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什么都曾可能失去，幸而最后走到现在的是这种结局。

-----正文-----

第二天一早殷夫人便来叫两个少年一起去前面吃饭，敖丙附身在哪吒新刻的小像上，不自觉地微微蹙着眉，哪吒看了就恶作剧似的点他额头，被殷夫人余光扫见还要说他一句“都多大了”，哪吒很骄傲地把手伸进裤子：“小爷我今年三岁！”

“娘，你跟我爹说了吗？”哪吒又伸头去他娘面前讨嫌。

“说了，还是你爹说的早上一起吃个饭。”殷夫人明显没当回事。

哪吒侧身瞥了一眼敖丙，果不其然又皱上眉了：“我爹就没说什么别的？”

“说了啊，”殷夫人故意不给儿子好过，装听不懂哪吒的话外之意，脸上的笑都藏不住：“我过来的时候你爹还说让我快点回去，粥别凉了。”

哪吒心想你们大人都这么说话的吗？他从来不是能藏得住表情的人，闻言就不孝地翻了个白眼看天。

“唉你们担心个什么劲儿，不就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嘛，你爹还能把你吃咯？”殷夫人好笑地看了两个同样皱眉而不自知的少年一眼：“你爹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吃饭就是吃饭，吃过饭我和你爹还得出去巡防，快走吧。”

李靖夫妇原来虽然忙，但巡防基本上还是不用他们亲自出马，只是现如今陈塘关不少地方正在热火朝天地重建，人多手杂给了妖怪机会，总有贼心不死的过来捣乱。他夫妻二人坐镇家中倒不如分开参与不同线路巡防给妖怪以震慑，只是每天早出晚归愈发繁忙。

想到这一层，敖丙心中又漫上一阵愧疚，还有从不曾有过的心虚。

“娘，要不我和敖丙也去巡防吧。”哪吒感觉自己挺久没松筋骨，缺事做，爹娘又这么忙，震慑妖怪的话加上他应该也能更好点。至于为什么还要张嘴捎上敖丙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两人应该在一起。

“你骨头只有一条，五脏六腑加起来才长出一颗心，敖丙更是连肉体还在海底下养着，让你们去巡防斩妖除魔我们也得能放心才行。”殷夫人拍了下哪吒的后腰：“臭小子，还想害娘担心啊。”

李靖站在门口等，见一行人走过来还清了清嗓子，等人走近了才态度温和道：“吃饭吧，一会儿粥凉了。”说着还对行了一礼的敖丙摆摆手：“不要拘束。”

太乙坐在桌前拿比脸大的碗喝粥，边喝边拿一双眼睛从对面的哪吒和敖丙身上反复瞄，瞄着瞄着身体还倾向了坐在身边的李靖小声道：“这两个娃儿真滴……？”

李靖也小声回了句“是，仙长。”

耳朵太好使的敖丙被粥呛了一小口，用袖子遮住脸扭过一边去极克制地咳了两声，哪吒头都没回顺手抚上敖丙后被轻轻拍了拍：“慢点吃。”想来是以为敖丙同自己一样，吃快了才会呛着。

殷夫人见敖丙难为情，拿胳膊捅了捅李靖，李靖会意便向太乙道：“仙长吃饭吧，要不要尝尝夫人新做的小菜？”

太乙放下早喝光的粥碗说“要要要”，伸手夹菜拿饼，眼睛却还是没离开两个少年，最后还是被哪吒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才如梦初醒转开了目光。

这顿饭敖丙出乎意料地吃得不错，除去一开始的紧张和太乙注视带来的压力，后面就是一顿普通的餐饭。没人对他提出问题或探听两人的关系，殷夫人劝他多吃两口自己新做的小菜，李靖也还是平日里印象的模样，严肃端正的同时待人宽和，偶尔说话也并不让人感到有压力。哪吒吃饭风卷残云快得很，吃完了也不下桌就在一边等他，偶尔接接父母的话，或是问他喜欢吃什么。

李靖夫妇吃饭也不慢，在太乙喝完第二碗粥的时候就吃完了，两个人下桌去一边互相帮着穿甲，打理好了便由李靖过来向太乙行了个礼，让他们先吃，他们须得走了。夫妇两个并肩出了门，上马之前不约而同回头望了望，殷夫人声音柔和问道：“就这样了也挺好的吧？”

李靖微微笑了笑：“嗯，走吧夫人。”

日子还是照常过，太乙带着两个少年修练，李靖夫妇照样早出晚归，就是以前哪吒在家双手插裤横着走，现在变成单手插裤单手拉龙横着走，管家觉得没眼看。敖丙其实也觉得没眼看，每次被拉住都把手抽回来，哪吒也不恼，就再去敖丙的大袖子里面把手找出来拉上，敖丙要是恼了就会喝他的名字用手刀去劈他，哪吒便大笑着跑远，不一会儿又回来去拉敖丙的手，似乎很是以此为乐的样子。

管家觉得更没眼看了。

暑气还胜着，哪吒却突然开始了新一轮的长骨，原本太乙说过脊骨长出来再长别的骨头就不会太辛苦，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吒最近练功太刻苦的缘故，这回一口气要长出所有肋骨来，内脏也蠢蠢欲动，直烧得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厥过去，再睁眼都立了秋。

敖丙被龙宫的人接走了。

太乙和哪吒说龙宫将鳞片养成了一条手臂长的龙，须得敖丙神魂肉身互相滋养长大，那日龙宫来了人，将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小龙肉身带了上来，敖丙一入其中便也沉睡过去，由东海带回龙宫。

哪吒气得眼睛都红了：“那他就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龙宫就没说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太乙沉吟：“敖丙倒是说过会尽快上岸来看你，龙宫却没说龙身恢复需要多久。”

“那你们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太乙叹了口气，上手攒住哪吒狠狠拽住他衣襟的手：“娃儿，敖丙是东海龙宫的三太子，我们没的理由把他留下啊。”

“那我就去找他！”混天绫亲昵地缠绕上来，火尖枪也回他手中，脚下风火轮飞速向半空掠去，却发现指点江山笔不在自己手里。他带着盛怒回头，太乙下意识拽了拽自己的裤腰：“娃儿，你冷静一点撒，敖丙只是回家了养身了不是被囚禁了，先不说你身体还没长好噻，这样急吼吼找上门是要和东海结仇嘛？”

哪吒刚醒就发觉敖丙没了，脑子还不甚清醒的他只凭梦中残留的反应闹起来，听了太乙的话多多少少理智回笼，愣在半空中不动了。半晌，哪吒才开口问道：“我爹娘呢？”

“本来守着你，一刻前有传令官跑来说东边闹妖怪伤人，他们俩匆忙去了，你醒来的事我还没传讯过去。”

哪吒直视太乙双眼，目光有些疲惫：“师父，让我去吧，我想爹娘了。”

太乙决定再相信哪吒一次，到底动笔将人放了出去，哪吒出府便向东飞去，很快就看见作乱的妖怪和正合力降妖的李靖夫妻俩。火尖枪若离弦箭扎向地面，本来正快速移动的海蛇精让扎穿了尾巴定在地上，浑天绫顺势缠上去，将妖怪捆紧后还给自己扎了个蝴蝶结。

殷夫人一脸惊喜向天上看去，笑着大叫了一声“吒儿”，哪吒飞到她身边，神色难得竟是柔和的。

“爹，娘。”

这些日子他并不是真的一觉睡了过去，他虽对肉体失去感知和控制，神念却异常活跃，在一种似梦非梦的境态下他恍惚记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很多次的过去与未来，每一次都不尽相同，双眼睁开一切未来都迅速模糊散去，而有几种过去还尚有痕迹可寻。

他似乎什么都曾可能失去，幸而最后走到现在的是这种结局。

一家人一道回家，半路碰上还是不放心赶过来的太乙，晚上的时候殷夫人做了不少哪吒爱吃的，总觉得一觉醒来儿子沉默许多，少了一股子精气神，那有些伶仃意思的细胳膊细腿便愈发碍眼起来。

吃饭的时候哪吒又说起要参与巡防的事，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又询问了太乙，最后到底是在给哪吒提出一些限制的前提下同意了。父母与师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等哪吒状况好些再询问的时间里陷入了一种惶惶的担忧，哪吒异常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吃完饭主动交代了一些情况，却没有说得太具体。

太乙怀疑哪吒重生骨肉一事隐约触摸了一线天道，这一线天道引哪吒历过去未来不知是何意，更不知是好是坏，只好先暂时交代哪吒不要再费神多纠缠这些，好好修养神魂准备下一次骨肉重生再看。

这一夜李府大半的人都睡不好，哪吒更是不想睡也睡不着，待到后半夜整个李府终于陷入彻底的沉默，他才悄悄飞出了李府向着海边去了。

哪吒孤身一人悬在海上。

这一夜月很明，星光无色，少年体态纤瘦，融在夜色里像一道劈开月幕的火光。海螺的声音温柔且悠扬向四周荡去，最后淹没在涨潮翻滚的惊涛骇浪里，沉入海底，去它该去的地方。

年轻的龙盘在巨大的贝壳里沉睡，身体不过一人长，小得甚至可怜，海螺声没能唤醒这场不知时光几许的深眠，最后只有一口龙息呼出来，绵长低沉，像个叹息。

-----

剧情收尾，这篇正文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