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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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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盞路燈、紅綠燈、高樓大廈家家戶戶未熄的燈,像極了小島上天網外靜止的萬千砲火。

-----正文-----

我被帶到這裡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大叔。

大叔跟我解釋完原委時,我只覺得大叔一定是學了PUA的人渣。

媽的,人渣。

「總之,幫你歸納一下重點。」大叔在拍手,拍屁啊,我很認真聽,誰叫這傢伙一直說著不靠譜的廢話,所以我才會難以抑制地露出不屑的表情。

「首先,三十五歲的你是我老婆,其次,我來自未來的時空穿越者,最後,我來拯救世界。」

可憐哪,年紀也不小了,長得也還算好看,我真不明白好好一個大人怎麼就學起這種邪門歪道來綁架我這個籍籍無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了。

「我被你綁來,只會恨你,不會是你老婆。」

怎麼說,這人至少還會說話,腦子還好使,應該還是能搶救一下。

「放心,現在跟著我,你的克隆體會繼續在你回去之前頂替你過生活。」他摸了我的頭,還好我反應快,一縮脖子躲開。「你要做的很簡單,跟我在這裡享受生活就好。」

他收手了,到底為什麼還要假裝尊重我的意願呢?

這樣玩有意思嗎?

「性生活?」我決定直白一點,這大叔都能掰出我三十五歲是他老婆這種厚顏無恥的話了,恐怕圖的也就是跟我那啥吧。

回應我的是彈指爆擊,我摀住自己的額頭幾乎要飆淚。

「你想要我,我懂,但你才十七歲十一個月大,至少也要等一個月。」大叔說教說得那麼自然,令人生厭。「可以接受嗎?我的老婆大人。」

「喔。」這不還是饞我身子麼?

我裹緊棉被,把頭埋進被子裡,這被子不知道為什麼完美複製了我家我蓋了十幾年的小被子那股獨特的氣息,也不知道我在這裡睡多久了,能把陌生環境裡一條陌生的被子睡出我的味道。

「那就先帶老婆大人認識一下環境怎麼樣?」

我窩在被子裡懶得理他,反正要想個辦法逃跑,跑不了的話,一個月後不管怎麼樣看來都會被大叔強暴。

沒想到我居然連人帶被子整個被大叔攔腰抱起,我好歹體重也在65到70之間浮動,大叔說抱就抱,這像什麼樣。

不像樣,但也沒差,大叔愛這樣白費力氣就隨他吧,多讓大叔浪費一點體力搞不好我還比較好逃跑,我繃緊身體,以此增加大叔抱我的難度。

但隨著大叔抱著我走了許久,我漸漸絕望。

「這裡風景很好,四面環太平洋。」

我蠕動地喬了一下姿勢,把眼睛露出被子邊緣,陽光差點沒刺瞎我的眼睛,適應陽光之後,無垠的絕望映入我的心,我把頭徹底從被子裡伸出來,轉著眼珠子尋找逃跑工具,我看了半天意識到他似乎停在這裡過久了,稍微仰頭,對上了大叔那雙藍色的眼睛。

「既沒有機場也港口,當然沒有飛機或船隻喔。」

語氣到底在愉悅幾點的啊?

「這是專屬於老婆大人的圖書館。」

走進建築裡,我的目光再也移不開整整三層樓高的滿牆書籍,大叔怎麼曉得我愛看紙本書?我毫無頭緒,難道我偷偷跑去租書店租書被人跟蹤都沒有察覺嗎?

「不過這些不是真的書,虛擬實境而已,重點是她,帕步麗‧雪兒。」我順著大叔下巴抬了抬的方向看去:一張古樸的大木桌,桌上放著一台擁有機械手臂的純白色列表機,列表機上觸控的螢幕發出了螢光綠,一張簡單的笑臉浮現出來。「老婆大人有想看什麼書嗎?」

我從列表機和機械手臂推斷出大概是什麼印書神器吧。

「辭海。」我冷笑,要點就來點厚的。

「雪兒,辭海。」他說道,「要喊她,她才會啟動。」

他話還沒說完,列表機把厚厚一疊紙全噴了出來,機械手臂一陣旋扭之後,一部辭海就這麼到了我手上。

「雪兒,獵人結局單行本。」我太小覷這個自稱來自未來的傢伙了,看來是時候加點難度。

雪兒還真的給我動起來了,我收到了一本純白色的書稿,一格畫面都沒有的純白色書稿,我匆匆翻過,查覺到這似乎不是純白的,書側居然是雪兒自己印的一副逐格漫畫,快速翻過,正是一個小人跪下說對不起的連續動作。

我抬頭就見雪兒的臉,也就是列表機上的觸控螢幕上,一張歉疚撒嬌的臉浮現出來。

好傢伙,敢情史上最自由的休刊系漫畫家在未來也沒讓酷拉皮卡從船上下來。這倒不是雪兒的錯,是我為難她了。

「叫個富堅義博的複製人還是克隆體什麼的過來給我把漫畫畫完吧。」我意識到我該為難的應該是抱著我的這位大叔。

「來不及了,現在這裡的科學技術辦不到。」大叔嘴上這麼說,但我看他好像還在想別的替代辦法,「我想想怎麼辦吧。」

我把頭縮回被子裡去,嘿,你就想吧,以為我會被這種一心為了我好的把戲給騙了?我游也要游回去,雖然不知道在這裡躺了多久,但出去也估計快學測了,開什麼玩笑,要考上離家遠的學校趕快逃出爛透的家?還是要在這個看來只有兩個人的鬼地方,等著成年被強暴之後,再被他玩膩了拋棄?我又不傻。

我就這麼在白天演一個高位截癱患者,吃飯洗漱看書,只要他想要我去的地方,我全都要他抱才肯走,其餘時間,我基本上都在看雪兒印出來的書,雪兒能力很不錯,有些時候我叫不出書名,只模糊記得幾個不完整的情節、幾句被我的記憶扭曲了的句子,或是角色名稱,甚至我只知道書裡有個戴眼罩白髮藍眼睛的戰力天花板的傢伙,雪兒都能找到對應的書籍印給我,當然也有找不准的時候,印了一大堆具有我說的特徵的書。

原來,世界上有那麼多大同小異的人生,卻有那麼多種風格迥異的表達。

我看完的書和那些印出來卻不是我要的書,我就投回雪兒肚子裡回收,也不怕浪費。

除了有看不完的書,還有一件事比我原本的生活強得多,不得不說他飯做得一流,那味道像一塊失而復得的拼圖,與我那失了一塊拼圖就得以完整的味蕾每一次拼接都嚴絲合縫。

頭幾天,我還會想家,想朋友,咬著棉被想著自己怎麼這麼倒楣然後默默掉淚,徹夜跑遍整個島尋找逃離的辦法卻一無所獲然後在岸邊的岩洞大吼。

後來不會了。

我是個做什麼事情都沒有什麼幹勁,很快就會放棄的人。

常常有人評價我很聰明,可惜沒什麼耐心。

我聽多了這樣的明褒暗貶,聽多了這樣假惺惺又沒有建設性的嘆惋,也不怎麼生氣,只是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總歸我很在意吧,但確實我的人生平凡到找不到任何努力的理由。

為了什麼呢?

為了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不了,他們早就經濟獨立,他們多次強調了,我只是他們的負擔,我一直以來也給足了他們面子,不鬧事,不打架,青春期該有的躁動,我都收斂著鋒芒自己解決,參加最沒勁的社團,安分守己地過著學校和家裡兩點一線的生活,不參加任何要繳多餘費用的活動,不向父母伸手要錢買自己想買的東西,過年拿到的紅包全部上繳……

為了學校裡的朋友?謝了,朋友我這輩子是別想交到了,交朋友這件事情花錢花時間還不保值,別說朋友,光是要針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找到同好實在太難了,我的興趣瞬息萬變,今天喜歡星辰大海,睡前突然又對地核熔岩感興趣了,夢裡可能在暢遊地縫海溝,醒來又盯著烤麵包機思考機械運作原理了。像我這樣濫情隨興的人,沒辦法交朋友,因為我連忠誠都做不到。

為了出社會有一番建樹?笑了。我這樣的人,活著不給人添麻煩已然實屬萬幸,如果有一天,我明白我的死可以拯救社會,我會毫不猶豫原地自殺。

其實認真想想,那個家,那所學校,那個社會,有什麼好回去的呢?

他對我沒有不好,甚至,比存在家人更像家人,比不存在的朋友更是朋友。

我想這大概就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人質愛上了綁匪,但我以為這有更好的解釋:他確實熟識未來的我。

他曉得我不愛吃肉,菜裡最愛吃燉爛而飽含高湯的綠花椰菜和紅蘿蔔。

我身上那條有我的味道的被子很可能就是未來的我蓋的被子。

還有雪兒,雪兒搞不好就是未來的我自己造出來的女兒。

說到子嗣問題,我並不覺得我的基因有任何需要延續的必要性。

我如果有孩子,我只希望她是一台機器。

曾經,我被父母得意洋洋地向親戚炫耀考上了好高中,那個當下,我看到了親戚家手足們轉頭抹去眼角的淚,要離開前,我想抱一抱人家以示歉意,人家躲開了,可見我傷得人家有多麼深。

離開親戚家的那個晚上,我暗暗心想,未來如果可以領養一個孩子,最好是個女兒,就要叫雪兒,畢竟我生在從來不曾下過雪的南國,但我非常想看一場真正的雪,只要被人‎‌‍‍大‍‌力‎‍‍地捧就會自己識相地融化的雪,潔白無瑕的雪,不會有被傷害或傷害別人的機會。

有太多太多我在心裡想過,但無處去說的心裡話,在他這裡稀鬆平常的向我展示出來。

我在他這裡,很安心,隱隱約約覺得三十五歲的我已經過上了我想要的生活,儘管我現在根本想不出來我想要什麼。

而這樣的隱隱約約,全是他精心準備給我的。

我前陣子還在研究逃跑計畫的時候,曾路過一間滿是螢幕的監控室,本以為是他在全方位無死角的監控我,但我大著膽子走近一看,確認了那些畫面並不是這個建築裡的任何場景,我找到了幾個眼熟的,推測出了其他沒見過的。這間監控室即時傳送了世界各國政府或著名宗教機構發言人發布聲明用的會議廳的畫面。

我依稀記得他說過三件事,擺在最後,最像是PUA給自己立人設的話術,並且也最不重要的那件事是:拯救世界。

我又幾次路過了這間會議廳,聽到了世界各國對這座島的稱呼。

壞島。東方宗教代表對這裡的稱呼。

撒旦之牙。西方宗教對這裡的稱呼。

天堂島。仰慕這裡而自發形成的教派,被其他人稱為當代邪教。

鋼島。某些軍事迷對這裡的稱呼。

看不見又不吃人的百慕達。航運界對這裡的稱呼,這個挺有意思的,是在說這裡無法靠近,並且無法用肉眼以外的任何工具觀測到。

世界公敵。最常被提起的名字,也是世界各國政府對這裡的官方稱呼。

在各式各樣的花俏名字之中,唯一的共同特點就是形容這座島擁有的力量強大,同聲譴責由這座島「島師」在各地實施的小範圍恐怖攻擊。

島師是他的自稱,每一次恐攻之後他都會出來承認。

這些我沒有多問,幾次在聽到他的腳步聲時匆匆退了出去,同時照常吃我的飯,看我的書,逗我的女兒,演我的高位截癱。

「生日快樂老婆大人,今天我準備了煙火喔。」他腳步輕快的抱著我走到了小島的最高處,讓我靠在他懷裡,然後給我戴上了隔音耳罩,粉色的,還有貓耳朵,羞恥是羞恥,但我挺喜歡這樣羞恥又粉嫩的東西。

羞恥,便是委婉的喜歡,我一直這麼認為,

戴上耳罩,世界安靜了,夜空迤麗的銀河在我眼中喋喋不休。

原來剝奪聽覺之後,視覺會同時敏銳許多。

後來,銀河也安靜了。

喧嘩起來的不是煙火,是炮火。

密密麻麻的飛彈撞擊在小島上空透明的防護罩上,火屑紛飛,煙霧迷漫,數以萬計的砲彈殘骸順著半圓形的防護罩滑落,落到海中濺起千層浪,有些浪特別高,看起來不像是被濺起的,可能是有魚雷之類的水下攻擊武器。

等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跳出胸腔的時候,我的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抓了多久,只知道我鬆開手時,他手腕上多了五指形狀的瘀青。

我既震驚於殘暴原來也能造出美麗,又害怕被這份來自不知何處的惡意炸得缺手斷腳生不如死。

我興奮得無以言說。他湊過來滿臉笑意地用口型問我:

喜歡嗎?

一如往常,我懶得答,於是敷衍了他一個我的初吻然後把他的臉推開了去,我餘光裡看見他舉止笨拙的摸了摸剛被我吻過的唇,沒想到他這樣發楞的樣子竟跟煙火的好看程度不相上下。

本來我會一直這麼看下去。

他突然收起憨呆的模樣,認真起來,伸手朝空中虛握一下,他的手對應的地方出現了一塊極黑的虛空。

一顆筆直落下的核彈落進了虛空裡,無影無蹤。

整個透明防護罩瞬間布滿了彈跳而出的螢光綠視窗和程式代碼,他只是不停地眨眼做出選擇和調整。

接著又有幾顆核彈相繼落在了他開啟的虛空裡。

後來他解釋是開了幾個時光通道把核彈丟到其他年代去,不過不用擔心,那些年代處理核彈已經像處理可回收垃圾一樣輕鬆。

煙火秀持續了大半個晚上終於消停了,估計是各國為了避免誤傷彼此約定好一起來夜襲這裡的日子,轟不出個結果也就暫且退了。

「任務的最後是希望消耗掉原子彈吧?」我摘下他的隔音耳罩,再摘下我自己的。

他摸摸我的頭。

「是。我聰明的老婆大人。」他抱緊我,「我會在那之前送你回去。」

「三十五歲的我這麼計畫的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問,這毫無來由的自信,全是他給我慣出來的。

「是。」他低下頭,。「未來的你,是我的老師,我的老闆,也是這個計劃的主持人。」

這種犧牲一人拯救世界的事情確實聽起來像是我如果有選擇會去做的蠢事,但為什麼我會讓我的愛人來冒這個險?

我還想多問一點,他卻開始轉移話題。

「老婆大人想不想知道我怎麼曉得各國軍方的情報?」

「大概是用一副可以監聽世界任何角落的耳機。」我發揮想像力亂猜,反正知曉情報的辦法十有八九又是未來的我的手筆。

現在潛伏在我腦海裡的一切妄想,大概率將來都能由我親手破妄。

然後他真的拿出了一副無線耳機,一耳給我,一耳給他自己。

「默想一個人,耳機裡就會出現那個人現在正在發出的聲音。」他為我解釋用法。

我想了個人,但大半夜的,很不巧這人似乎正在‍‎自‌‍‌慰‌‍‎‍‌。

「這誰啊?」他摘下自己的耳機一臉著急。

「我以前的暗戀對象。」我實話實說,然後我的那一耳也被他沒收了。

我也沒有很想聽,如果真要說想聽,我還比較想聽個觸手可及的人。

「聽聽其他人的吧?」他似乎被我盯著看得渾身不舒服,笑容偏僵。

好啊,聽你的。我心裡暗笑。

於是我解開了扣子,轉過身把他推倒壓在身下。

「你愛我嗎?」我把手壓在他肩上。

「愛。」他不假思索,那麼輕易,起身從我身下溜走了,然後我聽見了一句很輕很輕的。「我的老婆大人。」

說實話,我很傷心。

「騙子。」我站起身,突然有點不想聽了,「你愛的是你老婆,不是我。」

我停下,等他反駁,等他解釋,但只等來了一陣風。

「謝謝你給我的三十五歲生日禮物。」我把扣子一顆一顆扣了回去,我有多想瀟灑地轉身大步離開,就有多想他衝上來緊緊抱住我,我進退不得,陷在原地。

背後他的聲音傳來,音調平板得近乎無情。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天亮我就送你回去。」

我們之間隔著一段尷尬的距離,不至於遠得聽不清唇齒間的字句,但又不夠近得可以真正聽清彼此的心意。

現在的我輸給了未來的自己嗎?

「可是我愛你。」我討厭像這樣邊哭邊說話,不僅我的話差點哽在喉嚨裡沒能說出來,我還被倒流的鼻涕嗆得劇烈咳嗽,咳到不由自主跪在地上。

像往常一樣,我和我的小輩子被他攔腰抱起,往山下一路狂奔,不像往常那樣,我主動環住他的脖子,盡量放鬆身體,讓他不要抱我抱得那麼累。

喝了幾口水好多了,放下水杯,我向他伸手討要安慰劑。

「耳機。」我需要一點什麼來轉移痛苦,比如說聽聽前暗戀對象‍‎自‌‍‌慰‌‍‎‍‌的聲音大概會直接有效。

他先是猶豫了一下,拇指和食指捏著兩隻耳給我,當我伸手拿的時候,雖然用了很大的力氣,但只從他手裡拿走了一隻。

「有病。」我給他個白眼,抓起耳機塞了一耳,他也跟著我塞了另一耳,我想著我之前的暗戀對象,‍‎自‌‍‌慰‌‍‎‍‌看來結束了,入耳的是一首輕輕哼著的歌,才聽一句,他再度沒收了我的耳機。

「幹嘛?」

「拜託你換個人聽。」他臉上一臉平靜,語氣卻難掩怒意。

不過究竟,是吃我的醋,還是吃未來的我的醋呢?

他用的是「你」,不是「我的老婆大人」,也對,他都沒跟我求婚,看來也沒打算跟我求婚。

「那我的生日禮物呢?我的,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我看著他,雙手往他的腰探去,他沒有退後,我又大著膽子往他的胸膛上靠,他沒有推開。

「差不多好了,很晚了,再不睡影響發育。」他摸了摸我的頭。

我踮起腳尖,我要像一把離弦的箭,直往他的靶心去。

這次他有所防備。

他的大手擋下這一箭,我的吻被他攔在手心。

但我趁機把手伸進了他的運動休閒褲裡,就在踮腳落下的那刻,他一定沒想到我這隻箭要去往的靶心根本就不在他的唇。

而我的箭尖成功碰到了靶心,可惜還來不及插深一點多震盪幾下,他一瞬間粗暴起來,把我的手被他從他褲子裡拔出來,他惡狠狠地看著我,幾次張嘴我感覺有粗話要脫口而出了,但他最後還是閉嘴了。

我猜是我挺會裝無辜的。

我移開視線,看了看靶心,他有反應。

畢竟我頂著跟未來的我相去不遠的臉,甚至還更年輕,手也更細嫩什麼的,理當更能挑起情慾。

「明天離開這裡,我會馬上去找剛才你聽到的那個人上床。」我擠出笑容,在我的想像裡最能惹人生厭的笑容,「都十八歲了,我失戀找朋友喝點小酒很正常吧,酒後亂性也很正……」

他不聲不響地掉淚,眼淚大顆大顆往眼眶外墜落,全摔碎在了地上。

我終究沒能再說下去。

不說話面對面站著太尷尬了,我只好又抱住了他,這次沒有什麼慾望了,純粹只是說了過分的話想激他卻反而讓他傷心所以用擁抱道歉。

「你要找誰上床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我知道你愛我,更不該用情感綁架你,對不起。」他使勁撥開我抱他的手,癟了癟嘴,扭頭快步離去,我跟了兩步,看見了他劇烈抖動的後肩,我停下了,他大概是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沒有人想讓別人目睹自己崩潰大哭的樣子吧,尤其他在我面前是個大人,而我在他面前只是個孩子。

我真想快快長大,三十五歲的我啊,我終究是敗給了你。

兩次,一個晚上,他說了兩次對不起,而且還是我十八歲的第一天。

過分至極,我恨得整排牙床癢得不行。

一夜無眠,我趕在他起床之前做早餐,有幾個遺憾是我好像把鹽和糖弄混了,蔥花好像切太大段了,然後蛋裡有蛋殼,火候掌控不是很熟練所以有幾塊黑焦,挑掉這部分我感覺視覺上還行,熱騰騰的蔥蛋冒著蒸汽,我十分滿意。

但我一試完味道,就改主意了。

不試還行,一試才知道絕對不行。

本意是藉著溫暖他的胃來修復一下昨天瀕臨破裂的感情,但這,唉,這他要是吃完,別說吃完,吃第一口,大概對我的愛妻濾鏡會碎得徹徹底底。

然而我想偷偷倒掉失敗品的時候被他抓了個現行。

結果他就把整鍋蛋吃了乾乾淨淨,而且不是勉強吞掉,是一小口一小口細嚼慢嚥。

「難吃吧。」我簡直不可思議。

「嗯。」他還舔舔嘴巴似乎意猶未盡,要不是吃過他煮的飯,我還以為他的味覺體系乃至於食物品味有嚴重問題。「就是很熟悉。」

這算滿意吧,但我聽起來也是真刺耳,我還是活在未來的我的陰影下。

不過換個角度想,好消息是,他今天沒有叫我老婆大人。

「還想吃嗎?」我看他盯著空空如也的鍋子時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我不保證這次跟上次的味道一樣。」

「想吃,你做的我都想吃。」他拿下一旁的圍裙,掛在我脖子上,又替我繫在腰上。

這次我弄對了鹽,開始能切出幾節比較短的蔥段但我還是怕切到手,蛋裡的蛋殼也更細碎了一點,火候也進步不少,沒有焦,只是看上去也沒有熟,蛋液一開始就沒有打散,蛋黃蛋白各自擠在了一堆。

他依舊很捧場。

好的,我用我的心意道歉完了,該請他幫我做點正常人能吃的東西,可能是照顧到我的心情,他沒做蔥蛋把我比下去,做了點別的我愛吃的。

我吃得很慢,慢到他以為他這個中華小當家今天失手了。

「不好吃嗎?我可以重做。」他伸手要搶我的盤子,我趕緊護住。

「我在享受。」我好怕這是我最後一次吃他做的東西了。

「吃這麼慢都冷掉了,冷掉哪會好吃。」他的手還是朝我的盤子前進。「我拿去再熱一下。」

「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認真的問他,他取走了我的食物拿去加熱,沒有回答。

吃完飯我們就在海邊了,這次我沒捨得讓他抱,是我跟在他背後自己走過來的,一艘潛水艇浮在海面上。

我猜他不至於打開艙門就把我塞進去送走,但他打開艙門要我進去的時候我還是後退了幾步,可能猜到了我在怕什麼,他先進了潛水艇,又伸出手來抱我進去,他手把手教我怎麼操縱這艘潛艇,也告訴了我回收克隆體的方法,以及如何從克隆體的身體裡提取記憶並植入自己身上,他陪著我開著它繞著島跑了幾圈,起來的時候已經要吃午飯了。

「以後你想走就走,不需要告訴我。」他把讓潛水艇浮起的遙控器交到了我手上,我握緊了遙控器,大太陽下,手中猛然被塞進一塊刺骨冰涼,很難受,我想著讓自己好受一點,於是當著他的面把遙控器遠遠扔了出去,遙控器在半空中畫出了一道長虹,咚地貫穿海面。

他愣了一下。

「不怕,還有備用的。」他沒明白過來,但還是先安慰我。

「那給我吧。」我摩拳擦掌。「不管有幾個都給我。」不過癮,真不過癮,我想把他疏遠我的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不管有幾個,統統親手丟去海裡。

他明白過來了,盯著我向他討要遙控器的掌心,把他的手放了上來,牽著我回去了。

他牽得很緊,像個怕孩子走丟的老父親。

攻擊越來越密集,離他曾經說要送我走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基本還是老樣子,吃我的飯,很偶爾發揮我的想像力亂煮一通,教我的女兒學習說話,比如說叫他爸爸叫我媽媽之類的簡單語言,興致來的時候演一演我的高位截癱要他抱我開潛艇下海賞鯨。

對了,還有看書,叫雪兒給我印以後的我寫的書,她從作者下去找很快就有了結果,連論文也找到了,這些關於學術的用詞謹慎嚴謹的長篇大論簡直是我每次跟他拌嘴失眠之時的催眠神器,看兩行睡不著就看半頁,半頁必倒,我看完的唯一一頁還是一整頁毫無困難度的統計長條圖。

不談這些無趣的,其中有一本挺有意思的,是聰明的雪兒找到的,作者的名字呢並不是我的名字,但一看就是我會取的筆名,那本書叫《倒追我的天才同學》,我反覆看了好幾遍,前幾十遍先將其中的一切套路都爛熟於心,接著後幾十遍一邊讀一邊寫眉批琢磨著改進。

我發現,未來的我和他並不是三十五歲相遇,我們大學部開始就是同學了,一路上研究所,入組織,這本故事就停在了進組織之後我成了他的上司,他向我求婚。

我還是沒能搞清楚為什麼三十五歲的我捨得他一個人來執行這個任務。

而且,三十五歲的我就這麼有把握十七歲的我不可能綠了他?

那得是多麼自信爆棚的一個人啊。

我忌妒又佩服未來的我自己。

島上的生活步調如常得讓我忘記時間,上空的轟炸愈發頻繁卻又不停地在提醒我,我和他相處的時光正在倒計時。

我拿到他不知道從何處搞來的獵人完結篇時,空襲造訪的頻率已經上升到與一天三餐相同。

走的時候,我不能帶走島上的任何東西,沉到深海中的我,無法看見他站在岸邊送我的模樣,我按照他說的方法順利的回歸高三生活,從此我對這幾個月的相處有了兩份記憶,一份美好卻漸漸淡忘,一份像水一樣無味單調卻成了日常所需。

此餐時間教室裡的用來給大家練外語聽力的西方電視新聞播放著世界各國對世界公敵的輪番轟炸,有一次我不忍了給那群拍手叫好詛咒島師罪該萬死的傢伙來了幾拳。

班導把我父母都請來了學校,父母連聲道歉並且當眾罵完我之後求得了校方和同學的原諒。

我倒是沒什麼想說的,我這幾拳讓那人永遠在我的面前閉嘴了還是很划算,我很惡劣,但那也不是我平白得來的,是我的成績給了我惡劣的權利。

父母,還有我身邊朋友一個個都說我變了,變壞了,洗腦得我差點信了。

那陣子我記得有一句公眾號之間流行的說法叫:「我不想改變世界,只是努力不讓世界改變我。」

我只覺得好笑,這個世界從來懶得改變誰,如果誰有了被世界改變的錯覺,那個人應該捫心自問,是否順從了心中原本就與世界同流合汙的那部分。

我沒有變,我只是順從了我心裡的惡意,否則我很難在艱苦的求學道路上走下去,那不是求學,那是求死。

回到現實生活之後,我平均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對自己的飲食和運動進行嚴格控管,我知道我的資質很平凡,要成為他口中的三十五歲的我,我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努力,從這所充斥著怪物的地區第一高中非資優班上的中間段,我拿了不曉得幾次模擬考滿分和校排第一,進了那所從沒有人看好我能進的頂尖大學,而且是學神林立的純研究路線科系。

離開家,住進宿舍,我保持著同樣的節奏努力,在系上專業課的排名穩定墊底,和他的名次緊緊挨著。

我墊底是因為我沒那麼聰明,他倒數是因為他從來不主動讀書。

他比我聰明得多但懶得上進。

他活得像個行屍走肉,不參加社團,也沒有自己的生活圈,坐在校區綠草地中間的那株大榕樹下呆呆地看著樹上的麻雀,還有回宿舍睡覺,是他大學四年做最多的兩件事情。

許多人問過我,到底為什麼從來不會被糟糕的成績打擊,我打著哈哈說笨蛋沒有心,這是最符合其他人期望的回答,人們愛看比自己聰明的人謙虛,更愛看比自己笨的人自嘲。

其實我的心早就離開我的身體,掛在他的身上,他動了,我的心就叮叮噹噹地響,像風只是走路卻擾得風鈴不得安寧。

為了更近的照看我的心,我和別人換了宿舍住到了他下舖。

我的智力也就正常偏上的水平,所以儘管再努力,有些複雜的問題還得請他幫我點醒,我也是以此為藉口逼著他多多少少讀書時再深入一點好應付我的問題。

每次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伸腳踹上舖的床,他一臉睡眼惺忪地從上舖探頭看我,那便是我隔天早上晨勃的理由。

大二、大三,系上有人接了幹部,有人找了實習,有人準備考研,大家精彩紛呈的人生與我們兩個無關,我的名次一步步往前挪,他還是漫不經心地留在原地。

後來保持著這個節奏,我們的社會經濟地位不停地越拉越開。

我拿著全額獎學金從國外的知名學府超修學分提早畢業,回國從助理教授一篇篇長篇大論熬成了正教授。

他才剛博士班畢業進入職場。

我約他喝酒慶祝我升任學院院長那天,他不知道地幾次辭職,在我懷裡哭得不行,醉得不醒。

我扛著他回家,幫他催吐完了,偷偷吻了他,對於這個偷到手的寶貝,我吻得情不自禁,吻到他被我吻醒,喊我別鬧了然後又在我的吻中安然睡去。

看著他的睡顏,我想起我指考結束的那個下午,整條大街上都異常興奮,消耗完世界上最後一顆原子彈之後,世界公敵眾望所歸地崩潰了。

我常常夢到他在那場最後的轟炸裡,躺在我躺過的床上蓋著我的棉被,戴上隔音耳機沒有痛苦的沉沉睡去。

現在這個他也只有睡著的時候最像我十七歲遇見的他,其餘的一點也不像,不像的程度,足以令我生氣。

任務成功,他應該平安回去了,我總是這麼催眠自己。

但我早就知道,未來變動了,這條世界線早已不是世界會毀滅的那一條,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我十七歲時遇見的那個他。

我這一路走鋼索似的,顫顫巍巍地走的,是一條經他之手改變的,岔出的另外一條時間線。

就這麼繼續活下去到三十五歲,我也不能和十七歲時遇見的他重逢。

抱著我也說不清的念想,我發狠,用盡正當與不正當的手段幹掉所有競爭者,成功當上了時空旅行計畫主持人。

他在我手底下鬼混,根本不像我十七歲那年遇到的那個彈指之間把空襲當煙花秀的人,他霸佔著我愛人的聲音樣貌,浪費著我愛人的才智。

我破盡十七歲時腦海中的一切妄想,卻破不掉十八歲那晚對他的渴求,對他的虛妄。

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我是不愛他,但我就是見不得除我之外還有別人能碰他。

他似乎也有自覺結這個婚是佔了個大便宜,總是喊我老婆大人,我越討厭這個稱呼他喊得越勤,家事什麼的我全扔給他處理。

當某大國宣稱研發出了核融合武器的時候,我簡直高興壞了。

世界就是一個收拾幾百遍就會再亂幾百遍的爛攤子,就該由我這樣惡劣的,恨不得世界大亂的人來拯救。

我著手計畫回到過去消耗掉這種武器的辦法,我興奮得忘記回家,有一次還在等計算機試算數據時我打了個瞌睡,當我再次張開眼睛,看到的是醫院潔白的天花板,和他那雙焦急的眼睛。

我執意要提前出院,他也知道我決定了的事情他攔不住,於是抱著被醫院宣告剩下半年生命的我就這麼走回了家。

夜半的大街很空曠,空曠如當年只有兩個人的小島那樣。

一盞盞路燈、紅綠燈、高樓大廈家家戶戶未熄的燈,像極了小島上天網外靜止的萬千砲火。

小島的一切悄然無聲地回到我股掌之上,我抓了枝筆全部寫進了企劃裡。

他上班的時候多了點幹勁,會認真刁計畫裡的矛盾跟我爭執不休,別人看上去我們的感情變差了,但我確確實實愛上了認真起來變強的他。

為了計畫方便過審,我節省了預算開支,我把這項計畫訂得極其適合我自己,這些適合我的條條框框在他口中評價為「自虐又殘忍」,比如說什麼:一個人在孤島上生活一年,島上存糧只有蔬食沒有肉食,島上娛樂只有書籍沒有遊戲,對身體進行生化改造在腦內植入監聽世界用的耳機,日常任務要同時監聽幾百方情報,每天總睡眠時常要控制在兩小時內以免情報累積過多無法處理,還要犧牲大把大把無辜生命挑起世界對這座島的巨大仇恨,承受世界每一波報仇的火力,在確定消耗掉核融合武器後啟動自毀程序。

我想,要是我死了,計畫也就廢止了,功成不必在我。

計畫初成,我將這個島命了個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名字。

達略思。

我要是稍微活得久一點才敢稍微地想一想。

人類千百年來以求知為名的事只為了兩件事:更遲的死亡和更好的生活。可惜的是,更遲的死亡常常加劇人的痛苦,更好的生活往往加速人的死亡。

我不糾結了,儘管繼續這麼糾結下去總會有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但我不想當人了,當人好無趣。

我終於擁有了一個近似他的他,我知足了,他會不會替我登島那不重要,他去,另一條時間線裡年少的我會見到他最好的樣子,他不去。

不去就不去,呵呵。

我就去找個初戀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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