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感情是附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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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感情有时候就像是超市打折优惠的外赠品。——宫桥客y

“目标在定北路，正向你方向移动。”耳麦里负责观测定位的队友说，声音沙沙的。江月戴耳机戴得太久，精神也紧绷，现在不仅觉得耳朵胀痛，连前额也跟着痛起来。

仲夏里江城的空气闷热潮湿，像是固体，江月的身形也被凝住，她穿着一条白裙子，精心打扮过，小皮鞋的跟踩在水泥地上，行动间微微冲破周围的凝滞，她进了一间超市，买了一瓶冰镇苏打水。

“小姐，买两瓶可以送一盒kiss糖。”结账的时候，收银员习惯性地提醒。

“……哦，好。”江月被提醒了，有些懊恼。

正常的约会情况下，应该会顺手帮对方也买一瓶水吧。但是江月刚刚没有，或者说，她完全觉得孟夜自由不过几分钟，就会被团团埋伏在周边的警员抓住，因此，潜意识里没有想为他买一瓶水。

她是个不那么在乎细节的卧底，这坏习惯有时候会致命。比如现在，她不清楚这些天自己是否露出了破绽，不清楚孟夜是真心赴约，言笑晏晏地和她吃一顿晚饭，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抵住她面门，逼问前几天被条子扑的那一大批价值连城的粉末，是否和她有关。

江月于是走回货架，又拿了一瓶水，结账后，收银员递给她一盒所谓的kiss糖。

其实就是清口糖。包装圆滚，色彩软嫩，绘着代表口味的樱花图案。

她左手攥着那一小盒，右手提着两瓶水，站在香樟路街道边呆呆地等。

江月神经紧绷，两只手都汗津津的。

这时候，短信提示音响起，滴答的声音，像是水珠直直落在她纤细的神经上，她一吓，将糖果放进小包里，带着汗的手指半天都解不开指纹锁，只能在裙子上来回擦一遍。

短信是孟夜，他说：“外面很热，你先进去等我吧。”

他们约定好的一家咖啡馆。

她便走进去了。香樟路周围各个建筑物、楼栋、垃圾站旁边，都埋伏着便衣，远处无人居住的高楼，一杆狙击枪已经架好，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调整方向角度。

感觉空气更粘稠了。

江月坐下，整个身子都紧张到快没知觉，可越是紧张，她越是在大脑一片混沌的碎片里想起孟夜的脸，棱角分明的，眸色锐利的，有这样一张冷酷面容的脸竟然也会露出温柔的神情，比如她刚开始想要打入贩毒组织的时候，装成太妹的样子，染着一头金发，穿亮片紧身裙，在舞池里蹦，时不时观察角落里喝酒的他。然后他果然进入舞池，扶着她的腰，带着她跳舞，掌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他闭着眼有点沉迷的样子，天花板灯球的各色光斑在他脸上转。一曲终了，他放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声：“染回黑发吧，会更适合你。”

比如他低头喂街边流浪小猫的时候，纤长的手指将饭摆在路边食盒里，不一会儿就引来几只毛色各异的猫咪从草丛里钻出来，伸着小舌头焦急地舔食。他将手中的猫条分给她一根，闻到气味的猫咪就凑过来，仰着脑袋吃。猫咪吃完了一根，还去舔一舔她的指尖，痒痒的，倒刺像细小的钩子，她被逗笑，才看见旁边的男人同样带着笑，神色柔和不已。

比如他驱车来救她的时候。那时候她真实身份差点暴露，被三叔拿着枪抵住太阳穴压在车盖上动弹不得，孟夜听到这个消息，还能一边在电话里和三叔冷静交涉，一边将车开得快要飞起来一般赶来郊区。原料已经到了，江月手上有消息。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压在她太阳穴上，那一刻她好像已经经历生死，心里总觉得孟夜来救她，不只是因为她手握那批珍贵原料的线索，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吧。

江月看了看自己已经染回黑色的头发、包包里被他影响而习惯性放上的猫条零食、以及手机里，她负责押运的原料已经在去加工厂路上的消息。她的生活一寸寸被他的影响牵引。半年的卧底时间，细细算来，她也没想到自己改变了这么多。

“小姐，请问您要点什么？”咖啡馆的服务员看她坐了太久，走过来提醒。

江月只说：“等人。”

耳麦里传来队员的声音：“目标已经在香樟路和定北路十字路口了，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

他一步步走向他的死局，江月感受到时间分秒的流逝，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更加纷乱，他和她假戏真做的样子，他好整以暇地看文件的样子，他处理不听话的马仔的样子……

“目标在十字路口停了两分钟，没有继续移动。”

江月心里一惊，难道他发现了？现在该怎么办？

耳麦里的声音暂停，沉默。江月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肯定是暴露了吧，他肯定是怀疑那批被扑了的货和自己有关系了，现在怎么办？她要跑吗？她如坐针毡，耳麦里却没有行动命令，只能干干地坐着，心脏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格外清晰地跳动。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把枪无声无息地贴上她的背，他的声音一定会很凉：“你骗我。”

然后，队员因为焦急而破音的声音横空而来：“目标受伤！目标受伤！！十字路口往东一百米的小平房里，四组快去查看情况！”

他受伤了？江月愣愣地坐着，半天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麦里的声音换成了队长，那个有些苍老疲惫的男声：“江月，任务结束，孟夜死亡。”

他提前迎来了意料之外的死亡。在离她两百米的地方。

时隔一年，江月已经忘记她是怎么从咖啡馆里跑出去，踩着高跟跌跌撞撞地跑到案发地的。

她当时大脑极其空茫，盘桓不止的念头“为什么，为什么？”

他本来不该死，除非现场暴起反抗，否则警队不会杀了他。他是毒枭最信任的大儿子，他握着贩卖链上的重要线索，他本来应该被抓起来，如果配合调查，没准还能判一个死缓。

但他就这样突然地死去了。

在现场，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孟夜，他看上去很珍视这场约会，穿了正装，剪裁优良的衬衫和黑西服，外边口袋里还别了一支红玫瑰花。

警员已经将他围住，手里都端着枪，小心翼翼。

队长说：“同行陷害。”

一个警员小心地踱步上前，用枪管试探性地划开了孟夜的西服外套。

江月这才看清，他西装外套的内口袋里鼓鼓的，透出一把枪的形状。

她的后背一阵森冷。

队长接了个电话，皱着的眉头才微微松开来，拍了拍江月的肩膀：“不错，工厂的位置已经探明。”

江月机械地点点头。

她与孟夜，两人再怎么暧昧，怎么假戏真做，多少次一起喂猫、跳舞、欢好，也都游走在黑白的两端。偶尔扯出的灰‍‎‍色‍‌‎‎区‍‎域，是附赠品，食之虽然有味，弃之却不可惜。他们都清醒，理性，谨慎。一边享受着灰‍‎‍色‍‌‎‎区‍‎域游刃有余的快感，一边时刻准备着身份暴露时一刀两断，你死我活。

所以她押送原料的时候，在原料车上安装了定位器，让警员可以查到制毒工厂的位置，一网打尽。他前来赴约的时候，外表多光鲜矜贵，还记得别一支玫瑰，其实内口袋放了一把枪，时刻准备结果了她的性命。

队长说：“江月，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好好休息，案件破获，局里会给你发奖章的。”

江月点头，喉咙干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走了，路过一个垃圾桶，她将包包里的樱花味kiss糖丢进去，哐啷一声响。

她再没有可以亲吻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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