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正文-----
5.
你像连绵不绝的海浪,而我随波逐流,被你推着向前。
但又不是那种兜头而来吞没一切的巨浪,而是进退有距和缓包容的水流。
听说一件事做21天就会变成习惯,而我迟钝一些,在两个月以后才不对身边多了个人一起吃饭上课感到大惊小怪。
你绝大多数时间都极为绅士,常常让我恍惚我们并非追求者与被追求者,而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好朋友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你既健谈又善于倾听,让我感到自然和舒适。
极少的不和谐也是因为我。虽然你后来并不承认那时场面尴尬,觉得我想太多。一次是深秋时,经过食堂的路旁的银杏叶纷纷扬扬,你发现有一片落在我头发,突然伸出手试图摘掉。
而我在你碰到之前条件反射般重重打掉你的手,同时迅速跳开原地。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你怔在那里,仿佛被打了一个巴掌。
你在那里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表情凝固。我才后知后觉,有些惶恐不安:“抱、抱歉。”
我胡乱拍掉头上的碎叶,向你迈了一步。
“那个,我先……”
“没关系,”你打断我,五官重归春风似的生动,“下午你是讨论班是吧?”
“啊,对。”我期期艾艾,“其实我刚刚……”
“好啦,”你似乎不太想听我解释,“很正常的,很多人都不喜欢肢体接触,我之前室友也是这样,之前不小心碰到他,反应比你还夸张。”
但是你明明还不太高兴,虽然你把那点不满掩藏得很好。
那天我心烦意乱,回到宿舍后连电脑包也不想打开,即便明天还有没做完的作业。
好麻烦。我心想,和不熟的人产生公事以外的社会关联,真是太容易影响心情了。
还是家里好。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想家了。在家里从来不用猜爸妈在想什么,他们也不用猜我。我也不用向他们解释我的习惯我的癖好。血缘的关系最令人安心。
要不……算了吧,我心想,不要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了。虽然我极少与人交流,我也知道管院的人多么忙碌,课程之外所有人都忙于社交和实习,打造光鲜亮丽的履历。
你用大量的时间想方设法和我这样的怪胎在一块儿,能得到什么呢?
我想,还是不要浪费你的精力了吧。
于是我敲敲打打出一条短讯发给你,过了半小时,没等到你的回复,宿舍门却被敲响。
于是我敲敲打打出一条短讯发给你,过了半小时,没等到你的回复,宿舍门却被敲响。
我心中有点预感,开门果然是你。
你作出委屈的神情,但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有些生气。
你低头看着我:“对不起嘛。”
我很纳闷:“怎么了?”
你盯着我不说话。
我叹一口气,移开目光,看着银色门把手上的一点锈迹:“算了吧,你也看得出来吧,我……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你不是学经济学吗?为什么要做投入产出比这么低的事。”
你深吸一口气,突然握住我的手。
?!
我如遭电击,呆滞一瞬后,本能地试图使劲抽出甩开。
但这次你没有松手,你用恰到好处的力气收紧手掌,让我难以摆脱。
“很难受吗?”你轻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以为我会像某种恐惧症患者一样被触发应激效应、歇斯底里,但很快我麻木的手臂停止了挣扎,在我不曾觉知的时候我的身体背叛了我。
神经末梢从惊声尖叫到偃旗息鼓。干燥的、温暖的、陌生的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在我的手背,瘦长的手指绕成一圈围墙。我如此鲜明地感觉到你绷紧的指尖和掌心的纹路,丝丝缕缕的酥麻感传来,像被蚊子叮。我不着边际地想,不知道你有几个斗和簸箕。
我喃喃道:“还、还好。”
你笑容狡黠,好像万圣节要到糖的孩子:“脱敏疗法,很管用吧?”
我直觉不太对,但这感觉……似乎也不坏。
6.
我渐渐习惯与你牵手,偶尔一触即分的拥抱。
你对我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我记得本科舍友追他的女神,持续一个月就放弃了。
不过我没再问过你为什么要追我的问题。虽然我对于交际一窍不通,但对什么会惹你不快还是体会得到。
我有一段时间以为我们会这样心照不宣地相处直到你厌倦。
你十分体贴,从未追问过我种种怪癖的来源。在你面前我可以随时表达拒绝保持沉默。
但人生就是毫无定数,命运的符码无人可解,我们只能两手空空地跟从。
我和你关系的改变始于一个雨天,我相信你记得和我同样清楚。
也许雨天从古至今被赋予了太多人的想象与期待,以至于戏剧化的情节都爱选择在这天出现。
那天下午我们从教室出来,突然狂风大作乌云聚拢,即使一路快跑,仍然被夏末来去匆匆的暴雨淋了一身。
你坚持送我回宿舍才离开,而我一进门就钻进了浴室。
没过多久,你敲门说饭卡落在了我这。我想起来,我们往回跑的时候顶着的是你的外套。
我同时想起来门刚才没锁。我着急擦干穿上衣服,结果左脚绊右脚,膝盖着地摔在瓷砖上。
你大概是听见了不寻常的响动,声量突然升高,问我怎么了。但是剧烈的疼痛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
因此我没来得及阻止你开门闯进来。
我扶着洗衣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时,就看到你在我面前,穿着尚有大片水渍的短袖,头发还湿漉漉的。
我也湿漉漉的。只是我像个冬天光秃秃的行道树,赤身裸体地对着你。
完了。
完了。
完了。
被人看到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
“出去。”
“我说出去!”
我不受控地大喊大叫,低头不敢看你的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我求求你先出去好吗?”
“好好好,你小心些。”
看到你终于转身,我向前走了一步。但左脚一落地,膝盖便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嘶!”
我猛地抽一口气。
然后你早就准备好一般转回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抱起我放到宿舍床上。
“有药吗?”你问。
“鞋柜旁边有个药箱,里面可能有碘伏。”我闷声说。
你找到棉签和碘伏,我立刻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快点走吧,衣服湿着不舒服。”
你一动不动,只静静由上而下望着我。
我无奈:“我还没有那么笨手笨脚。”
你一言不发。
……好吧我有。
我把被子展开横过来盖在上身,你坐在床边帮我处理伤口。
“谢谢,这回你可以走了吧?”
你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起身离开。
这么短短几步你像蜗牛挪一样。我知道你在等我说些什么。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在你要出门时还是忍不住:“你看到了吧。”
“嗯。这就是你一直担心的吗?”你又走回来。
“算是吧。如你所见,我真的是个怪物。千万别安慰我!我早习惯了,只是别人会大惊小怪。所谓‘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这大概是我120智商的代价吧。”
我居然还笑了一声。
“很可爱。”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非常可爱。我说真的。你的身体,尤其是那里——”
“你没病吧?”
你失笑,“我身体好着呢。”
你轻轻拥住我,然后说:“钱翎,我们在一起吧?我想做你男朋友。”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