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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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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杀掉了春,血肉模糊的遗体养肥了满池的荷花。

-----正文-----

九月份天气热,早死的春天的尸体养肥了满池的荷花。

开学了半个月,我连同学名字都叫不全。这种时节重庆经常下暴雨,逼得我去不了食堂。教室锁了门所以我无处可回,因为没有伞所以也无处可去。

我慢慢走到廊子里头,坐着看表,下午五点四十五。雨势未减,腹中轰鸣,简直饿得要死。

五点五十。塘子里的荷花又折一支,断颈处骨折皮连,它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歪头,笑得像个唐氏‌‍‌综‍‌‍‎‌合‌‍‎征患者。

五点五十三,雨势渐猛,雨珠子乱砸,心里面烦得很。

真是该死的天气。大家都吃饭去了,教学楼里连鬼影子都没有。良久良久,踢踢踏踏一阵响,只两个高中部的涉水而来。

“哎钧哥,那小弟弟长势喜人啊,害在那儿,廊子头那个!”

瞧那说的,长势?我仿佛是个盆栽。

抬眼瞪他,一个瘦高个儿,校服松垮,露出粉红打底白浪为纹的衫子,扑棱扑棱地过来像个火烈鸟。

视线后绕,那人比火烈鸟高半个头,穿我哥一样的灰T恤。

难得有人和他品味相像,我伸长了脖,闯进一双眼睛。

我哥。

我周身一颤。

来这里半年,我无数次幻想在何处何时何因何果与他“偶遇”,然而在最不设防时中了一箭。

长长一曲回廊,我望着他,看他一点一点走来。至少会打招呼,我猜,我们的关系还不至于那么坏。

透过泥腥,他的干松木与烟草味淹死了我,我半闭上眼。

心脏掉出来啦。

我已准备好那低低一声“万里”了。

我抬眼看他

他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似乎浇在我身上,把什么淋湿。我一直在想被箭射中倒底痛不痛,看来一直是很难受的,不过习惯就好。

“嘿,嘿!”一只手掌在眼前乱晃。

“诶,叫你!万里,钧哥的弟弟咩?””

我猛抬头,

火烈鸟明显吓了一跳。

“喂喂,钧哥刚刚喊你…啧我说兄弟你是杀人了还是啷个,眼睛红得兔子一样…”

钧…哥哥?

我僵硬扭头,我哥停在三尺之后,侧过头,在等我,这个认知让我双眼失焦。

“你去不去,”万钧似乎耐心有限,顿了顿,他说,“万里,我有伞。”

“…去…去哪?”

“切食堂啊还能切哪,”火烈鸟把我往前拽,“本来就暗了,抢饭抢饭,快快快冲冲冲。”

他把我推到我哥伞下。

有人说高空坠落时,思维跟不上身体的速度。

我回神时,已经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按下狂跳的心脏,我想大叫出声,我希望这条路漫长没有尽头。

希望他能一直陪我走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但如今我认同。的确,美好的事总是突然发生的。

我贪婪地捕捉他的气息,我是他气味的笼中雀。松木,冷衫,夏雨,我在他的森林里跋涉,在草苜蓿里捡到他的烟头,一失手就把自己点燃。

“似火的激情润湿眼眶,我哼起起儿时的童谣。思绪随着阳光远去,咖啡的醇香又如何,横流的泪水又如何,疯狂的烈酒又如何,甘冽的陈酿又如何,都不及你回味无穷,你是我不可替代的全世界。

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唯一。”

《Gotta Have You》

(你是我的唯一)

我贪得无厌,我大胆包天,居然想挽上他的肘,我早就想这样做了。慌张又甜腻的空气烫伤我,我的颤抖他是否知道?

伞阻止雨水偷窥,我和我哥不过一指的距离。只要他愿意,一伸手就可以轻松揽上我的肩,我打赌他有炽热而有弹性的胸膛。

他是一只豹。冷杉枝条间闪过他的斑斓,毛色若焰火烧穿这片莽原,让我这误入他领地的旅人一错再错,愈陷愈深。

我除了股栗还能做什么?

“哥。”

“嗯?”

“没事。”

空气陷入长久的缄默,无人再说话。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但愿他们没发现我的嘴皮子在抖。

“钧哥和你不像,”火烈鸟走在前头,突然给我璨然一笑,“你比你哥可爱多了。是不是啊阿里,咦,狐狸?哇,小阿狸吔。”

我愣了愣。

“是万里,里程碑的里,不是狐狸。”

火烈鸟的好心不要太明显,他不知道他的打圆场是个徒劳。他在怜悯我的不自在,可是怜悯有时是种…侮辱。

“噢,那么小狐狸,你晓不晓得你哥很欣赏你的画啊。嗯哼,这表情不对吼,钧哥你什么眼神,实话,绝对实话。”

实话?笑话。不可能的。自从我明白我的开始,我就明白我跟他不过有血缘的陌生人,共同的父亲是我们唯一的关联,却并不是唯一的过错。

“莫不信,其实我早晓得你唠,你哥把你的画夹在书里…”

“王湘聿,”我哥说,“你他妈继续放屁。”

“哟喝,钧你等着,那张画我回头就给你掏出来。”

“你敢!”

我哥看起来…呃…有点宭迫。待我凝神再看,他脸色却平静得很。眼睛是骗子,人的瞬间印象只是迎合他的期望罢了。

既然火烈鸟如此努力,我也就顺杆而下吧。

“香芋,王香芋?是可以吃的那个香芋咩。”

“哇靠,小狐狸,香芋也好湘聿也好,都是可以吃的噢。”

“是可以吃,可惜没人吃,可能因为太难吃。”我哥道。

“艹这话说得,我像个毒蘑菇似的。”

“不,毒蘑菇至少漂亮。”

不对,我忽略了什么,不对,好奇怪,就像一种分明快抓住却又溜走,而你又窥不清全貌的东西。

脑袋一痛,索性丢开不想。

与暖气来场艳遇。

那儿蹲着的是食堂错不了。

汤菜油腥气老远就在招遥,是站街的老女人胳膊窝的味儿,厌的人捏鼻子逃跑,爱的人趋之若鹜。

打完菜,我浑身僵硬地坐在我哥对面。面对面是指,我一伸头就可以吻上他,这个认知让我疯狂。他的鼻息几乎喷在我脸上,柔痒地,微跳地掻剥我面颊,像睡着的老虎用须子蹭我的脸。

呼吸交错。我记起整个动物世界的秘密,一声呜咽,心中饱胀,仿佛轻轻一挤就汁水淋漓。

艰难抑止手颤,我挑起米粒送进嘴里,故作轻松地四周环顾。雨仍然下个不停,倒也不再滂沱。它倒是静下来了,却慌慌张张的,惊惊乍乍,期期艾艾,扭扭捏捏。

目光越过人群,我接上一对眼影夸张的眼睛,好面熟。她有高马尾,刀眉,眼角斜斜入鬓,高腰短裙藐视校规。那姑娘看见我,愣了愣,与周遭的人调笑几句,绕过人群直直地过来。

我没由来地一阵慌张。她火红的唇抹了血似的,使我想起蛇信子。

我认得她,因为她我家里曾闹得鸡犬不宁。她是我哥的前前女友,被我爸抓到的那个。

我觉得不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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