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随听到了一阵轻哼。
因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胸腔处空气的振动,旋律便是从那里源起的。
周围还是很暗,不过比器材室要稍微好点。
灯…
路灯…?
暗黄光晕一个个散在沥青路上,铺上整个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几近无声的街道。
他很难看清事物,视线有些模糊,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千斤水,只能被宋忆弦扛着胳膊往踉跄着走。
身子不能动应该是被‘冻结’了的缘故,可为什么脑袋那么难受?
是因为被邱皓踩得磕到地上了,然后痛觉被他从那个时间点带回了‘过去’?
不对…不是这样的。
虽然难受,但难受的程度不一样。不是撞到时传出的,火辣辣的痛楚,而是一种掺杂着倦意的眩晕感。
并且很想吐。
也正是那时,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醉酒的感觉。
耳边哼唱轻轻敲打着他的耳膜,接二连三的音符构成的旋律很是悲伤。
那是…
《Nothing More》的曲调。
带着他走似乎费了宋忆弦不少力气,因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不影响完美的音感。
自那次‘事件’后,许久未闻的曲子这回却意外地并没有为他带来过多波澜。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不再感受到那种以往的,深沉又转瞬即逝的愤怒。
留下来的只有平静。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徘徊在街道上,听到《Nothing More》的时候。
宋忆弦的力气并不算大,半拖半搂地将他慢慢扛回了小区时,宋以随才回想起了这是记忆中什么时候的片段。
三年前的某一天傍晚,他再一次偷了母亲的酒,跑到外头喝得烂醉,几近断片。
而等到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段时间的记忆尤其朦胧不清。
那时的他酗酒成瘾,母亲也经常在外,很少抓到他。每日每夜,黑白颠倒,睡眠很是不规律,有时甚至只睡一个小时就醒,醒了之后对着空气发呆,直到困了再趴过去睡。醒来正好差不多到上学的时间就去上学,上不了就干脆作罢,在家躺上一天。
偶尔有那么几次,醒来后的那几分钟会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不过大抵是错觉,因为过了那会儿,待意识更清醒后,就再次‘活过来’了。
或者说是他通过心跳,终于得以确认自己还是‘活着’的。
在精神恍惚下,他根本分辨不清那时究竟是他自己走回来的,还是宋忆弦或是母亲带他回来的,抑或是那次在街道上喝酒本就是个梦。
所以他压根就没去细想为什么自己会‘回到房间’。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想。
不过现在,他似乎并没有完全继承那时的身体状况,意识还是清醒的,因此也就看到了宋忆弦是如何将他一点一点带着走上楼梯,到了家门口后,单手拿钥匙开门,拧开把手,再将他们两人一同送进屋内。
然而意外的是,屋内竟然不是空无一人。
母亲正在浴室边哼着欢快的歌边卸妆,卸到一半,转头看到他们,愣了好一会儿。
她应该是早就发现了酒少了的事实,可当看到宋以随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时,还是免不了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接近他们。
碍于宋忆弦在面前,她不好直接揪着那头发打骂,只好瞪起那垂耸着后脑勺,闷声道,“大半夜的去外边整成这死鬼样给谁看?”
她的妆被卸花了一片,口红印子在卸妆油的稀释下,抹着大半个下巴。随着表情的波动,更花了些。
用余光细看,脖颈上还有个半大不点的吻痕。
然而宋忆弦却装佯若无其事道,“妈妈,哥哥好像已经睡过去了,我先把他带回床上吧。”
睡,就他妈知道睡。
女人最反感的就是宋以随这副,每次她生气都依然一动不动的死人样,像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必须猛拽几下,打几下才有那么点反应。
憋了几下都没完全憋回去,她的视线缓缓跟随着,直到视线停在宋以随房门口,宋忆弦刚准备开门时,她才又几步跨了过去,恶狠狠地瞪着宋以随,嚅动着唇齿。
“废物—”
“嗯…”
打断她的是宋忆弦横扫而过的,冰冷至极的眼神— 像是一道无比尖锐的刀刺,将她一下子钉在了原处。
女人的脸僵了僵,然后看到宋忆弦那了无笑意的嘴角张开,出口的话语连声调都低了好几个度,语速飞快。
“自己本来就是残废恶心的劣质基因的根源,就不要指望生下的不是‘废物’了好吗。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贱婊子,想生出一个能填补自己缺陷的孩子,我说,你还真是痴心妄想啊…”
“大妈。”
那双眼睛流露的自始自终都无疑是那一成不变的漠然,只是注视得越久,就仿佛越能从中看出‘危险’的意味。
而当那最后一个字眼脱口而出时,女人的脸几乎是直接烧红了。
嘴半张着,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音节,只能默默地看着宋忆弦拧开把手,带着怀里的人进门。
后来她仔细回想起时,才能反应过来,那是‘害怕’到头皮发麻的感觉。
*
宋以随的脸触到被子,整个僵硬的身子从宋忆弦身上脱落。
原本还有支撑的身体此时彻底沉了下去,灌在体内的东西像是从水变为了铅。
为了不让宋忆弦发现他其实是醒着的,便只好始终闭着双眼。
要是‘两年后’的那个,得知了真的有超能力存在的宋忆弦,估计会很快察觉到他在装睡吧。
不过‘这时’的宋忆弦还没有那样的警惕,只是十分轻松地坐到了床边,转头看着他,轻声道,“这次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吧,哥哥。”
那声音轻到仿佛一首哄小孩睡觉的催眠曲。
说完,就在那片暗淡中自言自语了起来。
“喝成那个样子,真恶心啊。哥哥,再多一点就要吐得满身都是了吧。街头多脏啊,还是床上好点,嗯…不过,是不是先洗个澡会好些呢?”
嗯…算他说错了。这哪是什么催眠曲,真的给小孩听到,估计得哭吧。
随后,他又听到宋忆弦道,“但是我不想给哥哥洗澡诶。哥哥看上去太脏了,碰到的话,我也会一样变脏吧。我不想那样。”
但在最后,宋忆弦忽然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后,一个带着轻颤又冰凉的吻违背似地抚上了他微热的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个不太像宋忆弦的吻。
没有那果断又疯狂的侵入,只是个无比克制的吻,轻到像是在给他挠痒痒。
突然,眼皮透进暗红光线。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正巧看到宋忆弦的脸从他的脸上离开。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却明亮了许多,也因窗外的太阳而晒得温热。
他无缝衔接回了最初时间点的第二早上。
抬眼,宋忆弦正坐在床边默默注视着他。
脸上传来一阵烧灼般的同意,凭力度,能判断出是邱那些人打的。
一伸手,便摸到了一块纱布。除此之外,再往下偏移一点点,能感到微妙的异样。
为什么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时间的变动,大抵是因为,‘两年后’的宋忆弦,又偷亲了他一次。
如出一撤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