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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康之笑了笑,说:“也是。”

他看阿惑手里端着盘子和碗走进厨房,身上穿亚麻色的家居服,脖子上挂围裙的带子,嘴里哼简单的旋律,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忙来忙去,再想起病房里鲜红的血柱、担架车上盖白布的尸体,一时间分不清楚哪一种才叫真实。

康之坐在客厅里瞧阿惑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才走回房,拆一条全新的中华,披上外套,去院子里抽烟。

他有一阵子没碰香烟,备孕的时候怕影响精子质量,阿惑怀孕以后又怕影响胎儿的发育,这会儿重新夹到指尖,竟然觉得不熟悉。

冬天的白昼短暂,七点才过,外面已经黑成夜的样子。康之站在院子正中,正对两棵相邻的桂树,又感到不对劲——两间公寓拼成一套房,院子中间的篱笆拆了,原来的篱笆虽不高,却像一道边境线,围出康之自己的领土,他原本只有一棵桂树,在院子的角落里,现在他的领土扩大一倍,角落里的桂树忽然长到院子中央,旁边还有一棵“新树”陪伴,不一样了。康之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和熟悉的布局,新的院子,新的树,还有房子里忙忙碌碌的、为康之怀着孩子的阿惑都让康之感觉陌生。

康之嘴里叼着烟,绕着院子来来回回地走,透过落地窗看到阿惑的房间,房间里灯没开,只能看到一点家具的轮廓,那里面的床的位置与康之房间完全对称,两张床中间隔了两个客厅,两条走廊,还有好几堵墙。所以康之睡觉的时候完全听不到阿惑的动静,这种距离让康之感到满意,但从外面看,两间房离得也不远。

康之有点烦,停在树前吞云吐雾,一会儿想想这个,一会儿想想那个,乱糟糟的事像麻绳一样互相缠绕,而他无法理出任何头绪,恍惚之间,地上就积了几个烟蒂,康之手上那一根才将将点燃。

“不开心吗?”男孩的声音忽然从康之背后响起。

康之被吓着了,心咚咚跳,面上不显,身上动作快得很,急匆匆地扔了烟踩灭在泥土里,“你怎么出来了?”

“我看你在外面。”阿惑脚上踩的是棉拖鞋,没穿袜子,红红的脚跟露在外头,他用脚尖在地面刮,把烟头拢到一起,“一、二、三、四、五,抽这么多。”

康之不说话,阿惑就自己揣测,“所长死了,觉得难受?”

“没有。”

“那在想什么呢?”阿惑往康之身边凑,低头去找外套上的拉链,“你好久都没抽烟了,抽烟很不好,对宝宝也不好。”

“你离我远点,他就不会不好。”

“可我在里面都能闻到烟味。”阿惑摸了摸肚子,放下手就抬头冲康之笑,“现在没有味道了。”

“你高兴什么?”康之皱着眉头问。

“嗯?没高兴啊?”

康之指自己的嘴,告诉阿惑他在笑,又说:“我不好受你就笑啊。”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在关心我,是不是?”

康之低头看阿惑,被问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说:“别多想。”

阿惑轻轻撅起嘴,好像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陪康之站了一会儿,直到冷得受不了才问康之要不要回去,康之说你要回就回,他就用掌心碰康之的手背,被凉得一缩,眉头也像康之那样皱:“都冻成冰块儿了,我们回去吧。”

康之又没反应,阿惑再去拉他的手,把他往客厅里拖,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生病了可怎么办,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所长死了,你再怎么难过都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阿惑把康之一路拽到沙发上,倒一杯热水塞到康之手里,“别难过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难过了?”

“你没有吗?”

康之扫一眼吴明惑,“要难过也不是为所长。”

“那是为什么?”

康之又不说话,阿惑自己接话:“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吧,我看你胳膊上刀口也不浅……他要是扎到脖子上,或者捅到肚子里,啧,想想就疼,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应该学会保护自己。”

“吴明惑,”康之听不得耳边嗡嗡响,按了按眉心,把人招到身边来,“我多大?”

“反正……是比我大的……你不老,一点都不老,你很年轻的,真的,你真的很年轻。”阿惑屁股坐在康之身边,腰却拧着,一边咧着嘴傻笑一边往没有康之的另一半沙发扭。

康之掐他的后颈,把人拧到自己眼前,看到阿惑笑,也觉得有点好笑,便没克制笑意,弯了嘴角,说出来的话却凉凉的:“怕我死啊?也对,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

阿惑猛地抬眼,直勾勾地看向康之的瞳孔,脸板起来,“你别吓我。你不会死。”

“没吓你,你不是不知道,想在这儿活着很不容易。你的谈老师死了,所长也死了。”

“那……那你就不能努力点吗,努把力好好活着。”

康之手上没用力,捏的地方却红了一片,听着顺耳的话,他松开手,看到阿惑后颈嫩白的肉上有三道指痕,虽然莫名爽快,却也有些于心不忍,他换个手势,以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揉那块痕迹。

他们靠得近,男孩发间洗发水的清香一阵一阵地往康之鼻子里钻。

“没事,我会跟陈广平和于梁说好,就算我死了,也会让你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就是……”

后面的话对小流浪汉来说有些残忍——就是他会永远不自由,一生都踏不出研究所圈起来的几亩地,他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腊梅花枝探过的电网,那儿只容死物通过。他也有机会拥有自由,如果研究的成果公之于众,但是,他们研究的东西真的能被人知道吗?康之想不到肯定的回答。

“你不会死。”康之说完又笑了笑,想到341之前哭到眼泪鼻涕糊满脸的样子,像一条可怜虫。

阿惑突然挺腰坐起来,康之的手从他背后一路往下滑,落到沙发上。

这一个细微的挣扎让康之忽然感到后悔,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负担起阿惑的命运,他不喜欢承担多余的责任。他还没来及想更多,沙发又一陷,腿上也️多了一个屁股的重量,阿惑分开腿半跪在他身上,黑发挡住顶灯的光。

康之抬头,感到莫名其妙,脸绷着,手却扶在阿惑腰上,怕他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你干什么?”

阿惑不说话,只看他,然后阿惑说“不是的”。

康之不懂他什么意思,眉毛拧得像座小山,垂下眼,表现得不耐烦,耳边忽然传来一句细小的“我喜欢你”,再抬头的时候,身上的人已经红了脸,大约是臊得太厉害,两坨红从颊边一路染到耳廓。他说得太轻,康之听不真切,但也大略明白,这一句不是虚幻,而且和从前那句“我我我我我喜欢你”不一样。

阿惑感觉到腰上的手松了,低头看,男人眉头锁得更紧。

阿惑心跳得太厉害,像有名为“紧张”和“怯懦”的棒槌在敲,但更多响声和震颤来自于“心动”——是最近总是能感受到的、一靠近康之就会变得明显的情绪。康之太容易让人着迷了,永远带一种傲气,还有那种疏远里藏不住的温柔,像一层一层的纱,虚无缥缈地裹着阿惑,这样就罢了,他给的承诺一下子把细软的纱收紧,逼懵懂的思绪一下变得清明。

阿惑不敢看康之,但又忍不住看他,怕他皱眉头,更怕他松了眉头不当回事地笑。

要命,皱眉头也让人心动,阿惑在心里叹一声,他自暴自弃了,腰软下来,肚子里的宝宝却让他找回些底气。

“康之,我喜欢你。喜欢你。”

这一次说得响了些,第二遍喜欢你却有些含糊,因为他忍不住想吻他。

阿惑捧康之的脸,用嘴唇碰康之的唇瓣,伸出舌头,把他的嘴舔湿,吮了一会儿,等不到康之自己张嘴,有点丧气,舍不得却还是脱开了,分开之后又觉得不过瘾,重新啄一下。

“你会喜欢我吗?”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阿惑拉康之的手,放在小腹上,“可以先喜欢他,再喜欢我。”

“你喜欢他吗?”

外面有风吹,吹散月间的云,清白的光全投在桂叶上,照亮不同于冬日萧瑟的浓绿。

两棵桂树挨在一起,不知谁起的意,是树还是风,或是温柔的月色,两边的枝叶交缠到一起,碰出沙沙声。

可惜屋里的人听不见,因为心跳声太吵——阿惑那边,吵得要震碎他的耳膜;康之看着冷静,心跳的速度也比平时快许多,甚至快过看到飙飞的血。

康之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他又不是没经历过表白,他一直受人追捧,小时候是女孩,大一点就是开窍的男孩。可是谁都不像阿惑,不等康之答应,自顾自地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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