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狼,不是要拿我们开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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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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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昆仑山麓的洞窟里待了三日。果然如云莫止预料,山中风雪时烈时缓变幻莫测,却总没有长久地晴一会儿。云莫止身上一点干粮几乎都留给了阿九这个伤号,头一天粒米未进,到了第二日阿九好说歹说恨不得以命相胁才哄他一起分了最后一点胡饼,也只是聊胜于无地尝个味道。
打坐之余,云莫止偶尔也教他一些运功的方法。近两年江湖平静,武林名门间交流切磋也多,彼此不甚藏私。云莫止将坐忘经里的吐故纳新之法捡重点跟他讲了,又根据自己对万花两套心法的了解指点阿九调息运气,加快恢复。
少年人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学起武功从来不用讲解第二遍,许多细节甚至无需云莫止多费口舌就能自行领悟个八九不离十。云莫止教得省心,甚至还有些惊讶,末了直言道:“你确实天赋很高。”
“是吧是吧,洛师兄说我学这套百花拂穴手比当年戚师兄还快呢!”阿九得了点表扬,喜不自胜,越发得寸进尺地扑上去求表扬。
云莫止身子一歪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侧过脸看了看少年眼巴巴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既有此资质,便好好练功,不要浪费了。”
一听有戏,阿九眉开眼笑:“好好好都听道长的,只要道长肯教,我肯定比在万花谷时还用功。以后出去打架,道长叫我揍躺下绝对不揍趴着——”正自滔滔不绝,只听到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少年一点底气登时泄尽,伸手捂住脸。
两人已经弹尽粮绝一整天了,少年人正长身体又带着伤病难免有些熬不住。云莫止目光淡扫,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不解其意的阿九在身后抽着鼻子,形单影只倍觉凄凉。
昆仑不比华山,狂风暴雪之中更是难寻一点儿生气。云莫止出去找了一转,勉强拎回一只瘦弱冻僵的雪鸡。阿九看见乐得快淌口水,他在万花谷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这时自告奋勇地生起火来烤了,没得调味只能撒些盐巴将就,虽然简陋味道却还不错。
两人补充了些体力,总算不再饿得烧心烧干。晚间阿九自己换着药,两人相对无声,少年向外看去,山中的风雪似乎并没一丝好转的兆头,想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道长,你说明日这雪能停么?”
云莫止倚在石壁上慢慢擦拭着手中清光泠泠的长剑,神态难得透出一分放松和闲散,只淡淡道:“无需多虑。”
阿九本来就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听见云莫止回答,一瘸一拐地凑了过来,笑嘻嘻道:“道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们吃了只山鸡还能管好几天。”
云莫止显然无意跟他插科打诨,将画影收回剑鞘横于膝头,另换了个话题:“你的腿伤如何?”
“好多了,也不怎么疼,”阿九说着指指他腰间的神牛葫芦,口中不忘念念有词,“道长你用的什么仙丹神药,比万花谷的还灵验些?”
云莫止对上他一双闪闪的眼睛。少年近在咫尺的脸仍有些病容的苍白,五官虽没长开,却也看得出鼻梁挺直眉目清澈,生得一副好胚子,让人明知道他在信口开河仍不免多信了几分。纯阳道士摇头轻笑:“又在胡说,老君宫——”
篝火溅出一粒微红的光点,在空气中炸得哔啵轻响。云莫止微一蹙眉,收住了后面的话。
“怎么?”阿九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有异,连声问道。
云莫止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摆了下叫他噤声,旋即垂下眼帘,似乎在细细分辨着什么。阿九见状,也仿着他的样子侧耳谛听,两人都压低了气息,微弱的呼吸声交织一起,过了片刻,其中一个渐渐急促起来。云莫止抬眼瞥了他一下,没有作声。
洞窟外天地空寂,除了萧萧风雪声什么也察觉不到。正迷惑不解中,但见道士扶着剑,扭头向洞外望去,冷定眼神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浓烈的夜色里,隔着苦雪寒风,依稀亮起许多碧色的光点,飘在片片雪花之后,绿惨惨仿佛孤坟中的鬼火。
“狼?”阿九心下一惊,揣测着问。
云莫止面色冷冷,点了点头。
“我靠这么多,不是要拿我们开荤吧?”那光点碧绿森森,一时数不清有多少,阿九咽了口唾沫,低声嘀咕道。野兽畏火,按理说狼群不会随意招惹活人,然则山中突然下了这几日的大雪,这些雪原狼只怕比他们还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否则也不会想要借助大雪和夜色的掩护悄悄偷袭。那一双双阴冷的狼眼有如地狱里的饿死鬼,会不会孤注一掷还真难说。
纯阳道士凝神不答,起身在阿九肩头拍了拍,提着画影走了出去。阿九犹豫了一下,也拖着伤腿跟到了洞口。
狼群围得很近,各个体型巨大,数目少说也有三四十。云莫止在雪中默然立定,拇指一推,鞘中霜寒雪冷的利剑一跃而起,铮然带出一声长吟。他微微抿起嘴角,并指捏了个剑诀,但见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在剑意的驱使下直飞而起,于夜色中留下清冷的刻痕。
清光流转,剑气在半空中缭绕而过,随即笔直地坠落下来。太虚剑意原本无形无质,此时却有白茫茫的雪雾以剑气为中心激荡开去,水波一般扩散,终于凝结成一个满月般的圆弧。
纯阳道士静立在风雪和剑光中央,身旁的画影剑尖插在雪地,垂下鹅黄的长穗。无边的夜色没有一丝光,唯有那个影子朦胧站在雪中,白衣萧萧,面沉如水。那宁静淡然的身影似乎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然则不知为何,阿九远远望见便打了个寒颤,仿佛在那一瞬间道士周身铺开的不仅是剑气,还有凛然的肃杀。
对峙良久,群狼在无声的杀意中弓下身子退了一步。看来这些野兽也能感觉到这人不好对付了,阿九心中想着,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黑夜深处猛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狼噑。那声音苍凉悲怆,直刺耳膜,听得阿九连连皱眉,恨不得掩上耳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却见在杀气压迫下已现退意的群狼被这一声嗥叫驱使,尽数冲了上来。
云莫止一挥袖,画影自雪地上飞速弹起,引爆的气场直接将离得最近的几匹狼掀翻在地。剑光如一泓秋水稳稳落入掌心,道士随即扬手一划,无我无剑吞吐的白光即刻切断了随后五六匹巨狼的咽喉。
猩红的热血撒了满地,几点斑斑溅上纯阳道士纯白的衣角,越发衬得那个剑疾如风的人周身的气场孤绝狠利。
阿九亦使出快雪时晴帮忙,专打他走位的空隙。两人彼此配合着,不多时雪地上已经多了十余头巨狼的尸体,犹呼呼冒着热气,守在洞口的云莫止除了身上一些狼血,却是毫发未伤。
群狼一轮攻势没有进展,动作渐缓并不急着靠近,在气场边缘重新集结,随即踩着又一声长嗥再度暴起,蜂拥而上。几十头恶狼围着云莫止疯蹿撕咬,血盆大口里呼出腥臭的热气。纯阳太虚弟子的群攻技能原本有限,好在云莫止周身有气劲流转狼群一时近不得身,手中画影更是清光如练,行云流水般将一匹又一匹猛兽尽数斩落剑下。
“好剑法!”阿九看得两眼放光欣羡不已,一面喝彩着,一面出招辅助。眼见狼群多半都趴在了雪地上,不是重伤便是死透了,正要松一口气,夜色中忽然窜出一个雪白的影子。那巨狼想是群狼的头领,体型格外庞大,通体毛色银白如雪,趁着云莫止的一个背身从他肩头越过,径直向阿九扑来。
狼王狡诈,想是暗中观察了许久,专挑这个时机进攻。阿九一式阳明指刚刚打出,正是内息流转的间隔。眼见头狼冲自己扑过来,连忙强行催动花间游内劲。然则头狼速度极快,他这边伤本来就没有全好,内力滞塞,越着急越不灵。指尖一缕气劲尚未凝聚,锋利的獠牙已近在眼前,情急之下,不由开口“啊”了一声。
少年声音不大,云莫止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匆匆回过头,就见到头狼一双毛绒绒的前腿已经快搭上阿九双肩。不及多想,画影尖端凝出的形如黑白八卦的剑影,随即化作一道青色冷芒脱手飞来。
剑光如电,倾俄间划破夜色,擦着阿九头顶,将狼王被穿透了咽喉的尸体钉死在洞壁上。滚烫的鲜血淋漓如雨,顷刻染红了石壁。
确认阿九已经脱险,纯阳道士转过去直面狼群。他手中已经没了兵刃,按理说正如俎上鱼肉,然则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柄锋芒毕露的剑,周身杀意比握着画影时更加凌厉危险。
包围圈中的群狼也感受到了无言的杀机,呲着牙犹疑半晌,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狼王已死,这一次再没有狼噑驱动攻击。人与狼群对峙片刻,以野兽纷纷撤退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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