10

“他有碰你哪里没有?”谢韫舟一手揽住应熹的背部另一手托住膝窝,步伐稳健,泰然从皇宫走出来。全然不顾旁人眼光。

没等到应熹的回应,谢韫舟又勿自嘲笑:“也是,一个太监。”

“也罢,算是一个教训,告诉你不论你跑去哪里,我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你。”谢韫舟走到马车旁边,把人放进去,自己跟上去后又把人抱着。

应熹忽然拉住谢韫舟的袖子,胡乱比划了几下,他不知道谢韫舟能不能明白。

“怎么了?”谢韫舟下意识地朝着宫门方向,“你想见兰娴公主?”

应熹点点头。

谢韫舟漫不经心道:“我闯皇宫已是犯上,此刻正忙着跑路,没空带你去见兰娴。”他嗅着应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那不是属于他的味道,便想起可能和蔺寒独处过一室,虽然不能发生什么,还是觉得恼。

“方才就该要了他的命。”

应熹:“……”

“发现你被人带走了,我找遍了城内外,就连皇宫我都翻了。云应熹,我谢韫舟要的人,谁也不能带走,你想逃不掉也逃不掉。”谢韫舟散开应熹的头发,又从怀里摸出一瓶油膏,手指指腹在白色的膏体上碾了点下来,耐心细腻地抹在怀中人头发上,“早就想给你用了,头发生得很美,要小心呵护才是。这是我特地找药师调制的,是你喜欢的芙蓉香。”

抹完了,谢韫舟面部整个埋进青丝里,淡淡的芙蓉香的确好闻。便想起第一次见应熹的时候,小小少年在莲池里抓鱼,内侍和宫女围在岸上急得一团糟。

那时候谢韫舟就想,这样一个人或许该出生在平凡人家里,做一个无忧无忧的野孩子。是一重重的高墙困住了他的天性。且幸是依旧天真烂漫。

“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你见我说的话吗?可能你记不得了,我还一直记着。你说:你就是新来的伴读吗?生得真好看。”谢韫舟喃喃着,仿佛梦中呓语,“你还扔了我一身的泥…”

应熹自然也记得,只是他记忆更深的是,谢韫舟和昭乾君里应外合,攻陷了大成国都。皇兄战死于城门下,景祥也跳楼殉葬了。而一切,全在他眼中心中一幕又一慕的上演。

谢韫舟曾经是爱人,现在是罪人。有多爱就有多恨。

应熹将此刻温情藏进心底,藏在仇恨之下。

11

昭乾君差人送走应熹,一来给谢韫舟一个下马威,二来送蔺寒一个顺水人情。

他的眼里早已经容不下楚宋那个国度,可朝局方稳,不好再动干戈,只能选择以前夺取大成一般的渗透进攻。

殊不知谢韫舟竟然发了疯似的,胆敢明目张胆的叫人行刺,以搜翻皇宫。

昭乾君向来知道谢韫舟的脾性,疯狂是他与生俱来长在骨子里的东西。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亡国皇子竟然在他心里占了如此重的地位。

蔺寒说的话,便在昭乾君心里彻底生了根。

弹劾谢韫舟的奏折可摞了一座小山,昭乾君摊手笑道:“韫舟啊韫舟,你干了什么,能得到这么多大臣的弹劾奏折?”

谢韫舟揖礼回答:“陛下不知,臣自然更不知。”

昭乾君将一份奏折递给他:“韫舟岂能不知?”

“这上面一一罗列了你的罪状。”

“无稽之谈,陛下也信?”谢韫舟放下奏折,改站为跪,“请陛下去臣之职,准臣回乡。”

“韫舟啊谢韫舟,你总是喜欢耍小聪明,朕何时说了要辞你?”

“倒不是陛下辞臣,是臣心愿。”

“朕自然不准。”昭乾君摆摆手,让谢韫舟下去。

昭乾君抬头望着天,皇权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罩住了人心,雾里看花一点都不真切。

他实在害怕谢韫舟,害怕这个狼一样的人,既放不得也用不得,制衡朝局只是下下之策。

12

应熹经了大夫的偏方药理,的确有了好转。能发出字音了,只是不能长时间说话,仍需要好好调理。

谢韫舟知了挺高兴,叫人置了一桌宴席,全送到了应熹门口。

应熹想起之前蔺寒塞给他的字条以及一颗药丸,假死七日,谢韫舟为他殓葬之后,会有人将他救出来。

并有皇帝应承,楚宋可助他复国。他们约定好的日子,便是在今日。

“送你。”谢韫舟将一只芙蓉花玉穗放在应熹面前,“我亲手刻的,怎么样?你看看。”

应熹接过玉穗,摸着温润的质地,手工颇为好:“很,好看。”

几个月以来,应熹除了骂他第一次跟他说话,更是如此平和的态度。谢韫舟又惊又喜,抱着人打着旋,笑声快冲上云霄:“我太开心了,应熹,我真的太开心了。”

“放我,放我,下来。”应熹吃力道。

谢韫舟一直替应熹夹菜,恨不得全部堆在他碗里,应熹却只吃了一点,他幽幽地看着谢韫舟,慢慢道:“谢韫舟,我们,下辈子,再见时,还是敌人…”

谢韫舟:“……”

“喝了,它。”应熹举着酒杯,久违的笑容像一个太阳,照亮了谢韫舟灰暗的心,却也让谢韫舟为之一恸。

“敌人还是爱人,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我的。”谢韫舟说完也笑了,转而又道:“下辈子和下下辈子的话,我们只做爱人就好了。”

“是吧。”热酒入喉,红色瀑流从应熹嘴中溢了出来,心是痛的,浑身却没有了知觉。他闭上眼睛便往后倒,跌进了一个软软的怀抱。

这夜,寒雪轩人声喧闹,男人又哭又笑,几近癫狂,附近的百姓都以为寒雪轩中闹鬼。倒也果不其然,第二日寒雪轩里外,红绸未撤新上白帆。

谢韫舟娶的新夫人死了。

民间流传的死法各异,有人说中毒不治身亡,也有人说不堪承受谢韫舟的暴行而死,更有人说是谢韫舟日夜颠鸾倒凤将新夫人生生搞死的…

谢韫舟守着冰冷的尸体许久,他想:这个人只是睡着了罢了,又在跟他闹脾气。

旁人不敢靠近,也无人敢劝他。如是这般,谢韫舟守了应熹三日,终于将其入殓。

谢韫舟同应熹一起躺在棺材里,便无人敢封棺。他舍不得,摸着失去光泽的头发,又让人拿来膏油,细细地抹上。

“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摆脱我了么?你太傻了。”谢韫舟像个狮子牢牢圈着他的属地。

蔺寒等得着急,绝没有料到谢韫舟居然有恋尸癖,都四日了还不肯下葬,再不喂解药,人得真死了。

他潜进了寒雪轩,在谢韫舟书房添了一把火,火势起得很快,熊熊大火映黑夜亮堂如白昼。

寒雪轩里鸡飞狗跳,纷纷提着水桶灭火。有人朝着谢韫舟通报起火,却也没有得到回应。

侍从小心翼翼地探着身体进了房,棺材里空空如也,应熹和谢韫舟一起不见了踪影。

谢韫舟制了一个小舟,全放着新鲜摘来的芙蓉花,应熹穿了一身嫁衣,被放在小舟之中。

“你不是要自由么?这条江水能漂去海洋。”

“先让小舟和芙蓉花陪你,等我处理完一些人就来抓你,你依旧逃不掉的。”

三日后,应熹睁开眼,蔺寒看他醒了,便叫人将粥饭呈上来。

蔺寒找到他时,已经过了最佳服用解药的时期,脑子受了毒性,失去了记忆。

“你叫云应熹,是大成皇子。”蔺寒道,“大成叛徒谢韫舟,害了你皇兄,杀了你皇姐。”

“我们是恋人,我是蔺寒。”

13

两年后。

楚宋暗中招兵买马养精蓄锐,蔺寒同昭乾君暗中往来,两个狼子野心的人各怀鬼胎,妄图吞并彼此。

一时间,谢韫舟权倾朝野,朝堂局面混乱。两年前,他从应熹衣服找到了一封信。是昭乾君暗中遣人唆使应熹下药给自己,却被应熹吃了。

我能送你尊位,自然也能架空你的皇权。谢韫舟皮笑肉不笑地站在朝堂之上。听着文武百官为他马首是瞻,看着昭乾君愤怒却不能奈何他的样子,心中有万分高兴。

谢韫舟知道昭乾君与楚宋有来往,并不戳破,还为楚宋的筹码里加上了自己的人头。

楚宋很是富有,因为处地原因易守难攻,大多时候不参与战斗,也无多少国愿意与他打长战,富庶却保守的国度,既招人眼红又让人不得不思量长战的后果。可如今的楚宋国君却十分懦弱昏庸,虎视眈眈的狼自然来了不少。

大昭便是狼中强者。

后几个月里,楚宋大军进攻大成,杀了昭乾君一个措手不及。

腐败的朝堂里全是谢韫舟换下的庸臣,无一可献策出谋,更无一可带兵打仗。昭乾君的王朝很快败落。

取而代之的是楚宋,幼帝登基,蔺寒辅佐新君,幼帝封其为亚父。

蔺寒也成了千古第一位宦官执政王。

而应熹报了国恨,随着谢韫舟去了江边,他该报家仇了。

谢韫舟给自己也制了一个小舟,只是这一次他怎么也没有找到芙蓉花,到处都是死人,江水都是红色的。

当熟悉的面容撞入他瞳孔时,谢韫舟曾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或者已经死了。

“应熹你等不及来接我了吗?”

“是啊,等了两年,是挺难熬的。”长刀毫不留情地捅进谢韫舟的胸腔,“谢韫舟。”

“什么?”谢韫舟一脸泰然,似乎感觉不到流血,感觉不到痛,也感觉到死亡来临的气息。语气里全是释然,看着那张脸却依旧有些舍不得,即便是幻觉。

身体落进江水的时候,寒意沁骨。原来这么冷吗?应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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