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我亲手栽培的阿芙蓉

热门小说推荐

天授二年,我在离京的马车上,被一柄尖刀割开喉咙。杀手的下一刀,直直没入我的心脏。

-----正文-----

周兴者,雍州长安人也。少以明习法律,为尚书省都事。累迁司刑少卿、秋官侍郎。自垂拱已来,屡受制狱,被其陷害者数千人。天授元年九月革命,除尚书左丞,上疏除李家宗正属籍。二年十一月,与丘神勣同下狱。当诛,则天特免之,徙于岭表。在道为仇人所杀。

——《旧唐书·酷吏传》

**

天授二年,我在离京的马车上,被一柄尖刀割开喉咙。杀手的下一刀,直直没入我的心脏。假如一路平安,我至少能去岭南做个小官,再活一年半载。杀手只给我留了一句话:“令孙的满月酒。”

我笑了,因为疼痛,我的笑容大概十分难看。我知道,是来俊臣要我死。

**

回想起来,还是来俊臣先引诱我的。那个时候,天后才刚刚即位。在孙子的满月酒席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来俊臣,他穿着一身灰色官服,坐在角落,很不起眼。与他目光相对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我想起了自己在学堂教书时,座位上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

散筵后,来俊臣没有走,而是跟着我到后屋,朝我跪了下去。他请我教他一些“为官之道”。

紧接着,他起身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拉进他的衣服下摆,慢慢滑进去。我闻到了他脖颈里暖烘烘的熏香味。

大概从那时起,或者更早,来俊臣的刺探天赋就开始显现了,像一朵阿芙蓉正在展开花瓣。不知道从哪处,他打听到我年轻时轻薄贪欢,‍‎‌‍‌男‌‌‍‎‍女‎‍‍‌不忌。他把自己当做筹码,换取他想要的的资源。

“下官出身贫贱,不懂规矩,请左丞大人见谅。”来俊臣说。

我用一支白瓷角先生试探他的诚意。角先生一点点推进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根部完全没入他的身体,直到他的颈颊和眼角染上桃花颜色,他都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很好,再咬紧一些,”我说,“明日上朝,就这样衔着它。”

来俊臣照做了。第二天上殿时,圣上叫他抬起头来,问他为何发抖。来俊臣回答:“吾皇天威,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这说法是我教来俊臣的。我告诉他,三国钟毓见魏文帝时就是这样作答的。来俊臣望着我,一脸茫然。从小混迹勾栏瓦舍的他,哪里知道这些文人骚客的琐典。

女皇大笑:“好!”她面容稚嫩,笑起来像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她喜欢像狗一样忠诚的人。

散朝后,来俊臣坐在我的马车里,脸埋在我胸前,随着颠簸剧烈喘气,听上去很像在哭,但脸上没有一滴泪。我的手移到他的官袍下面,角先生好端端在他体内镶着,焐得滚烫。来俊臣抬起通红的脸,咬着牙笑道:“左丞大人,下官可有诚意?”

我吮了一下手指,接着,同他吻在一起,让他的精水流淌在他自己的舌头上。

“来大人,您说哪里话,”我说,“最重要的是对圣上忠诚。”

**

不论官职大小,凡是官场中人,只要互相打照面,都互称“大人”。我同样把来俊臣叫做“来大人”。

来俊臣的确越来越像一位名副其实的“大人”。他极为聪慧,学什么都很快。他穿着官服的样子,竟然比大多数官员都清俊文雅。缀文、作诗、骑射、对弈,这些高贵的东西,对于来俊臣而言,如同吃饭、饮茶、沐浴、安歇,简单得信手拈来,却也平淡乏味。有人问他是哪一年中的进士,他只是笑,并不回答。

在他人面前,我与来俊臣刻意保持一定距离。除了相互作揖,互称“大人”外,我几乎不与他额外交流。结党营私,是为官大忌,也容易落人口实。我只在单独面见圣上时偶尔提一两句御史台,如蜻蜓点水。

御史台便是来俊臣供职的地方。在我的暗示下,御史台的权力步步高升,很快办了好几个大案要案,朝野震动。人们记住了这个年轻御史奋力击水的姿态,惊叹于他的精明强干,也不免对他的残酷手腕心生畏惧。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官袍底下掩藏着哪些堪称下流的秘密。也只有我一个人,会用“大人”之外的第二个称呼叫他:“贱人”。

**

贱人。我轻轻地念着这个词,把一条珠串塞进来俊臣的身下。珠串由紫檀磨成,每颗都如橄榄大小。整整八颗,正所谓君子有“仁、义、智、勇、洁、礼、忠、信”八德。

这是我对来俊臣的惩罚——度支司员外郎惧怕被牵连,向来俊臣行贿两千金。我将最后一颗珠子按进去,‎‌‎‍‍穴‍‌‎‍口‎‍已经红肿,吞不下任何东西,眼看就要把珠子朝外推。我狠狠把珠子抵回去,如愿听到一阵呻吟。

我笑道:“你不是很贪么,含好。”

来俊臣的发髻早已散开,头发散在床上,是纯黑,而我的鬓角已经悄悄冒出了白发。他抬起一张潮红的脸,斜斜地看着我,眼神里竟有些倔强。这很可笑。他这种贱人跟“骨气”这两个字本不该有任何关系。

“我也在贿赂您,左丞大人,”他说,“您是不是要治我的罪?”

“我是在教你。”我回答,“教你做一个端方君子,万不可做贪婪小人。”

珠串被抽出的过程中,来俊臣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后仰着身子,呻吟不断,真像个畜生。我打开他的腿,把自己顶送进去。

完事后,我从后面将他搂在怀里。他身上的熏香气还没散去,我将鼻子埋进他的头发,闻这种味道。

我说:“明天,把两千金原路退回。”

两千金,对于从小生长在贫民区的来俊臣而言,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数字。对我们来说,两千金也着实有些分量。尽管如此,我还是教导他,想做大事,就不能被这些蝇头小利‎‎‌‍‍诱‎‌‍‍‎惑‎‍‎‌。

“不仅如此,”我说,“你还要向他问罪。”

来俊臣扭头看我,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解。他的双眼还没有从‎‌‍情‎‌‌欲‍‍‌中抽离出来,蒙着薄薄一层泪水。这双眼睛很美,眼尾上挑,像吴钩的锋刃。我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眼角,一片冰凉。我不禁再次暗自感叹,真美。美得像阿芙蓉,美得像娼妓。

我端着铜镜,望着镜中的一老一少。他年轻,我年老。他俊美,我憔悴。他因年轻而俊美,我因年老而憔悴。我笑起来,笑声中隐隐有抑制不住的暴虐,阿芙蓉成瘾的人也许就是我这副样子。

**

来俊臣做得甚至比想象中更好,他把行贿者送进了推事院。只要跟度支司员外郎素有往来的,他也一个都不放过。

“斩草必除根。”他常说这样一句话。这是一种别出心裁的智慧。他深知,那些贿金就是度支司员外郎拿捏他的把柄。他为官太狠,已与无数人结仇。如果不先下手为强,那些仇恨将凝聚在一起,锻成一把悬在他脑袋上的利剑。

两千金他没有还回去,而是买了一把翡翠长命锁,送到我府上,当作我孙儿周岁的贺礼。翡翠品相上佳,雕工也细致,但不该值两千金。然而,它也的确值这个价钱:首饰店的老板登门拜访,用两千金买下了这个小小的锁。临走时,首饰店老板又悄悄将长命锁完璧归赵:“令孙周岁,就不扫大人的兴了。”

我把玩着翡翠长命锁,它似乎散发着一股熟悉的熏香气。我心想,来俊臣越来越懂事了。

是夜,我手中的翡翠长命锁来回摩挲着来俊臣的乳尖,玉色翠绿,衬得乳尖更红,像是要滴出鲜血。

同样将变得鲜红的,还有他身上的一袭官袍。

“多谢左丞大人一年来对下官的照顾,”来俊臣一边说,一边舔着我的手指,“下官要升迁了,御史中丞。皇上亲自接见下官,谈及此事。”

“那就恭喜来大人了,以后定要勤勉为官,不可辜负圣意。”

我懒懒地说着,两根被他舔湿的手指探进他‍‎‍‌‌后‎‎‍‍‌穴‍‌,胡乱搅弄起来。和往常一样,他的内壁滚烫湿软,碰到我的手指,便紧紧缠上来,谄媚地吮吸、绞紧。然而今天,不知为什么,我从他一阵阵的缠裹中,感觉出一股凉意。

他正在逃离我。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就像一个不知何来的叛党奋然杀出,朝我的心窝狠狠踹了一脚。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衰老:仿佛一切都在慢慢逃离我的掌控,就像沉入水底,空气从身边逃走。

第二天,来俊臣换上了崭新的官服。和一群同样身着红衣服的人站在一起时,因为肤白,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显得也比别人更红一些。他走在宣政殿的长廊里,给我留下一个不算很高大,但也气宇轩昂的背影;他背上的凤凰由灰色变成金色,大展双翅,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乘风而上。

回府的路上,我路过一座赌坊。两个衣着破旧的男孩蹲在墙根下,玩着骰子。因为玩出了矛盾,两兄弟互相推搡起来,脸上身上尽是尘土。

问曰:你们的妈妈呢?答:在赌坊里玩呢。再问:爸爸呢?答:没有爸爸。

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一身新衣服,还有一张饼。从匿在暗处的赌坊里,能够走出第二个来俊臣吗?我不知道。

**

孙子一岁半时,我举荐丘神纪做左金吾将军。那时,我还没有预料到,这次举荐在我和来俊臣之间,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几不可见的裂口。

丘神纪身材魁梧,沉默寡言。作为昔日李家家臣的他,似乎还念着旧主的恩情,对皇上交给他的平叛之职,仍然心怀顾虑。不过,丘神纪的累累战果证明,我的眼光并没有出错。

当来俊臣知道此事时,他感到一丝希望: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是唯一一个雌伏在我身下的人。这就像一个久病而又孤独的人,不停地在世上寻找和他相似的“病友”,同病而相怜。

当然,丘神纪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病友”。

丘神纪生来就是天上的云,从不主动跌落。身为开国元勋的丘父把他托到了云上,他即便做个富贵闲人,成日打猎游乐,也能封侯。丘神纪不需要从我这里获取什么。不如说,是我需要从他身上获取什么。谁举荐他,谁就有了丘家的人情。

我教导来俊臣,人情,有时甚至比金银更珍贵。

“这不公平。”来俊臣这样说。我头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脆弱、绝望和一些很难形容的东西:一些属于“人”的气息。

我疲惫地笑了笑,将下身捅进他的喉咙,‌‍‎龟‌‎‎头‎‍‌在软腭上碾磨,他涌出两行泪水,那是心碎的眼泪吗?他也配伤心吗?这太讽刺了。他是来大人,是皇上的狗,是我身下的贱人,唯独不是人。

**

这副枷一尺来长,五寸宽,勉勉强强能把犯人的双手箍住。与丽景门里的各类刑具相比,实在温柔。我这些年没有碰过刑讯逼供的工作,已经有点生疏。但对付来俊臣,足够了。

来俊臣的背叛让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给了他一切,让他从一个贫民出身的无名小吏平步青云,坐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可他却在一次欢爱中,朦朦胧胧地喊出了一个词:将军。

除了丘神纪,再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将军。来俊臣究竟是想成为他,还是暗恋他,抑或是与他有染,我并不清楚。无论是哪种原因,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来俊臣全身赤裸,他背着手,木枷箍在他双腕上,磨出两圈红痕。他的身后塞着一个银铃,随着挣扎叮当作响,流苏垂在外面,沾满‍‎‌淫‎‌‍液‎‌。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像一条狗。他的‍‎‍‌‌后‎‎‍‍‌穴‍‌里被涂了媚药,房间弥散着淡淡的药味。他下身高高翘起,笔直涨红的一根,‌‎‍‍精‎‌‍‍液‍‎‍‌‎在其中翻腾,急切寻觅着出口。

他开始哭,哀求我把堵在他马眼中的小棒抽出来。而我对他的回应,是一个故事。

故事主角是郝象贤,和来俊臣一样,生得眉清目秀。如果郝象贤还活着,和来俊臣站在一起,倒像是两兄弟。担任中书舍人的他仪态凛凛,看起来竟有些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我爱他,像地上的凡人爱一只遥远、端丽的鸾鸟。

我太想知道把鸾鸟的翅膀撕碎是怎样一种感觉了。审讯郝象贤时,我将他架入一口大瓮,四周点燃柴火。在瓮中,郝象贤跳出了平生最美的一支舞。当来俊臣在我孙儿的满月酒席上抬头的一瞬间,我险些以为郝象贤复活了,为寻仇而来。

来俊臣和郝象贤,一个卑贱,一个高贵;一个‌‍‎淫‎‎‌‌‍荡‍‎‌‎‍,一个清白;一个残忍、一个仁慈;一个生,一个死。这就像是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来俊臣在镜外,而郝象贤在镜内,在我始终触碰不到的地方。除了面容相似,他们几乎处处相反,正如镜子两端的实体和反像。

最后,来俊臣“招供”了:他迷恋着丘神纪。他晕了过去,‌‎‍‍精‎‌‍‍液‍‎‍‌‎在胸膛上干涸。他的脸因为泪水而变得很凉,我轻轻踢了踢他的脸,就仿佛那是郝象贤的脸。

**

我决定除掉丘神纪。很难说这其中有多少嫉妒的成分,丘神纪独占兵权,杀良冒功,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加上他与李氏旧主的暧昧关系,皇上早已对他心怀忌惮。

让我没想到的是,来俊臣也主动对我透露除掉丘神纪的心思。“我应当恨他。”他一边说,一边在我身下调整角度,让我进入得更深一些。一圈湿热的软肉包裹着我,紧紧吮吸。他的‌‍‌‎高‍‎‍‎‌潮‎‎中只剩下了“左丞大人”这个词,“将军”已经无影无踪。

来俊臣请求我,让他亲自审讯丘神纪。我答应了。

他依旧交出了一份“满分答卷”:落入推事院的丘神纪遭到了他极度残酷的折磨。据说,丘神纪上刑场时,从外表看,已经看不出那是一个人。

“我出师了吗,左丞大人?”

问我的时候,来俊臣是笑着的。他的笑容很有特点,眼睛弯起来,像两个月牙,看上去天真无邪,只是感觉少了一些东西。他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人味,因为丘神纪的死亡,也随之凋亡。

我当然不会让这个危险人物活到出师的那一天。

面见皇上时,我暗示让刑部重审丘神纪案,皇上已经给刑部下旨。如果一切顺利,来俊臣会因为欺君罔上、诬告陷害、杀人灭口等罪名被问斩。

真可惜啊,我暗自感叹了一声。多漂亮的人哪。

**

当消息传来,说来俊臣已被赦免、官复原职的时候,这时我在府中弹琴。琴弦“嘣”的一声,断掉了。我叫仆人去东市修琴,仆人苦着脸回来,说修不成了。修琴的师傅被牵连到一宗谋反案里,被满门抄斩。

那宗大案,是来俊臣主审的。

见了我,来俊臣仍旧笑着作揖,称我“左丞大人”。两三个月的牢房生活,并没有给来俊臣打下耻辱的烙印。在他年轻的时候,坐牢的日子甚至多过自由的日子。尊严,对他来说,是一块毫无作用的遮羞布。

来俊臣变得越来越危险,琥珀色的双眼开始闪现疯狂神色。同僚审不了的案子,他审。别人不敢动的人,他动。他发明了十种枷,从最温和的到最暴烈的,一字排开。几乎所有犯人,从看到这一排枷开始,便会招供罪行。无数人因他下狱,犹如一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沿着人与人之间的纤维不停扩散。

晚上我做了个梦。来俊臣在梦中背对着我,我走近他的时候,他扭过头来,我才发现他是穿着御史中丞官服的郝象贤。郝象贤双手扼紧我的脖子,放声大笑,面目狰狞。我猛然惊醒,汗浸湿了胸膛。

夫人问我:“刚才你一直在喊阿芙蓉。什么阿芙蓉?”

“我亲手栽了一株阿芙蓉。”我说。“可我发现要铲掉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

“下官终于出师了,高不高兴?”

我只能回答“高兴”,也只能在供认状上签字画押,承认我与丘神纪串通谋反。

来俊臣在生火的铜匭外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喊我“恩师”。

这是天授二年,我孙子两岁,离那场满月酒已经两年。我带着镣铐,在供认状上按下手印。皇上令我全家发配岭南,算是格外开恩。

临行时,来俊臣一身便服,为我送行。家人不认得他是谁,他只说,是一个两年前吃过满月酒的人。

“两年不见,都长这么大啦。”来俊臣笑眯眯地俯下身,抱起我的孙子,在他的脖子上挂了一把翡翠长命锁。“这个是我送你的,希望你长命百岁。”

“谢谢叔叔。”

孙子并不知道这个漂亮而和蔼的青年是谁。他胖胖的胳膊环在来俊臣的脖子上,脖子上的长命锁晃来晃去,翠色浓郁,像是一滴鲜亮的毒液,凝聚了一株阿芙蓉肆意生长的两年。

(完)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