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
-----正文-----
那天下午,贺天很晚才到办公室。
本来说下午四点要就“天堑”的一些关卡取舍开一个讨论会,结果办公室的人都就位了,这厮却还没出现。见一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一直没接,会议只得改期。到了临近下班,五点二十分,贺天来了。见一见他面色不好,喉咙里质问的话就没说出口。他跟展正希不动声色地扭着头,看贺天重重打开办公室的门,眼神直勾勾地冲到办公桌前坐下,行动间像一头被标枪扎中脊梁的公牛。
黑发Alpha死死瞪着桌面,眼中明明风雨呼啸,嘴里却一声不吭,好像一开口那些汹涌的情绪就会倾泻而出。沉默一直持续到五点半。下班的音乐声悠扬响起,今天放的是《致爱丽丝》。贺天突然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对他俩道:“出去吃饭吗?去断点,我想喝酒。”
断点是一家河边的酒吧。三人创业初期,贺天每次受了贺竞的气,都爱去那儿喝一顿酒,跟他们骂一骂爹。
睽违两年多的避风去处,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了?
怔忪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展正希沉吟一会儿,开始有条不紊地结束程序、关闭电脑。见状,见一也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外套、理理头发。隔断外的格子间里,员工们都还在埋头苦干,没有下班的意思。见一瞅了瞅,忍不住伸手往外指一指,犹豫地问:“呃,是叫大家一起吃饭吗,还是……就我们三个?”
“就我们三个。”贺天冰冷地看着他,双眼像干涸的古井。
见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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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点开在河边。市里头寸土寸金的地方,奢华地只建了个二层小楼,端方简洁像块黑色玉石,只在夜里燃起点点星光。秋末冬初的季节,夜风萧索得像掉光枝叶的苍白柳树。涉水露台上空荡荡的,只摆了几盆绿光光的冬青木,露天桌椅已收拾一空。贺天一行三人从侧面玻璃门进入店内,原本记忆中左手边便是走道,通往他们惯常坐的角落。今日一转向,却差点撞上一面桦木隔断。
“两年不来,都装修成这样了……”嘀咕着找了个新座位,见一脱掉外套环顾四周,见店里空荡荡的,还没什么人。一米五的黑色方桌中央摆着只细长花瓶,里头插着三枝鹤望兰,含苞待放。断点的老板品位很好,贺天记得以前夏天,瓶里插的是白荷花和莲蓬。花朵两天一换,萎蔫的花瓣头重脚轻,经常被手臂一拂,便轻飘飘地掉下来,顺便散落一簇金黄的蕊粉。
“你俩喝什么,还是啤酒吗?”点酒一般是见一的事。他跟老板是老朋友了,买酒有八折优惠。贺天和展正希以前酒量都不好,顶天了喝点香槟,但近半年贺天总跟他去酒局,今日心情不佳,倒是发起狠来:“……我要威士忌。”
暗暗咋舌一瞬,见一没作声,麻溜儿选酒去了。展正希定定地睨他一会儿,随即扭回头来看贺天——黑发Alpha正失魂落魄地用一种落寞而深沉的眼神盯着那三枝鹤望兰,好像花儿辜负了他似的。展正希向来嘴笨,又不爱管闲事,他猜到贺天大概是因谁不悦,但又不好贸然开口……心中估量半晌,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一番坐姿,避重就轻地问:“下午不是要开会么,你去哪儿了,怎么没来。”
“不大舒服,在家里耽搁了一会儿。”贺天垂着头,干涸的声音像是从身体的某个空洞中传来,叩叩地空响。他在摆弄手里的烟和打火机。公共场所有禁烟令,那盒黑色好彩还剩三枝,被他捻在指尖挪过来腾过去,快要皱成了两截。吸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贺天甚至感觉自己肺里有一蓬高度汽化的火油,只需要一点点火星,胸口中就能腾起烈烈火焰,甚至呼吸里都会带上爆炸的火硝味——他快要憋死了。
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贺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焦渴地把烟叼进了嘴里。他缩在角落里点燃打火机,白色火焰将他的脸照亮了一瞬,平日从容英挺的眉眼中此刻全是失魂落魄的困顿神情。用力深吸一口烟,吞进肺里,贺天抬起眼帘,如蒙大赦地缓缓吐出烟雾,眼中的痛苦却并没有减轻一丝一毫。他看得太清楚了,阳光底下清晰明朗,根本无从自欺——当蛇立低下头时,莫关山并没有躲避。他看见那两人重合在一起的头颅,一只苍白瘦长的手从莫关山身前探出来,扶在侧颈,轻轻婆娑。那样亲密,那样刺眼,像一种炫耀,宣誓那只出走的小猫又回到了原主人的怀里。
兜兜转转,你最后选择的依旧是他……为什么?
初恋就这么难以忘怀吗?还是说那二人之间本就恋人未满,从来没有开始,便也无所谓结束,只要一个契机便可再续前缘——贺天忍不住负气地回忆自己的初恋。对方是个明艳滑黠的Omega女生,坐他前桌,在高二时向他告白……还是高一?他竟然记不清了。久远的记忆在毛毛和莫关山的浓墨重彩之后显得那样暗淡,他的初恋好像并未发生在从前,而是始于现在。
“你还记不记得钟舒漫?就高中时我那个女朋友。”贺天突然这样问展正希。他撇下一片鹤望兰叶子,把烟摁灭在上头,紧蹙的眉眼在白蒙蒙烟雾中模糊不清。展正希定定望着他,一会儿摸出包消毒湿巾,打开一片将烟头包进去,放到桌边:“……是钟舒梦,不是钟舒漫,你又记错。”
“是钟舒梦吗?”贺天拧起眉,不愿承认自己薄情到连初恋的名字都记不清。
这时见一拿着酒过来了。见贺天面色好了些,他内心稍安,便笑一笑问:“你俩在聊什么呢?”
展正希瞥他一眼,伸手接过酒筐:“在聊他的初恋。他还是叫人家钟舒漫。”
“钟舒漫!”见一不由大笑,接着没好气地白贺天一眼,道:“去年我在饭店碰见她,她还跟我抱怨,说你就是个渣男。”
“我怎么渣了?”拿过威士忌,贺天也不用杯子,对着酒瓶径直来了一口。见一不紧不慢地倒酒,他喝的是白兰地,倒好之后加冰块加薄荷,香气怡人:“钟舒漫是个明星的名字,你从高中起就记错,现在也没分清!人家还跟我说呢,你就跟个皇帝似的,凡事不上心,就等着别人巴巴地去讨好你。”
“我哪儿不上心了?”贺天还是冤枉,“什么元宵节、情人节,包括她生日,我哪次不送礼物?偶尔送她回家带她出去吃饭,她不也很高兴么?……后来莫名其妙找我分手,我还委屈呢。”
“你委屈,那你问为什么了吗,你争取了吗?”见一撇嘴,依旧没好气地睨他。
“她都说分手了,我为什么还要争取?”贺天错愕地拧眉,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这表情看得展正希都不禁摇头:“……贺天,你那几段家家酒恋爱,过了就过了,现在跑回来深究干什么?”
被他一噎,贺天抿紧唇,又不说话了。三人沉默地喝着酒,见一定定打量他们一会儿,突然试探地一笑,讪讪道:“聊什么不好,聊初恋,你是嫌展希希过得太舒心,要揭他伤疤是不是?”
闻言,贺天抬起头,沉沉地剜了他一眼。展正希倒没觉得如何,眼神非常平静:“大三那年我陪她太少,她找别人也正常,这没什么好说的。”
“……你就不难过么?”双眼密切注视着他,见一抱着酒杯,问得十分小心。
“还好,”棕发Alpha忘了取眼镜,此时双眼藏在反光镜片之后,看上去冷淡而坦然:“只是觉得对她有点亏欠。”
那时是寒假刚过。大家过完年回学校,开学的第二天那女生便对他提了分手,说有别人了。那天晚上,展正希记得自己有点恍惚,手头的工作做不下去,出错好几次,便想叫朋友出去吃个夜宵。然而见一却一直没有回校。
某个疑惑又浮现在脑海里,展正希浅浅抿一口啤酒,瞥眼回望,果然捕捉到了金发Beta猝然收回去的视线。心中思索一会儿,他放下酒瓶,不紧不慢地往椅背上一靠,突然道:“别说我了,你呢。见一,你初恋怎么样?”
对面闷头喝酒的贺天这时也看了过来,眼中难得有一丝好奇。
“我?”脸上露出讪笑,见一不自在地支吾两声,随即故作豁达地道:“嗨!我朋友太多了,一天陪一个都忙不过来,哪有空闲谈恋爱?而且……老子眼光高着呢,普通人我可看不上眼。”
“是么。”展正希定定注视着他,手指在啤酒瓶身上若有所思地划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啊?”没料到他这样问,见一慌张抬头,正正撞进展正希浅棕色的眼眸之中。作为一个典型的理工科Alpha,展正希以往都是T恤牛仔裤的搭配。最近也许是游戏临近发行日,公司与发行商往来增多,他也穿上了比较端整的正装。看着棕发Alpha舒展的宽肩长臂与镜片下的探询双眸, 见一脸上无法控制地发烫,那瞬间竟承受不住地站了起来:“我……我哪有什么标准,都是看眼缘的……那个,你们还喝酒吗,我再去拿几瓶。”
说着,他一把抓过酒筐,慌慌张张地溜了。贺天在角落里眼神迷蒙地抱着酒瓶,不明所以:“他搞什么?”
展正希没答话。他定定看着金发Beta躲闪回望的背影,又喝了一口啤酒。
这时夜色渐深,酒吧里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展正希看见了久违的酒吧店长,对方认出酒柜前的见一,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两人是老朋友了,久未见面,必定有一大堆话要寒暄——果不其然,五分钟后,见一抱着酒筐眼神躲闪地走了回来:“那边碰见几个熟人,叫我过去喝酒,你俩要不……”
“你过去吧,”摆摆手,贺天并不介意,甚至隐约有一分迫切,“我跟老展再喝一回儿就回去。”
“行,那我过去了,你俩回去时小心啊。”放下酒筐,见一短促地瞥一眼展正希,讪讪地朝酒吧另一侧走去。他走得很急,背影没了以往的吊儿郎当,显示出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展正希莫名看得顺眼。他突然感觉,这个人似乎本就该是这样,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以前那些没心没肺的表现,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一瓶酒不知不觉间喝光了,展正希晃晃酒瓶,不由觉得意外。罕见地开了第二瓶,他一边静静寻思,一边慢慢啜饮,对面贺天亦是一声不吭,闷头喝酒。他怀里那瓶威士忌已经见底,眼神变得混沌迷离,呼吸间满是酒气,身子也滑下去一半。良久,展正希喝完第二瓶酒,贺天靠在角落里,突然垂着头问:“老展,你觉得……我和蛇立,谁更好?
展正希也有些晕,一时间没想明白他此言为何:“好?你指哪方面?”
“所有……所有方面。”贺天抬起头来,眼神迷蒙地趴到桌边数手指:“相貌,性格,家世,事业……”
“你吧。”展正希答得敷衍。
“既然我比较好,那你说……为什么莫关山喜欢他,不喜欢我?”黑发Alpha此时全没了平日的淡然隐忍,变成了一个委屈执拗的青少年。他一对浓眉哀愁地拧着,双眼空洞,想不通自己究竟输在何处。展正希倒是被他这话惊得清醒了一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恹恹地看他一眼,贺天靠回角落,垂着脸静默良久,随后用一种干涸得像沙砾的声音沉闷地道:“下午时候,他去看望蛇立……他俩接吻了。”
许是想到那个画面,心里难受,贺天低垂着头,又从大衣兜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他醉得没了准头,好不容易打着火,却始终点不燃嘴里叼着的烟。怕他把眉毛撩着,展正希伸手抢过他的打火机,又把烟拽出来,拧着眉坐下:“蛇立不是怀了你哥的孩子么,他还怎么跟莫关山纠缠?”
“……我怎么知道。”撑着额奚落地苦笑一声,贺天匍倒在桌面上,面颊埋到双臂之间,话语模糊:“反正丘哥回来了……他们几个不拘小节,估计也不会在乎吧。”
知道他这是气话,展正希睨他一眼,没当真:“要不,你去跟你哥说一说?等胎儿大了,他必定要跟蛇立领结婚证的,难不成由着自己老婆去勾搭弟媳啊?”
闻言,贺天却又是一声苦笑:“我才不打小报告。又不是小孩儿,还要找家长讨公道,丢不丢人……”
说完这话,他脑袋微微一晃,睡实在臂弯里,再无声息。展正希无奈地望着他,良久,扭头看向酒吧另一侧——见一跟几个人坐在卡座里,正勾肩搭背地喝酒说笑,不时还拍着桌子嚷嚷一番,好像很是高兴。若有所思地遥望半晌,展正希搀起贺天到前台付了钱,扶着他走进了夜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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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关山是傍晚六点钟回到家的。
跟蛇立分别之后,他带绵绵去了一趟烧烤店。彼时是下午四点多,店里没什么客人,莫家父母得空抱了一会儿小外孙。他俩有一阵子没见绵绵了,烧烤店从十月份忙到现在,装修之后紧接着开业,根本脱不开身。兰花港那事发生之后,俩老人家心疼得要命,差点儿就准备关一天店,特意去看望绵绵了。无法,莫关山只得抽空将小家伙抱来这边,免得让爸妈费力跑一趟。
“绵绵还是咳嗽……哎呀,又咳了。”听着小外孙时不时的咳嗽声,莫妈妈心疼坏了,扭头对儿子道:“阿山,你今晚回去煮点雪梨吃吧,或者喝点儿川贝枇杷膏,对他止咳有好处。”
“嗯,我知道了。”在烧烤店待到五点半,客人逐渐多起来,莫关山便作别爸妈,抱着宝宝打道回府。这阵子贺天公司很忙,极少在九点以前回。兰花港之后,绵绵受了惊吓,他说请假在家陪宝宝,实际上也要抽空去个两三小时,处理一些事务。半小时后,莫关山走进家门,屋里昏暗而安静,只有厨房方向发出细微的切菜声。抱着宝宝在家里转一圈,没看见贺天,他忍不住走到厨房门口问保姆:“贺天不在家吃饭么?”
“贺先生没说,我就煮了他的饭。”说着,保姆回头望他,回忆道:“他四点钟回来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又出去了。应该是去公司了吧。”
“收拾东西?”心中不解,莫关山抱着宝宝走到主卧门口,见里头桌面上乱成一团,贺天似乎是要找什么物件。在那一堆混乱之中,他远远看见最上头摆着几张照片,里面的影像好像有些眼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随着照片里的内容越来越清晰,莫关山的呼吸也不禁越发急促。当走到桌边时,他看清楚了——那是自己高一时打中学生校际篮球赛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怎么会在贺天这里?
心脏不由狂跳起来,莫关山缓缓拿起其中一张——自己稚嫩专注的面庞那样新奇而久远,看得他脸上不禁热烘烘的,竟泛起了一片粉红。他不由自主地紧张、心猿意马,脑中开始猜测照片出现在贺天桌上的缘由。然而那股突然绽开的热度只来得及蔓延到小腹,便被脑中一个认知冷静地压了下去:他生产之后,贺天再没去过他家,这照片应该是陪“毛毛”回家时拿的。也就是说,照片中的红发少年,在贺天眼里是“毛毛”,而不是他。
身体的热度如暴雨一般骤然下降,甚至比一开始更低,莫关山垂着眼眸,眼中的悸动像灰尘,被雨幕冲刷一空。他苦涩而偏执地一张张翻阅那些熟悉的照片,不出意外地发觉了其中一张被剪去的部分——那是篮球队的合照,整支队伍十三人,不偏不倚少了蛇立所在的那一角。
贺天。莫关山在心中不由呢喃,你对“毛毛”还真是用情至深,这种陈年老醋也要吃。
冷酷地将照片攒作一叠,他本想将它们收进兜里,犹豫一会儿,还是放回了原处。
晚上八点多,贺天被展正希送了回来。
莫关山正在客房里哄绵绵睡觉,突然听见外头有响动,便站起身探头去看。玄关处,贺天弓着身单腿站立,摇摇晃晃地在脱鞋,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摔倒似的。保姆赶忙将矮凳放到他身后,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贺先生,这儿有凳子,你要不坐下来……”
摆摆手,贺天脱了鞋,棉拖也不穿,只着袜子扶着墙走进来,迷蒙的脸上一片红热。莫关山看得皱眉,心说他怎么又去饭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迎一下,贺天却难受地打一个酒嗝,皱着脸转身进了房里。
“贺先生,”保姆跟到主卧门口,尽责地道:“锅里还有饭菜,你要吃点儿吗?”
“不用……”莫关山走过去,正好看见他不得其法地一边拉扯大衣袖子,一边背对着房门胡乱摆手。半晌,他脱掉羊绒大衣,在床边傻乎乎地站一会儿,随即摇摇晃晃朝窗边走去,在书桌前停了下来。
“贺先生要干什么呀?”保姆忍不住低声问。莫关山拧眉注视着那个高大萎靡的背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似乎是在看桌上那一片狼藉。莫关山注意到他垂着脑袋,双手扶着桌子边缘,一动不动,又好像是在控制头晕目眩的醉后反应。静默地过了良久,贺天突然从桌子上抓起什么东西,猛地砸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嗵”一声剧响,吓了保姆一跳。
听见门口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贺天摇摇晃晃地扭过头,沉沉地朝这边望了过来。莫关山没有被刚才的动静吓到,却是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他此时像一只斗败了的受伤公牛,明白复仇无望,眼中便露出了自我厌恶的恼恨情绪。下一秒,贺天咬牙切齿地大步走过来,令莫关山心中一紧,脚下不由后退了一步。然而经过床边时,黑发Alpha却被床脚绊了一下,差点儿跌倒。此时的他狼狈极了,头发散乱、手脚虚软,连身体的重心都找不到,只能歪歪斜斜地扶墙而立。但他依旧执拗地走向门口,走向那双他不想被其注视的琥珀色双眼、那张被别人触碰过的双唇,像一只负隅顽抗的孤狼。
最终贺天走到门前,长指接触到冰冷门板,“呯”一声,门扇被用力关上。莫关山感觉自己的脸被空气扇了一巴掌,呼吸仿佛被那声剧响切断,心跳再无从继续。
贺天在看他……贺天想隔绝的是他。
莫名其妙的怒气,突如其来的敌意。自己那些控制不住的心猿意马仿佛是个笑话,化作一个个尖利的声音肆意嘲笑他、奚落他。莫关山心中突然无比窘迫、无比委屈,喉咙像是破了个大洞,苦水咽进去,却又从洞口潺潺流出,无从遮掩。他感觉自己眼睛里头又烫又热,鼻子酸得像呛了水,酸涩上行,马上就要从眼角溢出来。
“莫先生,你……”见他红了眼眶,保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仓促地搓一下鼻头,莫关山用力瞪着眼,哑声道:“没事。”转身匆匆回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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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贺天从宿醉中醒来时,莫关山已经出门去烧烤店了。
绵绵起了床不见妈妈,这会儿正在保姆怀中“呜呜”哭个不停。贺天昨晚和衣睡的,这时衣服都皱了,翘着一头乱发走出来抱绵绵,面色不悦:“怎么回事?莫关山呢,又出去见人了?”
……他俨然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莫先生一大早就去烧烤店了,说他爸妈忙不过来。”拿着湿巾擦一下小家伙满脸的眼泪鼻涕,保姆欲言又止地看贺天一眼,没再说话。这个理由让贺天无从挑剔,可满心妒恨无从发泄,只能用所谓的“母爱职责”来迁怒:“绵绵病还没好,最近又粘他得紧,他非得这时候跑去帮忙……”
咕哝着转进房里,没过多久,他又搂着小家伙跑了出来,一脸焦急:“小吴,我桌上那几张照片呢?你收垃圾时看见了吗?”
“照片?”保姆不明所以,“我没注意,好像是有几张纸在里面……”话音未落,贺天已把绵绵塞到她怀里,转身冲到大门外去翻找她收拾好的垃圾袋。过了约莫两分钟,他拿着几张照片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保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会儿低声道:“……这好像是你昨晚喝酒回来,自己丢进去的。”
“我自己丢的?”恍惚地低喃一句,贺天茫茫然坐到沙发边上,半晌,伸手捂住了自己胀痛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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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发行商谈好的游戏发行时间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贺天几乎是一头扎进了公司里,早上出门越来越早,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晚。莫关山的生物钟比他晚三个小时,早上十一点起,晚上凌晨两三点回。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偏能做到错身不见。
他的异样展正希和见一察觉到一点。可惜一个不爱管闲事,一个不明所以,贺天满腔妒恨在心里一日日憋着,十几天下来竟没得到一丝开解。见一还以为他是临近发行日,精神压力太大,便隔三差五去莫记烧烤店买百八十串烤肉回来,专门递十串给他:“喏,小红毛今天上灶,我让他给你多加了点儿孜然。”
“放那儿吧。”贺天一脸冷淡,双眼甚至都没从屏幕上移开。
“话说……”咬一口肥汪汪的油腰,见一瘫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道:“我在莫记看见蛇立和丘哥了。”他双眼滴溜溜的,还当贺天不知晓呢,故作不经意地汇报给他听:“小红毛好像跟他和好了。莫爸爸说,那俩人经常来店里吃烧烤,有时还要打包几十串带回去。”
见贺天面无表情,一点反应也没有,见一眨眨眼,又道:“蛇立好像准备联系几个美食探店节目去莫记做测评报道来着……要是成功了,烧烤店火起来,我们再想吃到小红毛的烧烤,那可就难喽。”
听到这儿,贺天冷着脸,终于有了反应:“……见一,闭嘴。以后不准在办公室讨论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哦,那我不说了。”讪讪收了声,见一自讨没趣,拿上几串烧烤,灰溜溜地跑了出去。没过几秒,展正希微信里收到他悄咪咪的一句问话:“贺天怎么了,又跟小红毛吵架了?”
睨一眼贺天脸上寒若冰霜的神情,展正希没正面回复,只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你少跟他说莫关山的事。”
又碰了个软钉子,见一不禁更加郁闷:“哦,知道了嘛。”
一会儿吃完烧烤,他横在会议室沙发上没事做,拍拍屁股又准备溜出去撩闲。经过门口时,前台文员小妹神秘兮兮地叫住了他:“见总见总!过来~”
见一瞬间振奋,以为有什么惊天八卦:“干什么呀?”
“见总,咱们最近是要查考勤了吗?”文员小妹声音压得极低,神情间有一丝紧张。公司的管理向来不严,虽然门口有打卡机,但考勤表一直是个摆设,不作为奖金评定的一部分。见一听得莫名其妙:“没有啊?谁跟你说要查考勤啦?”
“没有谁……”说到这儿,文员小妹朝总裁办公室那边飞快地瞟了一眼,掩嘴道:“前几天展总问我要全部员工的考勤表,最近这两年的,他全要走了。我以为,我以为这是要翻旧账呢……”
“……啊?”疑惑地挠挠后脑勺,见一扒在前台边上,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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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立和阿丘一直在莫记烧烤店消磨到下午五点才回去。
最近阿丘每日中午都去图岳格斗中心的康复师那儿给右肩做复健按摩,一按两个小时,按摩完便拖着蛇立到处兜风。蛇立看得出他心里不安分了,回来半个多月,吃好喝好睡得也好,消瘦的身体刚恢复一些,他便开始蠢蠢欲动。这狗德性……蛇立心中冷笑,怎么可能让他顺心如意!于是今天说要学机车,明天说要学做菜,一直将阿丘折磨得生无可恋,这才大发善心带他去了莫关山的烧烤店。
他记得贺呈说过,阿丘爱吃烧烤。果不其然,一拐进街道,白发Alpha鼻子动一动,立刻双眼发亮:“这里有好东西!”走几步再看见那个眼熟的红发身影,阿丘直接大笑三声,抱过蛇立的脑袋狠亲一口:“哎呀小蛇,你真疼我!”撒丫子就冲了过去。
……倒是蛇立瞪着眼,捂着面颊在原地愣了好久。
阿丘在长辈面前是个极其健谈的人,大方讨喜,没几分钟便跟莫爸爸称兄道弟了。他比莫爸爸小十二岁,倒真敢喊人家“莫哥”,夸赞的话犹如天花乱坠:“我之前在宁武路吃的那家店,也好吃!但是没有你做得好。他的料太重了,吃完老半天都还返那个味儿,几瓶酒都压不下!我吃了半年,舌头都吃木了,只能又换一家,换到南湖路去。那家稍微好点儿,有几分你做的这个味道!可没成想,我出门几个月,一回来居然搬了!我不知道他搬去了哪儿,去年还一直念叨呢……”
莫爸爸笑得谦虚:“那两家店的老板,都是我饭店里出去的伙计。”
“是么!”丘哥眼中放光,立即殷勤地给莫爸爸倒啤酒:“来!哥,我敬你一杯……”
蛇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冷不丁抬手给他一巴掌:“都跟你说莫叔叔之前胃癌做过手术,你还哄他喝!”
“没事没事,喝一口,没关系……”说着,莫爸爸拿起杯子准备抿一口,阿丘赶忙摆手,喝完自己的,又伸手抢过他手里那杯:“既然这样,那我替莫哥喝了!”仰起头又是一饮而尽。
……莫关山在电烤炉边攥着一把肉串,不由满脸的一言难尽。
“他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浑不吝,不过到底有点儿分寸。”给他递过一个盘子,蛇立来到他身边,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莫关山神情复杂地睨着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忍不住低声问:“你跟他……还有贺天他哥,准备一直这样么?”
“一直怎样?”敏锐地抬起眼帘,蛇立浅色瞳孔中一片清明。莫关山喉中一噎,不由张口结舌:“我意思是……三个人,不会顾此失彼吗?”
他问得不无道理,蛇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若有所思地撇开眼,他望着阿丘神采飞扬的不羁面庞,不由轻抿了一下唇:“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五点离店时,阿丘打一个酒嗝,已是喝得微醺。前几日蛇立学会了骑他的机车,今日便角色调换,由他载阿丘回去。冬天的傍晚寒风料峭,白发Alpha在后头搂着他薄薄腰肢,脑袋沉沉地压在他肩上,一会儿满嘴酒气地问:“几点了?”
“五点多,正好回去做饭。”蛇立车技还生,不敢开得太快,炫酷的重型机车速度与一旁限速的轿车无异,穿梭在耳边的风都比来时多了一分温柔。阿丘这时迷迷瞪瞪地清醒过来,抬起脸指指前面的岔路,压低了声音兴致勃勃道:“唉,要不我们去接贺呈下班?”
闻言,蛇立下意识拧起眉,不置可否:“他还在工作,你去瞎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瞎凑热闹?”阿丘的大手在他外套里狠搓一把,振振有词:“我跟你说,就贺呈这婆妈脾气,绝对巴不得我俩去接他下班,你信不信?”
不禁想象一下,蛇立感觉有几分道理。可一转念,他又拧起眉质疑:“你这么笃定,那怎么以前不见你去接他下班?”
“我……”阿丘罕见地支吾起来,平日里百无禁忌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忸怩:“我好歹是个Alpha,眼巴巴地跑他那儿等着,像什么话……”
感觉他在自己肩上遮遮掩掩地蹭了几下,蛇立心中不由一阵麻痒,话语间也没了刚才的犀利:“以前觉得不像话,怎么现在又好意思去了?”
“那不是有你开路嘛……”阿丘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好像还在后头抓耳挠腮了一番。蛇立突然感觉想笑,两颊肌肉罕见地发酸,忍不住想往上提,又被他奋力压抑下去,维持冷酷的面容:“……唧唧歪歪,什么破道理。”
嘴里这样嫌弃,但手中却掌着车把变个向,还是朝着贺氏大楼开了过去。
不多时,机车在大楼前的小停车场停下。保安和前台都认识两人,进了门压根没人拦,一路畅通无阻地乘上总裁专用电梯,直直升上二十五楼去。阿丘面颊还有些热,蜜色皮肤中透着一层深红,身子虚虚倚着蛇立的肩,看起来倒没了平日的霸道。秘书见两人并排走进办公室里来,心中大为惊讶,赶忙倒了茶迎过去:“孟先生,蛇先生,你俩怎么来了?贺总还在开会,先坐下喝杯茶吧。”
阿丘笑吟吟地接了茶坐下,靠在柔软沙发里冲她抛媚眼:“周秘书,半个月不见,又漂亮啦!”
闻言,蛇立冷冷地斜他一眼,白发Alpha立即噤声,乖乖地闷头喝茶。
看出这二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周秘书心里跟明镜似的,转而扭脸对蛇立道:“贺总应该快开完会了,还有十分钟这样。暖柜里有热的牛奶和可可,要不要我给您拿?”
“帮我拿一杯热牛奶吧,多加点糖。”把机车头盔放在茶几上,蛇立不由打量一圈办公室里大气含蓄的内装,再看看一旁吊儿郎当穿着夹克皮裤的孟丘,愈发感觉他俩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不多时,牛奶递了过来,他埋头一尝,浓郁而香甜的味道,是他最近喝惯的甜度。
望着乳白色的牛奶,蛇立不禁拧起眉,狐疑地问:“贺呈跟你说过我的习惯么?”
周秘书正在收拾文件,这时抬脸望过来,理所应当地一笑:“当然说过。”
“……哦。”讷讷地收回视线,蛇立心神微颤,眼中不禁流露出悸动的情绪来。良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端起牛奶一饮而尽。抬起眼时,却见一旁的阿丘正老神在在地睨着他,嘴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看什么看!”忍不住一脚踹过去,却被他轻松抓住,摁到膝上。阿丘又露出了他那种无赖的笑容,双眼还暧昧地不断眨动:“你心动了……你爱死贺呈了,是不是?”
“胡说什么!关你什么事!”蛇立气不过地蹬他。阿丘大笑起来,手掌却始终攥着他纤细脚踝,甩也甩不开——贺呈没进门便听见他俩吵吵闹闹的声音。短暂的惊异过后是难以置信的欢欣雀跃,他向来狭长淡定的双眼甚至圆圆地瞪了起来,眼珠与上下眼睑完全分开:“……你们怎么来了?”
蛇立赶忙弹跳起身,一脸窝火地瞪阿丘一眼,眼神躲闪:“我本来准备回去做饭的,他非要来接你下班。”
“唉,怎么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啊?”阿丘依旧无赖地瘫在沙发上,笑意吟吟:“今天车是你开的,方向是你选的,怎么转眼间撇得一干二净呢?”
“你……!”蛇立气不过,又踹了他一脚。
忍俊不禁地看他俩打打闹闹,贺呈走到办公桌前放了文件,本来还准备加半个小时班,这会儿也没心思了:“周秘书,你让他们把城建的那个项目的负责人草拟好发我手机上吧。我先回去了,今晚九点前会确认给你。”
“可以回去啦?”阿丘抓着蛇立的脚从沙发上扭出半个脑袋,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加旱地拔葱,把人扛到肩上就往外走:“走喽,回家喽~”
“你妈的……孟丘!放我下来!”蛇立脑袋朝下摇摇晃晃,只觉得丢脸丢到老家了。他猜贺呈肯定在笑他——狼狈地扭脸望去,却见黑发Alpha满眼都是温柔和煦,正一边穿风衣一边大步跟来。
操……心中不由咒骂,他紧紧攥住阿丘夹克下摆,闷闷地没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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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已是晚上八点。
饭是贺呈做的。三人之中他最懂烹饪,但也是矮子里拔高个儿。索性蛇立不重口腹之欲,阿丘虽然懂吃,但也不爱浪费粮食。于是整整半桌的简单粗暴肉蛋奶,加两盘青菜,没半个钟便吃完了。
洗干净碗,阿丘脱光上衣,老实地趴在沙发上让贺呈帮他按摩右肩。他伤得挺重,右手不怎么使得出力,按摩之时不禁急于求成,老是叫贺呈用力一点。蛇立正收拾衣服准备去泡澡,经过客厅时听见,忍不住冷笑一声,揶揄道:“以前上床总不见你这样要求。”
“嘿你……!”贺呈被逗得笑起来,阿丘则在他掌下吹胡子瞪眼,却无话反驳。现在蛇立知道怎么拿捏他了——这厮惯来没脸没皮,唯一羞耻于被贺呈操得舒服这件事,顺便也恼恨帮贺呈开窍的自己。一整日下来,蛇立被欺压多次,此时终于反将一军,不由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地泡澡去。
躺在白气腾腾的热水里,蛇立闭目养神一会儿,随即拿过贺呈的鼠尾草洗发露挤一泵到头发上,揉一揉,熟悉的香味立即充满了整个浴室。三人团聚的这半个多月,吃住在一起,洗浴用品是同一套,甚至刮胡刀剃须水也是共用的。贺呈和阿丘身上都散发着与自己相同的香气,鼠尾草、麝香薄荷和大吉岭茶,这不禁让他想起一年以前,他们在月光下相互交缠的那些时刻。
那时的阿丘闻起来是腐叶气味的,那是菌烟的味道,古怪而淫靡;而贺呈闻起来像品牌店里陈列的那种修长领带,矜持克制,是在写字楼里待久了的气味。然而他们三人滚过一夜之后,所有的味道都会变成同一种——口水和精液在空气中氧化之后的那种气味,有点恶心,有点堕落,有点过于亲密。蛇立想得出了神,忍不住探舌舔舐一下自己潮湿的手腕,再附到鼻尖去闻……淡淡的气味,不及往日的百分之一。
休养多日的身体久违地感到悸动。他忍不住抚慰自己半硬的性器和臀间收缩的甬道,嘴唇欲求不满地张开来,深深呼吸,身体深处那股骚动却越来越汹涌。这半个多月,他们三人一直没有做爱——至少他没有,贺呈和孟丘不知道有没有……应该也是没有的。贺呈要上班,孟丘整日陪着他,晚上则独自睡在客厅沙发,未曾流露出求欢的意思。他们二人坐怀不乱,倒显得自己这番骚动太过饥渴迫切……不禁懊恼地咬住唇,蛇立匆匆洗干净泡沫,擦干头发穿上浴袍,还没走出卧室门,就听见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隐约喘息——贺呈跟阿丘搞上了。
缓缓靠到门框上,他犹豫着探出半张脸,就见阿丘一条长腿倚着沙发靠背,另一条被高高抬起,正有节奏地轻轻摇晃。他们二人的声音很克制,属于Alpha的浑厚喘息交杂在一起,听起来却是别样的淫靡。
“轻点……慢、慢一点……”
“现在怎么不说用力了?”
“你别跟小蛇有样学样!”
“干嘛不学?”贺呈一声轻笑,将他的腿往前压了些,身子被折叠起来,大腿几乎挨到胸膛上:“要不是他,我还找不到你舒服的地方……”
“啊!操……”被顶得哑叫一声,仰起脖子,孟丘右手被压在沙发缝里,无力支撑,只得敞开身子任他索取。贺呈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了开来,一缕缕蹭在他颈侧,湿漉漉的吻从肩膀游移到耳畔,伴着失序的呼吸声:“阿丘……你把菌烟戒了好不好?”
“不戒能怎么办?”左手抚上他被汗濡湿的发根,孟丘无奈地喘息,天花板上灯光朦胧,不断地一晃一晃:“老子这次出去,什么都没捞回来,哪儿还有菌烟给我抽?”
“我这还有。”贺呈说,“之前你留给小蛇的菌烟,我收起来了,放在柜子里。”他停下来,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阿丘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眼神专注而痴迷:“我可以让你再抽一顿,但抽完就没有了……你跟小蛇一起戒毒,好不好?”
望着他还未恢复的削瘦身躯,阿丘缓缓闭上眼,答得揶揄:“好,好好好……”他语气间听起来很像敷衍,可无奈的表情却又不是敷衍:“你俩都这样了,我能不配合么?我又不是真的浑不吝……”
闻言,贺呈喘息着笑起来,忍不住俯下身吻他。交媾的动作变得愈发沉重急促,阿丘拧起眉,揽在他脖颈上的左手臂不禁收紧了些,呼吸仓促而失序。两人的唇舌交缠在一起,不时粗喘着分开半寸,一会儿又缠做一处,追咬吮吸。做到深处,阿丘眉眼紧拧,神情逃避,看起来好像有点儿难堪,又好像是愉悦。羞耻的感觉应该不好受,但他始终克制着逃离的欲望,手臂紧搂着贺呈的脖子,没有松开。
……蛇立忍不住又往外走了一步。
交缠在一起的两人终于露出全貌。他正好看到阿丘到达顶点的那一瞬,白发Alpha修长结实的小腿用力蹬着沙发扶手,身体和脸庞被贺呈密密实实地遮盖住,只露出一条青筋暴起的蜜色手臂。贺呈在不停地吻孟丘,嘴唇一下下疼惜地轻啄,从侧脸吻到胸口,就像以往他吻自己那样。
“操……”久违的高潮过后,阿丘瘫开身子,上挑的三白眼无力抬起,恹恹地睨了贺呈一眼:“你怎么还没射?”
“继续弄的话你又受不了。”贺呈说。阿丘绷起下巴抬腿踹他,露出被插得满满当当的股间,看得蛇立不禁心头一跳:“你他妈……得意了是不是!快拔出来!我帮你撸。”
“不用,又不是非要射。”攥着他脚踝把那条长腿缠到自己腰上,贺呈轻轻一顶,阿丘果然受不了地往上蹿了一下:“你他妈!……行了,不射就滚出去,等会儿小蛇该出来了。”
“干嘛,不想他看见?”贺呈低头蹭他耳畔,依旧插着没动,“怎么突然害羞了?”
“什么害羞,你才害羞……”挣扎着要爬出来,阿丘奋力扒拉桌子,一抬眼却看见了立在走道阴影里的蛇立。他不禁“嗖”一声又缩回贺呈身下,神情间很是懊恼:“操,叫你磨磨蹭蹭,小蛇看见了!”
闻言,贺呈扭过头,这才抽身而出:“洗好了?……过来。”他伸手招一招,未发泄的粗硬性器被阿丘屈起的小腿掩去大半,但还是看得蛇立咽了一下喉咙。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不由自主地瞪阿丘——其实心里也不是排斥,不是妒忌,但就是忍不住剜他。贺呈注意到他的眼神,揽他过来时不禁笑一笑,轻声问:“不想跟阿丘做么?”
蛇立梗着脖子,依旧不依不饶地瞪着白发Alpha:“不想。”
“呵……”这时阿丘笑起来,拉过衣服掩住腿间,长腿大剌剌地敞开,神情坦然:“他是喜欢你,又不是喜欢我,怎么可能跟我做。”
“谁说的,不喜欢你怎么会管你。”贺呈淡定反驳一句,将蛇立抱到腿上,手掌顺着他冰凉小腿一路抚下来,直摸到他缺了半个趾甲的大拇趾——那是他踹阿丘机车时踹掉的。那天一直没发现,晚上洗澡才看见趾甲踹裂了。当晚,蛇立恼得要死,咬牙切齿地在贺呈耳畔咒骂:“臭混账,花心大萝卜,死骚货……”
贺呈的反应是轻轻拥住他,含笑叮嘱:“对对,他花心,所以你要把他看好了。”
沉默地脱掉浴袍,靠进贺呈怀里,蛇立偏着头不看孟丘,直到那根粗热的东西缓缓挤入身体里,他才低下头顶着贺呈下巴,从眼角的余光中观察白发Alpha的反应。他以为阿丘会不高兴,但没想到那厮敞着双腿,竟从衣服遮挡中掏出那根深色性器,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俩撸动起来。贺呈料到他这个举动,便把唇贴到蛇立耳边,悄悄地说:“你猜,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
好熟悉的话。蛇立记得这是当年他诱惑贺呈时说的,“你猜他会吃谁的醋?”
不由偏过头,他咬牙承受着体内饱胀的压迫感觉,一边艰涩喘息,一边打量阿丘的神情。阿丘好像谁的醋也不吃,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望着他倆密不可分的那处,眼神专注而玩味。他手中撸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贺呈进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蛇立紧紧攀着贺呈的肩背,恍惚间竟感觉有两个人在侵犯自己。阿丘的身体他是熟悉的,贺呈的身体他也了如指掌,然而此时眼中映着两具躯体,耳边却只紧密传来他们其中一人的呼吸……这让他不由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靠在贺呈怀里,双眼失神地与阿丘对视着,蛇立舔舐一下干渴的嘴唇,忍不住蠢蠢欲动地伸出双手,捻住阿丘腿间的衣服一角,轻轻地将它朝自己这边拖动。熟悉的性器逐渐露出全貌,接下来是饱满的囊袋,和鼓胀湿润的会阴部……就在即将露出最下头的肛穴时,阿丘一把攥住衣服,把腿间又盖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蛇立沙哑地说。
“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这个就够了。”晃一晃手中硬邦邦的性器,阿丘不慌不忙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尖利的白牙。蛇立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起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执拗而愤懑的神情:“……我就要看,让我看!”
他全身光裸地被人抱在怀里操着,一张病态潮红的脸却发着狠,嘴边甚至露出了虎牙的锋尖。这时贺呈也扭过了头,眼帘垂下来瞥一眼银发Beta执着的神情,又看一看阿丘严防死守的腿间……想起什么,他嘴边不由恍然一笑,劝慰道:“你让他看看有什么关系?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以前能看,现在不能看。”阿丘轻哼一声,依旧不为所动。这时蛇立不说话了,脑袋垂下来顶在贺呈颈间,双眼负气地斜着阿丘,不甘不愿地涨得通红。没料到他竟又来这一招,阿丘猝不及防,差点儿哭笑不得地嚎出声:“你又来!……你他妈,用上瘾了是不是!就欺负我看不得人哭!他妈的……几时学的这么无赖,你……”
“让不让我看。”这时蛇立又威胁一句。他眼睛红了,眼底却没湿。脸上发狠的小表情像一条蛇,毒牙龇出来,却只是装模作样地恐吓一下。这神态一看便知是假的,可惜阿丘大男子主义,偏偏就吃这套。骂骂咧咧一番,他一咬牙,不甘不愿地把衣服扔到地板上,露出了方才被贺呈蹂躏得松软红肿的臀间。
视线触及翕张肉洞的一霎那,蛇立的呼吸几乎停了,身下猛地痉挛收缩,差点儿把贺呈给绞了出来。三人各自的节奏都被打乱,阿丘羞耻地撇开脸,耳中听得那两人的喘息声猛然剧烈,激得他也不由全身热潮翻腾。蛇立被贺呈顶得风雨飘摇,双眼却一直没离开阿丘臀缝间紧缩的那处,嘴里也控制不住地呻吟。而贺呈……他被蛇立绞得头皮发麻了。阿丘难得一见的羞涩神情落在眼底,又成了另一味催情剂,让他浑身欲血沸腾,猛操几下便控制不住地泄在了蛇立紧缩的肠道之中。
“操……”空旷客厅中,粗喘声逐渐平息下来,阿丘靠在沙发另一头,不由气急败坏地笑骂了一声。抬头望一望脚边相互搂抱着的那两人,他想起什么,忍不住抬腿踹一踹贺呈的手臂,老神在在地道:“唉,你俩,反正也在备孕了,要不要干脆去打个证,娶个老婆过年?”
贺呈倚靠着蛇立的头顶,二人一齐抬眼望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结婚啊,结婚证!”阿丘好笑,“生孩子不用结婚证啊!没有证怎么生!上户口总得有父母的户口本吧!还是说你俩只是骗我,其实根本没打算生小孩儿?!”
“不是……”那俩相互对视一眼,显然在想同一个问题:“那你呢?”
“管我干什么?”阿丘倒莫名其妙,“你俩生娃,当然是你俩打证,难道还要带上我?”
“不是……”贺呈下意识地反驳,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清。蛇立也拧着眉,高潮后的舒爽如潮水般退去,心中只剩不明不白的纠结念头:“你不想要孩子么?”
“我当然想要孩子,我巴不得你俩明天就能造出个孩子……”阿丘心直口快地大声回答着,说到一半却发觉不对,双眼猛然瞪大了,惊道:“啊?……你愿意帮我生?”
蛇立一怔,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又把脸撇了过去。
贺呈勾起唇,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也是。这事情迟早要考虑,不如早点儿办妥了。”淡淡地慨叹一声,他低头看蛇立,柔声问:“你多久没回家了?要不过几天我们陪你回去一趟?”
蛇立靠在他怀里,没答话。过了半晌,他把脸埋进贺呈的胸膛之中,终于微弱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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