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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之摘了手套，叫陈广平送阿惑回去，他去找毛徽处理这几日的事。

他向毛徽解释了张医生的失责，没提对阿惑的处理，毛徽笑了笑，提醒康之注意自己的身份，康之也笑说自己拎得清。

毛徽提议张医生只对自己的病人负责，不再插手康之那边的事，康之答应了，他本来也想这样。可是毛徽竟然说，如果张医生只对他负责，那么张丛林就该由他处理，失不失职还要由他评判。

康之表情维持得不错，嘴角弯着，眼神也和善，说：“这样不好吧？”

康之在国外的时候只负责研究上的工作，不怎么需要与人交往，也不懂作为领导应该拿的腔调，可是毛徽处处紧逼，康之不得不学着周旋。他不喜欢这样，但也慢慢地学会打太极，学着一步步忍让。他之前与毛徽作对，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一见到毛徽就“毛组长”、“毛组长”地称呼，圣诞那天甚至发信息祝毛徽节日快乐，但那毛徽总有得理不饶人的气焰。

毛徽说：“我可没追究那两个实验品犯的错，不告而拿是为偷，康博士受的教育不会没教过这种道理。”

康之深吸一口气，说：“那行，张医生就交给毛组长处理。”

“你可别觉得委屈，要说委屈张医生也委屈，他好歹也是个名牌大学医学院出来的硕士，成就和康博士比起来是次了些，但他不至于为一两个实验品受责罚。而且他年纪轻轻的，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何必要来巴结我？”

康之抿着嘴笑，点点头，“有没有巴结你自己心里清楚，您管好巴结你的人，我管我的人，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不然我们走着瞧。”

毛徽顿时变了脸色，想说话，康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这里待得不舒服，我在这儿，让你也不舒服，大家都不舒服，要不然你想想办法，让上面把我调走。我要是走不了，那只能一直这样。”

康之撂下话就走，门都没给毛徽带上。

第二天陈广平就给康之打电话说领导约谈话，康之去了，院长也没说什么有实际意义的内容，只让康之和同事好好相处。

341假孕和张医生失责的事在毛徽和康之这里转了好几圈，没结果，毛徽要护张丛林，康之坚持张丛林有错在先，争来争去，不了了之也算是结果——张丛林没事，341关过禁闭，这就是处理过了。

康之坐在分析仪前按太阳穴，眼皮突突地跳。

他有点后悔了，一开始就不应该与吴明惑做爱，爽是爽过了，哪知道做完会有这么一大串破事。他想起341看他的眼神，之前像小狗一样，之后就有些绝望。康之想，我好像让他失望了。

但康之从小到大都是极其恶劣的人，他认为自己是。

他闭上眼，脑子里先过了一遍仪器给出的数据，又想起341——

彩超和内窥镜的结果都证明他适合怀孕，但他还有点瘦，需要评估一下身体的其他指标才能决定是否应该让他受精。然而，341的状况已经比研究所其他的实验品好太多，如果上面要求立刻受精，康之就只能服从安排。

如果毛徽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不该做的事，康之也保不住341的安全。

他想起小孩问了许多次“我会死吗”，阿惑很害怕……

康之又想起谈纯柯临终前的嘱托，他说阿惑还小，阿惑还可以出去。

康之头很痛。

电话响了，康之的头更痛了。

屏幕上提示的来电对象是陈广平——陈广平每次打电话来都没好事，康之不想接。

铃声响了六十秒，康之没接，陈广平又打过来。

“康老师，341又出事了！”

康之倒在椅子上，仰头看天花板。

他真的想说出事就出事吧，你不用告诉我，但他问：“怎么了？”

陈广平颠来倒去说半天，滥用重音和重复，说得好像天塌下来，但他陈述的事实只是341又逃跑了，毛徽正好碰上这个事，自作主张替康之把人丢进了电击室电了一通，然后又把人软禁在病房里。

康之说：“他都该习惯了吧，逃跑是什么后果。以后这种事就不用……”

“可是341自杀了！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块碎玻璃，割破了手腕，过了十几分钟才有护士发现，但毛组长说他要死就让他死。”

康之觉得口干舌燥，嘴巴里分泌不出任何液体，他清了清嗓子，干涩地问：“那死了吗？”

“没有没有，护士一见到他就帮他消毒然后包扎了，只是毛组长那边……毛组长说，341已经浪费了大量的资源，总是不服管教，不如直接……”

“我马上来。”

康之疾步走向病区，看到于梁在门口打电话，于梁一看见康之就挂了电话，神色有些不自然。

康之没多问，正要推门进去，被于梁拦住。

于梁说：“康老师，如果你不能保证他最后能活下来，不如现在开始就不要管阿惑的事。”

康之怔了怔，于梁继续说：“现在您能保住他，以后还能保住吗？他根本不属于这里，以后一定还会跑，他不可能跑掉的。他不像谈纯柯那样能安安稳稳地等着孩子长大，他已经知道他最终的结果会怎样了。你现在让他活下来，只会让他更痛苦。”

于梁笑了一下，“您一开始就不该带他进来。第一次救他，你给他希望，你一次一次地给他希望，但是您给的希望只会让他越来越绝望。”

他说的是对的，康之想。

“他总会死的，现在因为毛徽而死，对你来说，心理负担会小一些。”于梁又勾起嘴角，“您会自责吗？谈纯柯死的时候您感到抱歉了吗？您为他争取过吗？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您。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进去，你只会让他更不好过。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康之轻轻握了握拳头，松开。

他是让阿惑走进苦难的人，他几乎忘了，一开始是他说年轻人会让实验结果变好。

他把阿惑带了进来。

康之想：不是的，当时我以为只是生个孩子。

他说：“我会。”

于梁盯着他看，眼神里有不理解。

“我会让他活着，他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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