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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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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执意通敌,将军不信我,也是必然。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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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陌闭上眼,周遭的兵戈声化作深深的绝望,砸进心底。

血腥气逐渐浓郁,狂风砂砾拍打脸颊,厮杀声在昏沉的脑中搅作一团,仿佛无数利刃刺入身体,直捣骨缝。

然而,在这嘈杂的战场上,却仿佛有某种不合时宜的声响,自后方而来,整齐而笃定。花陌绷紧的神经猛然一震,他近乎骇然地睁开眼,在回头之前,已经下意识地大喊出声:“秦阙,后面!”

弦响箭出,风声破空而去——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

花陌转过头,羽箭射中了一个恶人士兵,那人猝不及防地栽倒,然而在他周围,更多军马自漫天黄沙中显出了形迹。

擂响的战鼓中,一支骑兵以迅捷的速度,自玉门关的方向朝此处奔来,飘扬的大旗上是赤红的交斧,以及两撇昭示身份的刀锋纹样。

——燕凌的心腹部队、本该留守昆仑的雪魔卫第二标,竟如天降一般,出现在了龙门荒漠的战场!

“伏兵——!”

尖锐的哨声响彻四周,原本正在拦截燕凌部队的浩气骑兵,霎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燕凌身侧战旗一挥,恶人弟子重整阵型,转而迎击南方的浩气大军,将秦阙率领的精锐骑兵隔断在玉门关前。

战场局势就在这一瞬间彻底逆转,秦阙带来的骑兵不过五百人,纵然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也无法抵挡数千敌军的围杀。谁能料到,一番算计你来我往,秦阙图穷之处,却是燕凌匕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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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拢阵型,准备突围。”

骤逢如此剧变,秦阙的语调仍是沉稳如故。他言毕,环指在唇,吹了一声呼哨,坐骑照夜白便从不远处奔来,旁侧战车上的副将见状一跃而至,接管了缰绳。秦阙飞身上马,对副将道:“照顾书佐。”

“秦阙!”花陌不甘心地冲他喊,秦阙不予理会,策马冲入乱军。

副将腾出一只手将他按倒在车斗中,道:“花书佐,危险。”

大敌当前,副将对于秦阙坚持将花陌当作犯人处置的行为仍十分不解,诛杀郭醒是大功,他实在不懂秦将军为何执着于超时未归这等小罪名。然而军令在上,他也只得勉强分出一些心思去护住这个负伤之人。

只有花陌清楚,只要自己身在阵中一刻,对于燕凌就多一分牵制。

几番颠三倒四的震荡,花陌唯一能做的只有蜷缩在战车的角落,避免伤得更重。他大约辨出秦阙试图带领骑兵突围,但随着愈发刺鼻的血腥与逐渐暗去的天色,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夜注定不得安宁。

西沉的落日彻底带走了白昼的炎热,沙漠夜间骤降的温度中,鏖战的双方终于渐渐收敛攻势。秦阙多次突围失败,南方的浩气弟子则始终冲不破燕凌布下的防线。这支骑兵孤军借着沙丘的掩护,堪堪划出一片容身之地,不知有几分是秦阙用兵如神,有几分是燕凌投鼠忌器。

战事稍歇,秦阙清点兵将,下令就地休整,五人一组,轮流守夜。他们本是轻装上阵,所携带的不过少量食水与几方薄毡,如果明日仍不能突围,便再无生机。

大伙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伤兵被抬至中间,几个略通医术的忙着处理伤口,其余人各自不声不响地坐下来补充体力。

战车停在沙丘脚下,花陌浑身又疼又冷,四周逐渐安静,只余伤兵的呻吟,两个人步履蹒跚地向此处走来。

“秦将军……”副将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盖不住满心的忧虑。

“不碍事。”秦阙的语气疲惫,但仍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多谢,你也去休息罢。”

副将应了一声,回身走远。秦阙上了战车,拧开水囊灌了几口,又扶起花陌,将水囊凑到他面前,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子。

花陌身上的伤口崩裂了好几处,胸中烦恶不堪,此时亦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瞪着他。而秦阙一言不发地举着水囊,如同军令。花陌很快放弃无谓的逞强,仰起头,就着水囊喝了几口。秦阙又将干粮掰成小块,用水浸软,喂进他的嘴里。

食水混着沙土的味道和血腥气入腹,一点一点地补充着消耗的体力,花陌渐渐觉得昏沉不堪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定睛看向秦阙,对方一身血污,铠甲的腰部已经破裂,内中伤口用披风撕成的布条包扎住。这一刀砍得不轻,秦阙倒是面色坚毅,仿佛觉不出痛。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秦阙喂花陌吃下干粮,又往他身上罩了一张薄毡,便裹上披风,从战车上跳下去,但落地时却显然没站稳,猛地抓住车板才没有跌倒。花陌下意识偏头望去,却见秦阙立刻挺直腰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休息中的士兵。

夜幕渐深,借着微弱的月色,花陌看到秦阙在一个伤兵身边半跪下来,伤者低微的呻吟骤然转为痛呼,秦阙紧紧地将那人按住,旁边的同僚手持短刀飞快地挑出箭头,上药包扎。

“抱歉,”秦阙垂着头,沉沉地开口,“今日遇伏,全因我一意孤行,陷兄弟于重围。我知道诸位心中尚存疑虑,秦某不才,唯当全力以赴,带诸位脱困。”

冷风吹透衣甲,大漠一片肃然。这时,一个大嗓门的汉子发话了:“秦将军说的哪里话,俺们打了这么久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群恶狗,干他丫的就是!”

副将也开口道:“战场瞬息万变,兵家常事,将军何必自责。”

“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四周的兵将齐声附和,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向秦阙抱拳。

“将军……”地上的伤兵慢慢抬起手,向他投来坚定的目光。

秦阙握着那人的手,道:“挺住,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

——我一定会救你们。

花陌突然不胜寒冷地瘫倒下去,靠在战车的围栏上止不住地颤抖。

他也对自己的部下说过同样的话,并为之赴汤蹈火,倾尽所有。直至此时,方才察觉,他真的是太累了。

也曾潜行黑暗、九死一生,也曾委身人下、历尽折辱,少年满腔热血尽付炎凉,同袍两隔阴阳四散八方。他已经走了太长太长的路,原本立誓要守护的信念、要拯救的人,终于一个一个远去,不再需要他了。

就连令他挂心至今的燕凌,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千军之主,单凭一己之力,便能铺陈棋局,与秦阙逐鹿黑白。

卸去满身重担,这具伤疲交加的躯体,并一张祸福难辨的皮囊,都可以歇下了。此后,翻云覆雨的不是他,机关算尽的不是他,江山战图、胜败荣辱,皆不用他去扛。

就此休息,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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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阙强忍着伤口的剧痛走回沙丘的阴影中,伸手扶住战车的时候,便再也立不住,踉跄着伏了上去。

这一次完完全全是主帅的失策,是他盛怒之下无视了花陌的警告,坚持孤军追击,踏进燕凌诱敌深入的陷阱。

——为何燕凌明知此路不通,却甘愿入彀?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燕凌竟会孤注一掷,将所有筹码都押在了龙门荒漠。没有第二标镇守的昆仑,一旦生变,意味着燕凌将失去自己在凛风堡经营的一切;而倘若大胜而回,燕凌就能稳坐堡主之位,再无人胆敢质疑。

正隐堂档案中那个性情温厚、行事稳重的暗桩早已不复存在,成为杀伐果断、不吝豪赌的劲敌。而这归根结底,同样也是秦阙一手造成的。

因为自己辜负了他们,如今一报一报,皆是孽果。

腰间的刀伤火辣辣地疼着,秦阙艰难地撑住车板,却触到满手黏腻的鲜血,不由浑身一震。

“花书佐——花陌!”

花陌倒在车中,毫无反应,气息微不可闻。

秦阙快速抽出短刀,割断绳子,将人抱到开阔的沙地上,解开他的衣衫,竟不禁打了个冷战。

好几处伤口都在颠簸中裂开,将里外数层衣服浸得湿沉沉的。秦阙碰了碰花陌热得发烫的额头,登时有些懊恼,自己这回做得太不近人情了。

哪怕对方已是重伤在身,他也丝毫不敢轻视花陌多年暗桩的能为手段,生怕在自己不留神的地方节外生枝,便将人带在身边亲自看管。

秦阙恼怒于花陌的隐瞒和妄动,战场上主帅一句决策牵连多少将士生死,花陌却还在为一点私情不遗余力地襄助敌人,秦阙背负众多浩气弟子的性命,如何能容忍。

但是,他并不想让花陌死。

他尚需要花陌作为筹码牵制燕凌的攻势,又不知他究竟透露出多少情报,也没有资格仅凭几句争执就定其死罪,更何况——

更何况,他不想害他第二次。

当初白龙口一战,花陌的小队何其无辜,却被秦阙亲手断送了信念、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如今,他本能得到妥善的救治,却又因自己蛮横的命令而奄奄一息。秦阙忽然害怕,倘若花陌就这样在他眼前死去,那他今后将如何自处,还能以何颜面去指挥那些将性命交托于自己的忠诚部下。

平时策马舞枪的双手竟有些颤动,秦阙摸出随身的金疮药,又从衣摆撕下布条,重新包扎那些不断涌血的伤口。为了止血,他将布条死死地拧紧,花陌微微呻吟一声,似是被痛醒了。

“花书佐。”

花陌咬紧牙关,睁开了眼,疲惫地看向他。

秦阙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道:“伤口裂开,怎么不早说?”

“将军会当成我的伎俩罢……”

花陌的双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秦阙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我执意通敌,将军不信我,也是必然。”

秦阙低头看着他,忽然问:“那时,你为何没有跟燕凌走?”

花陌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在笑。

“……将军,我有一个请求。”过了良久,花陌才终于答非所问地开口,他望向头顶无边无际的夜空,漫天繁星在眼中映出一片澄明,“请务必替重明洗清冤屈,还他清白……”

秦阙亦没有应,只道:“你是唯一的证人,只有你能做到。”

花陌轻轻摇头,眼神再次迷离,仿佛有墨色浸染其中,令星光逐渐灭去。

“重明……的……遗策,我……没有告诉燕凌……”

他的声音微弱到几近于无,秦阙触到他的手,是失血造成的冰凉,而额头仍因高烧而滚烫着,面容在星河的光辉下,白得近乎透明。

“花陌。”秦阙的心一沉,又唤了几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慌忙扣住花陌的手腕,只探到微乎其微的脉搏,似乎随时都会沉寂下去。

素来处变不惊的将军一时竟有些惶恐无措,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定神,从怀中摸出那只装着吊命药丸的瓷瓶,掰开花陌的齿关,将药丸塞了进去,随后将手按上对方的胸口,缓缓渡入自己的内力。

深夜的沙海滴水成冰,内力源源不断地流失,腰侧的刀伤也在同时剥夺着秦阙的力气,但他一瞬也不敢停。他怕稍有懈怠,眼前之人就再也不会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花陌冰冷的指尖才有了颤动,秦阙闷在喉咙的一口气方长长地吐出,紧接着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地栽了下去。他拼力撑起身体,唤道:“花陌。”

面前的人迟疑地睁动眼睫,仿佛茫然于这个名字,良久,他的身体开始发抖。秦阙解下披风,连同薄毡一起将人裹住,拥进怀里。

“将军……”花陌枕着他胸前的铁甲,喃喃道,“你这铁壳子……更冷了……”

秦阙低笑出声,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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