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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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人了解过，按照邵珩父母的行为，原则上已经丧失了要求邵珩赡养的权利。更何况邵珩的母亲早已改嫁，在法律层面上，邵珩完全有权利拒绝他母亲要钱的要求。

邵珩没有这么做，我也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他今天把一万块钱打到了女人的账户上，对方打了电话过来，邵珩没有接。

“你爸......”我欲言又止。邵珩脑袋靠在我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开手机通讯录。

“还是要回去一趟的，最起码为了我爷爷。”

说起来邵珩对老家的感情可能也不是那么深厚。四岁被送到首都舅舅家，父母离异后身份尴尬地待到十岁。等回到老家，或许已经不记得爷爷奶奶的样子。

最后兜兜转转回到首都，十多年来也不怎么回去。再深的感情都被这久远的光阴和遥远的距离给消磨了，也只有血缘这一条线还颤巍巍地连着。

之前老爸和李家大爷聊天的时候也曾听他提起过这个小孙子，那时我不知到他们谈的什么，只在只言片语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孩生出过一点点怜悯。

在知道这个男孩就是邵珩后，我更多的就是心疼。

幼时就离开父母独自在异乡生活，到底是像无根浮萍一般没有归属感。

不过好在，我还能给他一个归属地。

女人收到一万块之后没再来找过邵珩，他也没再管。我俩抽空回了趟老家，这次是他开车带我回去的，一路直开到我家门口。

“这回怎么这么快？”我妈一边擦手一边跑出来接，目光落到邵珩身上时没什么变化，微微笑着对他点点头。邵珩有些拘谨，挺直了脊背：“阿姨好。”

“好好好。”老爸没在家，妈正一个人忙活着收拾家里。邵珩放下东西撸袖子就要去帮忙，我也赶紧凑上去，模样之狗腿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看看。”老妈阴阳人功力日益见长，“现在还会帮忙干活了是吧？”

我讨好地笑：“可不是。”

“胖了。”老妈斜眼瞥我，“小珩养得不错啊，在首都是不是从来不干活？”

我：“哪有——”

老妈转向邵珩：“小珩会做饭吗？”

邵珩乖巧点头说会一点。

“宋辙小时候不吃菜，饭也吃得少。所以长得晚，还瘦。”老妈又开始揭我短，“后来吃了几年学校食堂，再回家就什么都吃了。他现在不挑嘴，你不用顺着他的口味。”

我：“？”

邵珩斟酌再三，小声吭哧道：“......小辙哥平时工作很累的，饭......也要吃好一点。”

我妈一脸了然：“果然是你做饭。”

邵珩：“？”

我直觉再这么聊下去可能结果不妙，胳膊一伸抢过老妈手里的抹布，对母上大人点头哈腰：“妈您去歇着吧啊我俩来就行。”

“行。”老妈任由我抢，从善如流地摘了围裙，“小珩你也来，让他自己干活去。”

邵珩小心翼翼看我一眼：“我......”

“累不着他，你不用心疼，过来陪我说说话。”妈不由分说地拽走了邵珩，邵珩回头看我，我觉得他被拽走的样子像是被教导主任拽走训话的差生。

“不是。”我看看手里的抹布，再看看他俩远去的身影，总感觉有点不对。

这什么大型国产家庭伦理剧现场？

邵珩给我做个饭不是应该的吗？

我又没有白吃。

他们走得潇洒，我自己在外头乱七八糟地想，几次差点不小心碰翻垃圾桶。老爸正好嗑着瓜子回来，见状还给我添乱，一把瓜子皮几乎都扔到了垃圾桶外边。

我心里委屈：“你干啥？”

老爸乐呵呵道：“活该。”

得，合着这俩人秋后算账呢。

想通了原因我不由失笑，又是觉得爸妈像俩老小孩，又是心里愧疚。

等我把外间打扫完一遍，腰酸背痛地去找爸妈和邵珩。结果他们一见我过来，话也不说了。邵珩看了眼时间起身告辞。

我一脸懵：“你这就走？”

“时候不早了。”邵珩抿嘴，小酒窝温柔无害。“还要回去爷爷家。”

“行吧。”我不敢在爸妈面前跟他表现得过于黏糊，保不准二老还会想什么折腾我的方法。“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邵珩一走我就抛开一身酸痛，殷勤地给我妈捶胳膊捶腿：“妈，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老妈安心享受，“就聊聊你在首都平时都是什么样，工作怎么样。”

“......哦。”

“你之前说，换工作了是吧？”

“是。”我直了直腰，“还好我跑得早，上个月那家公司倒闭了。”

换工作这件事不小，好歹也得跟家里知会一声。只是我没说是被辞退，总归要让爸妈少操点心。

“听邵珩说你现在干得不错，我也放心。”妈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没很大的上进心，在首都干什么都不容易，知道你好，爸妈也放心。”

我点点头。

“跟邵珩好好过。”她说，“好好的就行。”

那天我怎么问我妈也不说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邵珩回家少不了一番心力交瘁地处理大事小事，我也不想去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等他处理完他父亲的后事，我们一同回了首都，安顿好后我才开口。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邵珩从后边抱着我，手指头缠我头发玩：“就是......说你小时候的事......”

我瞬间炸毛：“我靠？！”

“小辙哥小时候很可爱的。”我听见邵珩在憋笑，“之前看照片就觉得可爱，那天阿姨一说，我觉得更可爱了，尤其是剃了——”

我转身一腿踹在他腰上。

“哎呦。”邵珩声音小下去，轻咳一声压住笑意，长臂一声捞住我的腿夹在胳膊底下，“小辙哥，你踹我。”

“踹的就是你。”幸好晚上屋里黑，邵珩看不见我脸红。脸上的热度几乎要蒸出汽来，我心里哀嚎我形象全没了。

“不过我还是挺可惜的。”邵珩重新抱住我，“没有在更小的时候就遇见小辙哥，没有在那次擦肩而过时回头，没有在大一那年要到你的微信号。”

“行啊你，现在都想把注意打到未成年人身上了。”我在他肩膀上磨了磨牙，“老实交代，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蓄谋的？”

邵珩没说话。

我后知后觉到不对。

我们的一切，正式开始与那场醉酒后、回忆不怎么美好的情事。

我曾一度将之定义为‍‌强‎‍‍‌‌奸‌‎‎‌‍。

“......小辙哥。”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我本人也想就这么睡过去第二天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邵珩出声了。

“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我低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叹了一声说：“讲吧。”

邵珩讲的是他和我的故事，用他的视角。

我们第一次有交集是在他大一那年。

我只知道那天邵珩下楼时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在我脚边，扭伤了脚踝。然而在邵珩的记忆里，他之所以会踩空，是因为他看见了我。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透过来照在我的侧脸上。我从不认为我长得又多么帅，邵珩却说那一眼他看痴了。

不知道是因为我侧脸上紧张出的汗反射的光，还是我在自言自语背演讲稿时皱起来的眉。他说在看见我的那一眼，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听到这我没忍住笑：“施主与贫僧有缘。”

邵珩也笑：“我同学吓得不轻，你扭过头来也是一脸震惊。我当时连疼都顾不得，满脑子都是你的眼睛真好看。”

我掐他：“果然是色批。”

“你背我去校医院。我当时虽然和你差不多高，但挺沉的。你可能以为我没听到，但我把你喘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还数了你的心跳，很快。”

“但我的心跳比你还快。”

我把邵珩放在医务室的小床上，注意到少年肿得老高的脚踝，内心咂舌，自己的脚脖子都隐隐发痛。床上的男生低着头，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整个人散发着青春活力。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朵和露出的小半侧脸很红。我以为他是因为疼的，安慰他说医生，马上就来让他忍一下。

那时候我把比赛抛到了脑后。

后来我一个人摸着路回到现场，灰溜溜地下台回自己学校，窗户边小床上的男生留在了那里，我和他渐行渐远。

“我看到了你的名字。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也仅仅是记住了你的长相和名字而已。”

邵珩紧紧手臂。“大四实习，上半年我住在学校，但是很不方便。后来萌生了出来租房子的想法，就托人打听。那人说认识这个房东，还有一个房间可以住。这里房租便宜，虽然离公司并不比学校近。我就问了一句另外一个人是谁。”

“你说巧不巧？”他咧嘴笑，热气悉数洒在我颈侧。“他说叫宋辙。我最初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奔着这个名字来的，结果你一开门，我就想，我走了大运了。”

“小辙哥，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不信一见钟情，但我相信一眼万年。”

“你就是我的一眼万年。”

我安静听着邵珩讲他和我的故事，一件件一桩桩，从那年楼梯下的初遇，到一个凛冬的再见，再到试探地说出“我对象”的温柔清晨，其间的多少光阴岁月，都沉淀成了一句“一眼万年”。

邵珩不知道的是，我也不信一见钟情。

但我现在相信了一眼万年。

黑暗中我们彼此相拥，在絮絮低语中渐渐沉入黑甜的梦境。在期待有他的下一个白天之前，在阳光还没有刺破梦境之前，我在虚幻的世界里看见了真实的芸芸众生。

不管是虚幻还是真实，我确信的是，我找到了那个一眼万年的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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