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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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宜狼崽子就在这里住下了。
他对谁都不卑不亢,也没有一点唯唯诺诺的意思,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里的主人,不过前些年外出了而已。
他跟着梅寒学着管理码头的事物,上手很快,梅寒无意隐瞒,也没别的意思,上一辈儿的恩怨我们不掺和,再说既然已经回家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他不过有些看小狼崽子不顺眼,偶尔给他下下绊子,在生意上的事儿却是不马虎的。
更何况他多了一个可以带着出去一起应酬的人,开心还来不及,十五岁那年梅寒第一次接手码头的时候,身边就没个助手,这么些年一直是单枪匹马的,其实是有些吃力的,现在来了小狼崽子,又聪慧又是自家兄弟,更是十二个放心了。
小狼崽子名唤梅三,娘亲给取的名字,便宜又带着点轻蔑。
他也没反驳,外人只当这是他的昵称,也跟着亲切的喊三公子,他跟着梅寒出门应酬,替梅寒挡了不少的酒,偶尔回来也会吐的不省人事,但下一次只要梅寒一招呼,他还是跟班一样跟着去。
他每天回来都要来我门前招呼一声,也不进来,自从第一天以后他再没进来,但每天都给我带一点小玩意,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有时候是根木头簪子,有时候甚至是一颗路边寻来的好看的小石头子。
让我想起我五岁时候养过的一只橘猫,原本是家里下人养的母猫下的崽子,留着捉老鼠的,可那下人乡下家里突然有事儿走了,留下这只小猫崽子。
我给它喂吃喂喝,它便嘬我的手指头,等它再大些,便给我捉老鼠,后来家里没有老鼠了,它便去别人家捉老鼠给我,有的时候也衔野花给我,有时候又是一片叶子,有时候甚至是一只蝴蝶,反正从不空手来找我。
那段时间梅寒跟它争风吃醋,晚上一定要来跟我睡,不肯让那黄毛畜生睡了我的床。
再后来有一天,我下了课堂回来。
它不见了。
那天娘亲久违的下厨做了一锅汤,异常鲜美,一打开盖子,香气扑鼻。
若我没有在里面看见一颗带毛的头颅,我定然会喝上几大碗的。
我没有喝,也没有哭,我早就学会了不哭。
晚上梅寒钻了我的被窝,他钻在我怀里,给我讲白日里那猫跳上父亲膝头,父亲摸了两把,便被娘亲看见了,娘亲温柔的问父亲喜欢吗,父亲说喜欢,娘亲便将那猫炖了。
我抱着梅寒打了个寒颤。
那之后我家左邻右舍好像都没再出现过猫了。
可现在来送礼物的不是猫,是一匹狼崽子,他高大英俊,笑起来有点痞气,待人却温和有礼。
可我却有些担忧起来。
因为父亲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不仅每日清晨送他去码头,晚上还会接他回家,若是他们应酬喝的多了,他还会为梅三亲手准备一碗蜂蜜水。
他在弥补这么多年对梅三缺失的宠爱。
又或者,他在透过梅三弥补什么人。
这么多年,自从我记事开始,凡事被父亲盖过章说过喜欢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了。
门口那棵腊梅树如此,我们的奶娘如此,我的阿橘如此,甚至我也如此。
那时我尚且年幼,只有七岁,有一日回了家给父亲带回来一条我在河边捞到的小鱼。
那是一尾银白色的小鱼,带着点透明,在阳光下隐约能看见一点内脏轮廓,俗名叫做银龙儿,我觉得好看,便也捉回家一条送给父亲。
那天梅寒没在家,他去外祖母家里问安了。
父亲收了鱼,又把我抱起来举高高,又感叹我长得好快,现在都这般沉了,我被他的胡茬蹭的咯咯笑。
这时候娘亲忽然推门而入,见我们父子其乐融融,她也笑起来。
"喜欢么?"她温柔的问道。
"你给我生的,我当然喜欢。"父亲也笑着。
母亲似乎满意了,转身向着佛堂走去。
到了傍晚吃饭的点儿,母亲仍然没有出来,我便自告奋勇去找。
那是不是我第一次进佛堂,却是最后一次。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我又垫着脚去拍门喊着娘亲,娘亲,饭饭啦。
里面依旧没有人应。
我便推开了门。
娘亲背对着我,面对着空荡荡的神龛麻木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里面没有燃香,又背阴,有点凉飕飕的。
"娘亲。"我轻声的唤道,仿佛大一点声都是对这佛堂的不敬。"吃饭了。"
她却猛地摔了佛珠转过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你来啦。"她伸手来摸我的脸,"你爹说喜欢你呢。"
我不敢说话,她眼珠赤红,嘴角挂着笑,狠狠的捏着我的脸颊,像是夹核桃一般的用力。
在这空荡荡的佛堂之内,没有神佛,只有恶鬼。
"你长得像我。"她忽然将我按在地上,不顾周身地上的瓷器碎片,喃喃自语道,"你父亲说喜欢你。"
我怕极了,挣扎起来。
"动什么?"她掀开我的衣服,露出我稚嫩细腻的后背,仍然温温柔柔的说道,"娘亲还能害你吗?"
随后她随便捡起一块并不锋利的陶瓷碎片,抵在我的脊背之上,用力的,慢慢的插了进去。
她松开按着我的手,让我自己往前爬。
"这不是娘弄的。"她故作无辜的说道,"是你自己伤了你自己,娘说了不要动,为什么不听?"
"你这么不听话。"屋外晚霞绚烂,映得我的血嫣红,"你爹怎么还会喜欢你呢?嗯?"
后来是谁救了我我不得而知。
只知道我后背留下一道可憎的伤疤,歪歪扭扭,异常丑恶。
后来我再没去过佛堂。
第二日来看我的娘亲仍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娘亲,她进了我的屋子,掩住了口鼻,说她生我们之后调养身体喝中药喝伤了,闻不得这味道,让我选几个丫鬟带着梅寒去临街的院子住,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
我答应了。
我带着梅寒搬到了临街的院子,一个月请两次安,直到十五岁梅寒接手了码头的生意我们才搬回来。
我本不想搬,但梅寒须得每日向父亲汇报码头上的事儿,有的时候回来晚了,不方便,我便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一起回来,我也是不常跟母亲见面的。
梅寒不知道这事儿,只知道我有一天大病一场,那之后就不肯跟他一起洗澡了,他为此还哭了一起儿鼻子。
他跟母亲关系不错,许是父亲没有过分喜爱他的缘故,在一个他接手了码头的生意,父亲就有大把的时间来陪母亲。
现在父亲的喜爱对象变成了梅三。
我觉得还是应该去提醒一下梅三,不看他是我的弟弟,也该看他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也该看他帮了梅寒。
也该看他给我送了这些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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